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处,一黑衣女子趁着暮色四合在那恶臭四溢的死人堆里翻找着什么。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了。直到从那衣角碎片的纹理及身上的配饰认出了潘裕昌的尸身。
还有那枚她亲手绣了送与他的茉莉香囊,暗藏了“送君茉莉,愿君莫离”的心意,如今竟成了她为他敛尸的证物。
豆大的泪珠从女子苍白的面颊上滚滚滑落,纵然他罪孽滔天,也是她倾心守护的意中人,是他将年幼便被父母贱卖到青楼做雏/妓的救出火海,也是他亲授武艺为她寻了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正值盛夏,墨瑶这些日子忙着躲避追兵,已是分身乏术,直到今日来寻旧主尸身,距离潘裕昌身死之日已过去半月有余。
他生前被人辱骂憎恶,死后老天亦不垂怜,让他在此处受尽蛆虫蚊蝇啮咬,如今已是面目全非,若非墨瑶亲自来寻,只怕是找不出的。
墨瑶忍着泪水将这腐烂不堪的身躯移到板车上,用碎银子打点了看守的老汉,谎称是家里人被豪绅打死了扔了过来,老汉也是穷苦百姓出身,听了慨叹连连,忙叫墨瑶领了离开。
墨瑶如今也不比当初,身上并无太多金银,也买不起那些上好的棺材为他入葬,只得在郊外寻得一处依山傍水的僻静地方,为他亲手刨了坑埋了进去。
本想立个碑的,又怕被人发现连最后一方安宁都不肯予他,只得这么一个简陋的坟包了事。
墨瑶俯下身子,娇柔的面颊贴着那处坟包,轻声说道:“主子放心,属下不会忘记是谁害了您和贵妃的,若不是卢铮和傅靖姮暗中相助,齐王绝无翻身之地,只要属下活着一日,绝不叫他们二人畅快。”
说罢,潺潺泪珠滚落混入那新坟的泥土之中,墨瑶直起身来,满目冰冷与怨恨,转身便向暗处走去。
天越发热了起来,傅靖姮最怕热,也懒得出门走动,每日躲在府中看看话本,也是清闲自在。
李嬷嬷疾步从外头走来,面露喜色道:“姑娘,大喜啊,咱们家四姑娘昨个夜里生了。”
软趴趴躺在美人榻上的傅靖姮直起身惊喜问道:“阿娴如何了?可都还好吗?”
“听来传话的小厮说,一切均安,四姑娘如今月子里不便见客,国子监祭酒唐夫人高兴得紧,待满月酒时再邀大家同乐。”
傅靖姮了然地笑了笑,又想起什么说道:“生的男孩女孩?”
李嬷嬷这才反映过来自己要紧的没说,忙道:“是个女孩,听闻生的极是可爱,唐夫人抱着爱不释手,唐家一共就两个儿子,长子又生了两个小子,如今得了这唯一的女儿,自然是千娇百宠的。”
傅靖姮吩咐道:“虽说如今月子里不好去打扰,但也不好半点不过问,嬷嬷去库房里寻些上好的补品送去唐府,我记得我嫁妆里有一枚金镶玉的牡丹项圈,也一并送过去,便是我这做姨母的对外甥女儿的一点心意吧。”
李嬷嬷自是笑着应和,便携着轻雨去库房清点了。
绯云在一侧给傅靖姮打着扇,旁边还放着卢铮命人送来冰鉴,阁中凉爽,一解傅靖姮对酷暑的烦扰。
绯云适时说道:“姑爷待姑娘真是贴心,知道姑娘怕热,刚一入暑,便命人将冰鉴送了过来。”
傅靖姮伸出手点了点那冰鉴,说道:“这么热的天,若离了冰鉴,当真是活不下去了。”
“姑娘这话说的,虽说是热了些,可哪里就到了没法活的地步呢?我们不都好好的。”绯云打趣道。
傅靖姮心想,你们古代人习惯了,自然能忍着酷暑,可叫我一个待惯了空调间的现代灵魂如何适应的了呢。
想了想也觉得众人不易,傅靖姮说道:“盛暑天当差本就不易,我瞧着今年比往年更热了许多,你待会去一趟秋水楼,让凌霜吩咐下去,傅氏的产业这四个月便都给大家三倍的工钱吧,另外,绿豆汤酸梅汤这些解暑之物万万不能缺的,要及时供应着。”
绯云迟疑道:“往年姑娘每到冬夏两季,都给大家双份工钱,如今又要给三份,会不会有些过了?当差本就是咱们份内之事。”
傅靖姮轻轻敲了敲绯云的脑袋瓜子说道:“当差自然是你们的养家糊口的份内之事,可我也不能做那等不顾下头人死活的吝啬鬼,只图自个逍遥不是?做主家的已经是衣食丰足了,便是让利于下头办事的人和世间贫苦的百姓又何妨呢?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咱们傅氏的产业已然够兴盛了,无谓在这些小事儿上计较。”
绯云听完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感叹能得这样体恤的主子当真不易。
想到方才李嬷嬷传的喜讯,又忆起卢夫人的嘱托,有些欲言又止,傅靖姮跟她自幼一起长大,哪里看不懂她的踌躇,便说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做甚?”
绯云到底未嫁,说起这些话来终究藏不住羞涩:“奴婢听闻,女子还是需少用冰鉴,以免…以免寒气入体,不易有孕。”
傅靖姮斜睨了她一眼道:“是李嬷嬷叫你同我说的?”
绯云哪敢把卢夫人供出来,没承认也没否认,只继续说道:“姑娘嫁入卢氏眼看着已然四月有余了,卢夫人也一直盼着您能快些有孕,姑爷和您都是习武之人身子自然康健,怎的迟迟未有动静呢?”
绯云没说的是,那卢夫人私下里找过她,连给卢铮进补药的事儿都同她讲了,按理说,这会子该有动静了,可前几日府医来把平安脉,依旧是未有孕。
傅靖姮当然不会告诉她们,她压根没做好当娘的准备,每每卢铮紧要关头时,都被她推了出去释放在体外,自然是不能有孕的了。
傅靖姮浑不在意地说道:“儿女都是天赐的缘分,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哪里是着急就能管用的?你这还未出嫁便这么唠叨了,日后冽风可是要被你唠叨得耳朵起茧子了。”
绯云和冽风的婚期便定在半月之后,因绯云冽风父母俱亡,一众婚仪的安排便都由凌霜打理,按傅靖姮的吩咐,给她们二人置了宅院,离卢氏只隔了几条街,届时傅靖姮及李嬷嬷等人前去观礼便是。
绯云即将做新嫁娘,纵然知道冽风是可以依靠终身的良人,心里仍有些忐忑,神色中不免带出几分。
傅靖姮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个身边,柔声说道:“绯云别怕,冽风与你一起长大,他的为人你素来清楚的,日后定然是个好郎君,你们情投意合多年,若不是为着我,早该成婚了。”
“姑娘待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岂敢背主忘恩,只是…只是虽然相识多年,亦是情投意合,但终究是心里控制不住地有些空落落的。”绯云蹙着眉道。
傅靖姮当初本意是与卢铮做场面上的夫妻,所以出嫁时压根没有这般的少女愁思,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好。
余光瞥到了先前孙书仪送她的绘图话本子,忙从美人榻上起身过去翻找出几本,又将自己出嫁前李嬷嬷给的那几本避火图一并找了出来,塞进了绯云的手里。
傅靖姮大方地说道:“除却给你备好的嫁妆,这些也都送给你,这几日不必来我这伺候啊,权当给你们二人放个婚假,这些话本子你要好好研读,万万不可辜负我哦。”
绯云素日见傅靖姮对这些话本子宝贝得紧,却不肯让她和轻雨靠近,想来是什么传家宝之类的东西,十分珍视地搂在怀里感激道:“绯云多谢姑娘。”
傅靖姮眯了眯眼说道:“不用这么客气,你快些去吧,早些悟透了其中真谛,自然就不会忧虑忐忑了。”
绯云自以为得了什么相夫教子的传世之宝,忙点头捧着这些话本回了自己的房间。
倒叫刚进门的轻雨有些摸不着头脑,将一碗冰乳酪端到傅靖姮面前,询问道:“绯云姐姐这是怎么了?跟得了什么宝贝似的,嗖一下就跑开了,我跟她说话她没听到。”
傅靖姮吃着冰乳酪,通身舒泰,弯着眼睛说道:“你小丫头不懂,等日后你成婚了,我也给你备一套就是了。”
轻雨轻哼了一声说道:“姑娘别当我是什么不经事的傻子,你莫不是把我阿兄淘来的避火图给了绯云姐姐吧?”
虽然疑问的语气,眼神中却颇为笃定。
傅靖姮一向看轻雨这小丫头脑袋大脑仁小的,是以举凡重要的事儿都不怎么同她讲,今儿个倒是奇了,怎的好似忽然长了脑子一般,问道:“你这小丫头,莫不是偷看我的话本了?”
轻雨素来得宠又娇气,当即白眼了一下说道:“我阿兄的那些个话本子,我少说看了没有十遍也有八遍了,刚才绯云姐姐过去的时候,我轻轻扫一眼就认出来了,哪里还需要偷看姑娘的匣子?没得把人家小看了的。”
傅靖姮正想挠轻雨痒痒,好好教训这个没大没小的坏丫头,不料天空一声巨响,盛夏的时节竟呼啦啦地下起了雨。
傅靖姮慨叹道:“方才还是艳阳天呢,这会子便下起雨来了,若是出门没带雨具,岂不是要淋成个落汤鸡了?”
李嬷嬷正进屋呢,便听见傅靖姮的这番言论,当即意有所指道:“姑娘说的正是呢,姑爷今儿去上朝,就没带雨具,也未驾马车,若是没个贴心人儿去接,怕是要淋雨了,这时节淋雨,若是热伤风了,也是难受的紧呢。”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呼之欲出,傅靖姮也不好装听不懂,再者她也不想让卢铮平白淋雨生病,便说道:“轻雨去让长青取马车来,咱们去接一下夫君。”
长青正想着今儿公子怕是要淋雨了,想驾车去接呢,正巧少夫人也要同去,高兴道:“若公子看见少夫人亲自去了,必定开心。”
傅靖姮浅笑了笑便上了马车。轻雨那丫头新做的衣裙怕沾了雨水不肯跟她一起出来,她也没勉强。
一路行至宣德门,大抵是皇帝还未下朝,并无官员出来,傅靖姮百无聊赖地在马车里等了又等,约么等了有近半个时辰,才看见卢铮的身影。
傅靖姮撩开车帘冲他招了招手,卢铮含笑走了过来,一上车便不老实,一把将傅靖姮捞进怀里,在她脖颈间轻啄了几下,弄得傅靖姮娇/喘连连,怒骂道:“青天白日的呢,你这登徒子!”
卢铮看着美人宜喜宜嗔的模样,更觉得脐下三寸之处血脉偾张,正想再进一步讨些便宜。
却听见长青轻叩了车壁说道:“公子,少夫人,傅家二公子也没车架,咱们要不要搭他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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