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

经过一夜折腾,秦越也虚弱到极点,强撑着身子至庭院接受了见主仪式,又挑重点问了几句,便让大家各自休息,为接下来作准备。

第二日天不亮,扮作商贩、小厮、跑堂、夫妻、收尸人、仵作的死士已排排站在院内,秦越立在台阶上,道了句“拜托大家了”,这些装扮各异者就兵分数派,陆续自房梁顶跳出,如一张大网向这京城散开。

人散尽后,秦越就支撑不住,扶着旁边的墙喘粗气,额头冒出细密汗珠,眼皮子也开始睁不开——

这是忘忧香的副作用,经过一个多月不间断的闻嗅,这药已经深入她脏腑骨血。

原本忘忧散积累到一定程度,会产生质变使她失忆,而不适症状也会因此消失。

但现在由于失忆药效未发挥,忘忧散还沉在她身体内。

最要命的是,这个东西上瘾。一旦离开,就会头痛难耐、似有人在她头里锤鼓一般,皮肤也有挠不着的氧意。

虽然制作药的周月心也在,但忘忧散有一味药引——张福沅的血,她没办法凭空变出,所以不能再做新的忘忧散。

如今房里那把忘忧香,是周月心从张府离开时顺手带走的,数量也不多,最多只能管七天。

可秦越最担心的不是忘忧散不够,而是如果她离不开忘忧散,岂不是也离不开张福沅?

而且现在她能靠着意志力对抗失忆药效,如果闻多了,谁能保证她不会失忆呢?

所以……

只能强忍。

周月心扶着秦越步入房内,这屋子本来是空的,现在用废弃木板支起一张床,虽简陋,但已经比其它人睡的地方要好很多。

秦越上了床,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浑身都在打颤,只能以睡熬过这一阵发作。

-

张府

半挂的床帘挡去了大半日光,昏暗之中,张福沅半靠在床榻上,鸦黑长发未束,俊美的五官苍白到令人心惊,可那双黑曜的眸子却异常寂冷沉静。

季良站在床侧,心急如焚——自昨天后半夜醒来,他家爷就这么靠到天亮,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

郎中把脉,也瞧不出什么,只说是恸怆过度,大喜大悲,导致血淤倒流,才会向上呛血。

他开了安神固体的药,已服下两回,现在正在外头煎另一副。

不过一会,周齐叩门。

声音却像是传不到张福沅耳中似的,他不应不理,没有丝毫反应。

季良见他家大人这个样子,在心头连连叹气,想了想,对外头人道:“要不直接进来禀吧。”

周齐行事不拖泥带水,听了季良的话就利索进来,关好门半跪于榻前,按照提前琢磨好的,将”秦大小姐’这一主语略去,道:

“没有回秦府。人在京城东北一带消失了,他们借了一匹马车,沉了在北湖。”

听到第一句时,一直僵坐的张福沅终于有了神色的变化——变得更沉默。

待周齐汇报完了,他也没有要张口发话的意思。

季良已是忍不住,语气激动,胸口剧烈起伏:“那就搜城,二十来个人,不信揪不出来!”

张福沅黑潭般的眸深了几分,似在思忖。

季良见大人没反驳,想再添一把火,直接跪地,道:

“大人,就说中书府进了刺客,需要三司配合全城搜索,这么多人一起上,保证今夜就能把人捉住!”

周齐立刻反驳:“不妥,她不回秦府目的为何我们还不可知,而且明日太后出殡入皇陵,这个档口大动干戈必会落人口舌。再说,如果三司出动,秦家控制的京城十二所乘机进来淌浑水,搜到在张府附近驻扎的红甲卫,岂不是因小失大?”

知道周齐说的有道理,但季良还是痛恨难消,执着道:

“好,那不惊动三司,我带着他们四个侍卫去搜,总行了吧,二十几个人目标那么大,想藏都藏不住!”

周齐表情十分复杂,若是当初他能再狠心点,直接手刃了这女人,哪里还有现在的事情?

季良见张福沅仍旧双目虚无,好似游魂,心中血气翻涌,一咬牙,道:“卑职现在就去!”

说着就转身,往门口方向大步迈去。

还未行得一步,就听到张福沅暗哑的声音传来:“回来。”

虽然行为被制止了,但季良却很高兴,大人能说话,说明没痴!

他回来,半跪在张福沅面前:“大人说如何,卑职就如何!”

话落许久,屋里才传出张福沅的应答:“嗯。”

声音小到近似敷衍,似是已厌倦外界一切。

季良高兴的心情一下子又跌落谷底,望向周齐。

周齐暗叹一口气,这人捉也不是,不捉也不是,大人脸上也瞧不出对秦越是什么态度,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只得道:

“大人,那卑职再去把明日出殡事宜核对一番?”

空了数秒,张福沅才缓缓开口:“仔细点。”

听见叮嘱,周齐松一口气,起码大人还是知道眼下什么才是正事。

虽然打击是大了点,但俗话说祸福相依,这次的事情没准能让大人彻底断了情爱念想,专心谋权呢?

未尝不是一件大好事。

他一声应下,保证一番,出了房门。

这屋子就只剩张福沅和季良了。

季良还半跪在床榻前,见周齐临阵脱逃,心中更是个气——

外来的果然都是没心没肺的,一心只晓得让他家爷干这干那,根本就没真正关心过爷的身体和心情!

哼,盟友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吃人不吐骨头渣!愈是这种时刻,他愈是要维护爷!

脑弯一转,他又生一计:“爷,之前秦小姐就打听过假秦越的事情,她现在不急着回府,很可能是想暗中摸探假秦越的身份。所以,这两日秦小姐很可能会去寻素青,不如我们传信给素青,若她发现了人,就立刻放信号。”

素青是假秦越的名字。

这次提议,张福沅倒是听进去了,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几乎秒回:“然后,你进秦府捉人么?”

季良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半句话也说不出——若秦越真的进秦府,危险的是素青,而不是真的秦越了。且不说秦府军卫的厉害,光是擅闯秦府,就有的把柄让秦家抓了。

好像怎么都是死路一条……哎,作孽啊,若非大人一时心软,何至于到如此被动地步?

季良整个身子都耷拉下去了,甩甩一团麻的脑子:“大人,那咱们该咋办?”

话音刚落,一声极其轻悦的笑声传来,在这安静的屋子里荡漾开,季良不禁打了个寒战,满目疑惑地看向张福沅。

这一抬头,一下子就对上了他家大人幽深的眼,那眼似乎在向内无限扭曲,含着血意,乍一看,真是叫人汗毛倒竖。

“不用管她了,你替我寻个人来。”这语气平静沉缓,甚至还有一丝轻快。

季良发懵地问:“啊?”

张福沅看着季良,微微笑着,吐了四个字:“静修道长。”

-

忘忧香的瘾,比秦越和周月心预想的更猛烈、更可怕。

这两日,秦越缩在床上,一边打着寒战,一边大汗淋漓,床褥全都湿津津的。

她的手被绑在床柱上,雪白的脖子和胳膊全是一道一道挠痕,好几处已经破了,上面铺着白色药粉,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到像是一片随时都会飘走的雪花。

床榻边,一片狼藉。

银针袋、草药、瓶罐、毛巾、热水盆,周月心就跪在这片狼藉中间,憋着眼泪强作冷静,给秦越喂药、擦汗、处理伤口。

忘忧香每两个时辰就会发作一次,每次发作差不多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随着戒断时间增长,发作间隔只会越来越短,每次发作时间会越来越长。

但秦越可以熬,熬到那个临界点来临,熬到身体的免疫系统生出彻底吞掉忘忧散的细胞,她就过了这一关。

她有信心。

瘾逐渐过去,秦越虚弱地偏头,对周月心粲然一笑:“我好了,月心。”

周月心调药的手一顿,而后抬头,憋在眼眶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断线一般地往下流:“对不起,秦姐姐,对不起……”

每次药瘾过去,周月心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秦越抬手,冰凉苍白的指尖替她拂去睫羽下的泪水:“不怪你,谁都不怪。成王败寇,胜者为王,不就是你捅我一刀,我刺你一剑么?哪里会有人身处乱流而不受伤的呢?”

周月心点点头,抹了一把泪水,起身替秦越拆了绑手腕的绳子,又帮着秦越梳洗整齐,扶着她去正堂。

所有搜到消息的死士,都会在正堂等着她。

这两日,秦越趁着药瘾发作间隙听死士汇报,终于摸清了被张福沅关起来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共有三件大事。

首先,在一个月前,也是她入张府第三天,由吏部负责、礼部协同,举行了本年第二次秋闱,状元乃李元洪。

再度举行秋闱,秦越是能理解的。

前一次院试与殿试因为徇私舞弊未能筛选出可用之才,加上近一月来朝中经历清洗浩劫,人才短缺,再次举行科考填补空缺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事情坏就坏在,主考官乃吏部尚书曹堇年。

此人是前中书令陈书旸夫人的亲哥哥,因陈书旸一家被诛九族之事,与张福沅结下死仇,没准已暗中与袁家互通有无,准备联手绞杀张福沅。

那由曹堇年把关出来的人才,定然不可能站在张福沅一方的。

至于状元李元洪,这个名字她竟然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着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秦越根本来不及琢磨,因为第二件事情,比这件重要许多——

御史中丞顾尧以结党营私罪彻查京城十二所,皇上下令裁撤合并为七所,整编事宜由中书令张福沅负责。

京城十二所是护京军卫,理应由皇帝、皇子、太子等皇室直属。

但由于十二卫所的一半所长都是秦家祖爷麾下兵将的后代,与秦家素来亲厚。又因皇室衰弱,这些武夫胆子肥,从前朝开始就对天子阴奉阳违,也只有秦家能使唤的动。

所以,皇上这次下令整顿,是冲秦家军权来的。

而秦家恰恰是靠军权立身保命,所以秦延骏这条老泥鳅定然会暗中反扑,国史院士子来张府门口闹事,很可能是秦延骏撺掇的。

可令秦越奇怪的是,除了这挠痒痒似的小打小闹,秦延骏竟然没什么其它动作。

据死士汇报,如今秦府一派祥和,秦延骏也没有焦急模样,甚至还有心情把书房的书一本本拉出来晒太阳。

依她了解,她这个爹定然还憋了个什么大招,只不过这老油条做事素来小心谨慎,死士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出什么线索。

再三思索,秦越决定亲自走一趟秦府。

她已经让周月心着手做一面人皮面具,大约还需三天,届时她再以丫鬟身份混入秦府,一探究竟。

第三件事情,也是最最不妙之事——

罗刹堂堂主来信,说近两日有人朝他下属打探她购买死士一事。

一查,才发现是锦州知县袁观生,其眼线截获了流入市场的黄金羽冠,顺藤摸瓜找到了罗刹堂。

秦越看到信,差点没气死。

当初事情紧急,她身边又没有可用之人,于是就将主意打到书中曾提到过的罗刹堂。

这个民间江湖组织专训死士,干护镖杀人之事,信誉颇高,相应地价格也令人瞠目结舌。

她手上的钱不够,才把袁观生给她的那一屋子聘礼也一齐算上。

除了京中房铺这类动不了的,她将能给的都给了,尤其是黄金首饰,其中属黄金羽冠价值最高。

这黄金羽冠还有个更令她头皮发麻的来历。

秦越原身幼时入宫,见皇后头戴凤羽,煞是好看,移不开眼。

当时不过十岁的袁观生就说,他会送她一个比这个还漂亮的凤冠,等她人生中“大日子”的时候送给她。

小秦越追问什么是“大日子”,小袁观生只笑不说话。

当晚,他就把自己画的草稿图给小秦越看。小秦越挑挑拣拣,自己又拿笔添添画画,两人争了几个时辰,才将终稿敲定。

袁观生拍着胸脯说:“这个凤冠,我会寻天下第一钗师雕琢十五年。钗成那日,我会穿红袍骑高马来秦府接你,你定是全京城皆仰望的女子。”

小秦越并不知道袁观生话里的暗示,只是以一个爱美女孩的心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天天追着袁观生问那羽冠如何如何。

袁观生也十分神秘,硬是只字不说,说是要以后给她惊喜。

如今,秦越真是欲哭无泪。

当初她千叮咛万嘱咐,说是这黄金羽冠来历复杂,若不想陷入朝堂争端,必须要熔断成黄金块用。

她不放心,还专门将这羽冠摔得四分五裂再送去,就是为了防止罗刹堂见到这光华烨然的绝世羽冠而不遵守约定。

可都摔成那样了,他们竟还是选择复原!

就算是提醒了他们有朝堂争端,他们还敢拿到市场拍卖!

秦越一口血差点没呕出来。

以袁观生的聪明,很容易就能把死士与消失的张、王两家人联系起来,再动用他那遍布大乾的眼线一查,得知她拿着他一片真心去买死士护张、王两家人,这不得发疯?

秦越已经没空回信骂罗刹堂了,她看着信上的时间,推算出袁观生大概是在十天前发现此事的。

之前张福沅抄了袁观生死士营,重创袁观生的行动力,如今他手里的死士恐怕不到原来的五分之一。

加上袁观生在锦州还要收拾烂摊子,张福沅肯定也派了人暗中监看,他行动受限,想要调查出她买的这些死士的去向,至少还得要半月。

若真叫他翻出来了,凭借袁观生的性格,必定要暴走,张福沅和王大人的家人就危险了。

更秦越坐立不安的是,她现在抽了一半人来京,只剩二十个人在扬家角。

袁观生一旦锁定地点,多的是法子耸动当地官府,再加上他那些死士,罗刹堂死士再厉害也招架不住人多。

现在最稳妥的方法,是把囚人的地点告诉张福沅,张福沅权大势大,定能保护住人。

但这样做就有两个坏处。

第一,她失去了要挟张福沅的东西,现在他俩关系彻底恶化,难保张福沅不会对她生出杀意。

再次,如果张福沅行动,定然会引起袁观生注意,反倒给袁观生提供囚人地点的线索,万一袁观生比张福沅先到一步呢?

秦越不敢轻易做决定,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去秦府探过之后,再做决定。

回来啦回来啦,这一章信息量有点大,辛苦宝们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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