第68章 第 68 章

沉默一瞬,张福沅堪堪收住浑身外放的怒意与冷寒,朝他们走去,停在季良面前,问:“怎么回事?”

季良自然不敢隐瞒,正准备将前因后果如实报来,却被一道女声打断。

“我想做饭解闷,不小心把你灶房烧着了,你说个价,我赔!”秦越仰起头,气势冲冲,将刚才露出的弱势尽数掩去。

张福沅抬头望了秦越一眼,又低头问季良:“你说。”

季良十分迅速地掏出一页纸呈给张福沅:“大人,这是秦小姐要卑职出去买的东西,卑职觉得十分古怪,便留心誊抄了一份。”

张福沅接过,迅速扫了一眼,问:“可交代了去哪里买?”

“倒是不曾。不过……”

季良暗暗瞄了一眼秦越,嗫嚅一阵,才道:

“因今年天气异常,花木提前枯败,秦小姐所说的增添香气的花,只有东风街进远洋货的慈济堂有,名为迷迭,番柿也是只能在此买到。而秦小姐交代要买的东西,属下定然会寻最好的,而全京城最好的酵母刚巧能在和春馆买到。”

秦越站在后头安静听着,也没反驳,毕竟借菜名传信息一事,她真没做,即便略有些不成逻辑、只为巧合的东西,譬如为何要买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食材,她都能解释。

她信心满满地想着,可下一秒便知道什么叫做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季良目光如鹰隼:“而济慈堂和和春馆,正巧一左一右开在京城十二卫之一天枢卫旁边。”

京城十二卫所是驻扎在京城十二区的护卫,每支队伍五百到一千人不等,皆是精锐中的精锐,明面上听天子调遣,但实际上归属复杂,其中近一半卫所所长都是跟随秦祖爷征战的将士之后,与秦家素来亲厚,天枢卫就是其中之一。

季良的意思,岂不是说她利用这只能在特定地方买到的菜,去给秦家传消息?

秦越简直欲哭无泪,一时不知道该反驳还是该沉默。反驳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心中有愧先跳脚,沉默则像是事实证据确凿,她只能认栽伏法。

更何况,今天的主判官还是个不信她话的主儿。

感受到张福沅落过来的目光,她无奈地一耸肩,摆烂地辩了一句:“我没有哈,我是冤枉的。”

张福沅凝视她片刻,低头,问那婆子:“她做了什么菜?”

婆子并不知这府中秘密,只当张福沅是气恼秦小姐烧了灶房,连忙扑在地上,也不管张福沅问的什么,只一股脑吐:

“大人冤枉啊,小姐今日天不亮就起床,只为给大人做一顿好吃的,做的时候还念叨着,大人厌酸喜甜,所以要去醋加糖,大人爱吃新鲜菜品,所以才把凤梨和面饼放进窑炉烤。小姐心是好的,只是手法生疏,不大懂窑炉用法,这才一下子炸了,引得灶房失火,可……可小姐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爷呀!”

张福沅静静听着,寒潭一样的眼流转着令人琢磨不透的暗流。直到最后一句出来,他平抿的薄唇忽然勾起,似笑非笑地朝秦越望去。

秦越心中一咯噔,婆婆的话虽是好心,但在她与张福沅这微妙的关系中,起的却是反作用。

比如现在,张福沅看过来的目光,尽是:秦小姐真是好本事啊,这么会功夫就唬住一人为你卖命。

秦越身正不怕影子斜,上前两步立在张福沅面前,仰头看他,眼眸盈动着清亮的光:“我没有。”

张福沅垂眸,鸦青的睫羽投下一片暗影,叫人瞧不真切那黑眸中的情绪。

秦越心头暗叹一声。张福沅不信她便算了,反正她有把柄在手,他拿她又没辙。可这满屋子人,若是因此受到惩罚,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将她看得越来越严、愈加密不透风。

更何况,这些弟弟妹妹们,其实都挺天真可爱的。

余光中,张福沅幽深的黑眸还在盯她,似乎是要等她给一个解释。

可解释什么呢,事实就是如做饭婆婆所说,她真的就是为了给张福沅做饭!他又不信!

秦越眼眸微微一转,心中再叹一声,万分无奈道:秦越呀秦越,你这副皮囊给我带来这么大麻烦,你也勿怪我拿它上阵了!

毕竟,张福沅喜欢你呢。

秦越定神半秒,而后伸出那未被烫伤的手,轻轻拽住张福沅的袖袍,抬头,眼已蓄满一框泪,声音轻柔婉转:“我可以发誓,绝对没有想要传递信息。”

张福沅目色一僵,沉默片刻,问:“所以为什么做饭?”这声音,暗哑了几分。

秦越不好意思地笑笑:“想让你吃人嘴短,吐露点信息给我。”

这笑容交融了坦诚与狡黠,灵动地如蝴蝶振翅,全落在了张福沅深黑的眸中。

明亮如炽的秋日,将世间万千都照得清澈无比,未落尽的枯叶沙沙作响,池里的涟漪一圈圈荡漾。

他垂眸望着秦越尚余一排绯色齿印的唇,心中仿佛有万千柔纱拂动,竟带待动许久不曾升起的念头。

目光流转,喉结微动,他终究还是敛了敛眸,道:“京城暗潮涌动,人人自危,知道的越多,越容易卷进漩涡抽身不得。你若想知道什么,待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再问也不迟。”

不迟才怪!

秦越心中张牙舞爪,可面表上却不动声色,只嫣然笑着:“那这灶屋……”

“只要你不动什么歪心思,烧了也无妨。”

秦越不禁暗叹,张福沅当真是喜欢他的女主角喜欢得要紧,这么一撒娇,就什么都不追究了。

于是,她图穷匕见,望着跪了一地的人:“那他们……”

张福沅却突然不吃她这套了,笑意烁然:“秦小姐这是把他们当成自己人了?”

“倒也不是。只是我告诉他们,我厨艺甚好,若是做得佳肴哄大人开心,岂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他们信了我,跟我在厨房忙了一通,后来窑炉炸开,我又威吓他们,他们一时慌神才忙着与我一同掩饰。所以今日之事全赖我,与他们无关。”

张福沅:“既然不是,就该遵守我的规矩。”

绕了半天,最关键的诉求没达成,秦越当即脸一黑,启唇就要辩驳。

却听张福沅继续道:“我交代给他们的事,他们没出差池,所以我不会罚他们。”

啊?

秦越一愣——这不像是张福沅的风格呀,即便张福沅信了她的话,知道这些人是无辜的,但恐怕也会小惩大戒,好叫他们知道其中利害,更好地看守她才对。

所以她一开始只是想让张福沅不要做出什么鞭笞这类□□伤害,只罚罚站算了,哪里想得到张福沅直接说他们无罪。

连跪了一地的人,听了此话,也都惊疑地抬头望向张福沅,似乎还反应不过来。

在所有人愕住时,张福沅话锋一拐:“但是……”

这才对嘛。她就知道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秦越疑虑纵生的心反倒安定些,望着张福沅等他的后文。

张福沅逆着光,愈发削瘦的下颌转峰如刃,声音一如冷酒碰壁,不容辩驳:“你没有做好我交代给你的事情。”

秦越怔神:啊?

张福沅伸手将秦越背在后面的那只胳膊提到眼前,望着她虎口那片起泡了的红,道:“我要你好好待在后院,养好身子,但就这么一会,你又给自己添了一道伤。”

方才只要风一吹,秦越就会疼得眼皮一抽,倒吸一口气,虽然动作极轻极轻,但也未能逃过张福沅的眼。

但他没想到,竟伤的这般重,虎口到手腕已经起了一片血泡。

张福沅蹙眉,沉声道:“所以你该罚。回去收拾收拾,晚上来前院睡。”

“????”

不是,搁这等她呢。

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张福沅紧接着转身,一一扫过季良、侍卫、婆子和周月心,道:“你们还记得自己为什么在这个院子里吗?”

几人皆点头。

张福沅继续道:“人在,你们的头就在。人不在,就不止你们的头不在了。张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事不得有任何差池,你们可知其中利害?”

除了周月心,其余人皆是精神一振,重重点头,一边十分感激涕零爷不责罚,反思今日也有诸多地方做的不对。一边又说,此重责落身,定竭尽全力护张府安全。

“如此,便起来吧。”张福沅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淡,说不上太冷,却也不温善。

他又望向站在秦越身旁的周月心。

周月心目色一惊,就要往秦越身后躲。

张福沅笑意凛凛,颇有深意:“月心,你姐姐来信了,抽空来我书房取吧。”

秦越还在为张福沅那句“来前院睡”心惊肉跳,想着这美人计果然还是容易引火烧身。可张福沅对周月心说的话,却真正让秦越心底拉起十二分警报。

抛开感情不谈,周月心可以说是超强辅助,是明眼人都会去争的人才。

很惭愧,她也是如此。

张福沅恐怕已看出周月心有“叛变”之心,想一番威逼利诱纠正错误倾向呢。

躲在秦越身后的周月心,闻言双眸一亮:“姐姐来信了……”

“与王大海的信一同寄来的,上午刚到,我命人快马加鞭去取了。”张福沅说这话时,似乎专门收敛了冷意。

周月心怯怯地从秦越身后挪出来,福身一拜:“多谢大人!”

张福沅点点头,下了个总令:“好了,今日的事就到这里。”

他看向婆子和其中四个侍卫:“这灶屋不能用了,你们五个一起去把西苑灶房收拾出来,这两日先用着。”

“季良,你差人去酒楼买些吃食和糕点,再把顾大人找回来。”

而后,又看着周月心:“你跟秦大小姐回房,去治她的手伤。”

一切安排妥当,一院的人便四处散去。

不多时,季良便领着顾尧进书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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