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像是有人拿了把钝锈的刀子,在她肚子里,慢吞吞地绞。绞一下,停一下,再更狠地绞进去。
冷汗早就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肉上,又迅速被更汹涌的汗冲开,可肌肤下面,骨头缝里,却一阵阵地往外冒着寒气。
林晚意识浮浮沉沉,几次要彻底黑过去,又被那尖锐的痛拽回来一丝。身下是硬的,硌得慌,鼻尖里是冷的,混着尘土和铁锈似的腥气。
她费力地掀开一点眼皮。
视线先是模糊的,只看到头顶高高的、黑沉沉的房梁,积着灰,结着蛛网。然后慢慢清晰,对上旁边一双绣着缠枝莲纹的锦缎鞋面,往上是绯红的裙裾,再往上,是一张娇美却面露嫌恶的脸。
“姐姐,你可别怪王爷心狠。”那声音脆生生的,“谁让你心思歹毒,竟敢对侧妃妹妹我下药呢?王爷说了,你这等毒妇,不配生下他的子嗣。”
林晚脑子里嗡嗡的,不属于她的记忆撞进来,一个同样叫林晚的懦弱王妃,一个冷漠暴.戾的王爷夫君赵珩,一个得宠娇纵的侧妃柳如烟,一碗被指认下了毒的安胎药……然后就是赵珩暴怒的脸,一脚狠狠踹在她的小腹上。
那一脚的力度,隔着纷乱的记忆,似乎还能透过来。
不是梦。
她真的穿了,穿进那本她睡前随便翻了两页就被恶心得不行的古早虐文里,成了那个被虐身虐心、最后惨死井里的同名女主。
现在,剧情正卡在“虐身”的关键环节,被男主亲手踹到流产。
“柳侧妃跟你说话,你聋了?”一道冰冷的男声砸下来。
林晚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声音来处。
门槛外站着个男人,一身玄色亲王常服,身量挺拔,面容是极英俊的,只是那俊美此刻都凝成了冰。
这就是靖王赵珩,原身的夫君,本书的男主。
赵珩的视线在她煞白的脸和身下那滩逐渐洇开的暗色上停了停,没有丝毫波澜,只有更深的厌弃:“既然知道错了,就好好在这祠堂里跪着,向列祖列宗请罪。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说。”
说完,他转身,语气瞬间缓和,甚至带上了一丝温柔:“如烟,这里晦气,你身子弱,别过了病气,跟本王回去。”
“王爷……”柳如烟柔弱无骨地靠过去,声音拖得长长的。
两人相携离去,一个挺拔,一个娇小,背影倒是登对。
祠堂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最后一丝天光也被掐断,只有供桌上两盏长明灯,跳动着微弱昏黄的光。
彻底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自己粗重断续的喘息,血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出去的声音,还有骨头缝里那止不住的、咯咯作响的冷。
痛到极致,反而有点麻木了。林晚瘫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地上,连蜷缩的力气都没有。血大概流了很多,身下湿冷一片,体温跟着一点点流失。
这就是穿越?这就是女主角的待遇?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吸进一口满是灰尘和霉味的冷气,呛得肺管子生疼。
脑子里依旧乱糟糟的,属于原主的记忆和她自己的意识搅在一起。
原主林晚,尚书府嫡女,嫁给靖王赵珩三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换来的只有日渐加深的冷漠和今日这致命的一脚。
而她,来自另一个世界,看过这本小说的读者,知道后面还有更多屈辱在等着这个可怜的女人:被诬陷偷人,被罚跪雪地,被送进军营……
凭什么?
就凭她是女主?就活该被这样作践?
一股戾气冲上来,压过了身体的虚弱和剧痛。她不想死。至少不能像原书那样,死得无声无息,死得毫无价值。
她得活着。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在即将熄灭的灰烬里投进一颗火星。求生的本能开始疯狂滋长。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冰凉麻木。然后是小臂,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撑起一点上半身。就这一个动作,眼前立刻阵阵发黑,小腹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温热的液体又是一股涌出。
不能停。停下来,就真的完了。
祠堂空荡荡,只有冰冷的祖宗牌位和跳跃的灯焰。她一寸一寸,朝着不远处一个看起来稍旧的蒲团挪去。石板粗糙,磨着身上单薄的衣裙和皮肉,身下拖出一道蜿蜒断续的暗红痕迹。
冷汗糊住了眼睛,她就用袖子胡乱抹一下。牙齿咬得咯咯响,不是为了忍痛,是为了提着一口气不散。
终于够到了那个蒲团。她把自己不断失温的身体挪上去,背靠着冰冷的供桌腿,急促地喘息起来。蒲团并不能隔绝多少地面的寒气,但好歹,算是暂时脱离了那滩血泊。
长明灯的光晕很小,很暗,只能照亮牌位下方一小块地方,她的影子在身后墙上晃动着,巨大而扭曲。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被疼痛和寒冷拉得无比漫长。
外面隐约传来更鼓声,一更,二更……她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几次,又醒过来几次。每次醒来,都感觉身体更冷,更沉,意识像浸在冰水里,越来越模糊。
喉咙干得像要裂开,嘴唇起了一层白皮,稍微一动就渗出血丝。饿,前胸贴后背的饿,但更多的是渴,渴到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会死在这里吗?像一只被遗忘的、肮脏的野狗。
就在她意识又开始涣散的时候,祠堂侧面一扇常年不开、通往后面杂役小院的偏门,轻微地“吱呀”响了一声。
林晚悚然一惊,用尽力气掀起眼皮,看过去。
门被推开一条窄缝,一个瘦削的身影侧着挤了进来,又迅速反手将门掩上。来人穿着灰扑扑的下人粗布衣裳,低着头,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是个男人?王府的下人?赵珩派来查看她死没死的?还是柳如烟的人,来给她“最后一击”?
她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身子僵直,连呼吸都屏住了。她死死盯着那人,指甲刺入掌心,用那一点刺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那人动作很轻,慢慢朝她这边走过来。
昏黄的灯光渐渐照亮他的身形,很瘦,肩膀有些垮,低着头看不清面容。越走越近。
他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蹲下身。
林晚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很年轻,甚至可以说有些清秀,只是面色有些营养不良的苍白,眉眼低垂着,没什么存在感。
是那种扔进人堆里,瞬间就会消失的长相。他手里拿着半块看起来硬邦邦、颜色发暗的馍,还有一个小小的水囊。
他没有看她,或者说,不敢直视她。只是把那半块馍和水囊,轻轻地、快速地放在她触手可及的青石板上。放好后,立刻缩回手,头垂得更低。
然后,他伸出手指,在落满灰尘的地面上,慢慢地、一笔一划地写起字来。他的手指修长,却有些粗糙。
三个字。
活下去。
写完,他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她。就那么一瞬,林晚撞进他的眼睛里。不是下人的麻木或畏惧,也不是怜悯,而是一种很清亮、很干净的光。
那眼里有一种力量,平静却坚定。
只看了一眼,他便迅速收回目光,立刻起身,依旧低着头,快步走向那扇偏门,悄无声息地闪了出去,门轻轻带上了,祠堂里恢复死寂。
活下去。
林晚怔怔地看着那三个字,又看看馍和水囊。喉咙里干灼的痛楚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她颤抖着伸出手,先抓过水囊,拔开塞子,一股清凉的水流入口中。她不敢喝太快,小口小口地吞咽,每一口都像甘霖,滋润着即将枯萎的脏腑。
喝了几口,她停下来,喘了口气,又拿起那半块馍。很硬,硌牙,带着粗粮特有的糙砺感,味道并不好。但她一点点,用牙齿磨碎,混着嘴里残存的水,艰难地咽下去。
食物和水进入身体,带来微弱的暖意和力气。那三个灰扑扑的字,像烙铁一样,烫进她心里。
活下去。
不是“要活下去”的决心,而是来自一个陌生人的、无声的“活下去”的嘱托和相信。
在这个所有人都要她死,连她自己都快要放弃的世界里,有人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活下去。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大颗大颗滚落,混着脸上的灰和汗。她没有出声,一边死死咬着那硬馍,一边任由眼泪流淌。
哭完了,泪痕干了。她靠着供桌腿,手里拿着剩下的小半块馍,目光却不再涣散。
她看着祠堂高高的屋顶,看着那些沉默的牌位,看着跳跃的灯焰。
赵珩,柳如烟,这座吃人的王府,这个该死的世道。
她要活下去。
不仅仅是为了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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