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黑野嘴上问，“为什么？”

身子很诚实地靠了过来，两人坐在一块，但谁也没挨着谁，一种名叫暧昧的氛围在蔓延，静谧时分，好像还能听见百里黑野那咚咚的心跳声。

这令徐青矾心中的小鹿也开始乱撞了起来。

他侧眸，瞧着百里黑野的胳膊看，百里黑野垂眼时拘谨地舔了下唇角。

“现在风大。”徐青矾轻声说，“你过来点儿，能帮我挡点儿风，两个人一起挡风，风就吹不进来了吧。”

“还是有风的。”百里黑野认真地感受着风吹过时带给他的凉意。

“那没办法。”徐青矾玩笑道，“小脸盲，我总不能在你怀里避风吧？”

“是不太好。”百里黑野清清嗓子，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着，“要不你再过来点儿？”

“小脸盲，你不是脸盲么。”徐青矾的思绪一直很活泛，他问，“如果你下回再见到我，能一下就认出我么？”

想了想，百里黑野说，“能吧。”

他的语气仿佛是在跟一个结识很久的旧友聊天说话，果然夜晚的气氛就是最好，徐青矾笑了笑，问，“你确定？”

倒是不确定，因为这可不是普通的幻境，百里黑野在被卷进来之前，曾看见过空间波动，说不定等出了这幻境之后，两人再也无法相见了。

并且，离开幻境的时候必定也会有波动，到时可能会丢失部分的记忆。

“你想什么呢？”徐青矾掩嘴打了个哈欠，他真是有点困了。

百里黑野摇了下头。

这幻境里的夜空似乎就在头顶，明亮安静，徐青矾看了会儿后，觉得晕乎乎的，很快他就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破庙里没了南风华的身影，徐青矾揉揉眼角，察觉自己靠在百里黑野的身上。

徐青矾扭头看去，看见百里黑野靠墙熟睡着，他睡得很香，右边的肩头偏向徐青矾这边，任由徐青矾靠着。

“百里黑野。”徐青矾轻声唤。

耳畔风声响起，有气流波动的噪音，在那些噪音之中，徐青矾听见领头妖的嘶吼，“百里黑野！你给我等着！”

看来这幻境也是待不了多久了，徐青矾微笑着上前，看过百里黑野的伤势后，他打算离开，忽然记起百里黑野的腹部也受过伤，想着要确认的徐青矾回身，掀开了百里黑野的上衣。

百里黑野睁开眼，跟鬼鬼祟祟的徐青矾对视，徐青矾一时尴尬住了。

“我就是看看你腹部有没有受伤。”

“那你看吧。”

“怎么突然这么大方？”徐青矾开心道，“嗯？小脸盲？”

他的手放在百里黑野的腹部，百里黑野看向他身后，有空间裂开的征兆，在被吸入这幻境前，百里黑野也曾看过相似的景象。

看来是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百里黑野看向满脸笑容的徐青矾，“公子哥，若是下次我们见面，你能记起我来么？”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些伤感，徐青矾表示理解，因为刚起床的人是会有些低迷情绪的，徐青矾收回手，要回话时，眼光落在百里黑野脑后的墙壁上。

那儿有一幅被石块刻出的女子画像，虽然画工拙劣，但能看出这位女子的面容如花朵般洁白柔美。

“当然会记得。”徐青矾弯弯唇角。

身后气流的涌动越来越激烈，是在告诫徐青矾要尽快离开。

徐青矾起了身，百里黑野坐在原地没有动。

徐青矾欲转身，百里黑野垂下了头，他的模样如此寂寥，徐青矾回头，看见那幅女子画像的旁边，刻着一个“娘”字。

徐青矾正想说点什么，却被空间碎片吸了进去。

随着空间碎片将他吞噬，他最后遗忘的，是百里黑野那副落寞颓然的模样，长手长脚的少年瘫坐在破庙的角落里，晨光带着一些灰尘的影子映在少年深黑的发丝上。

百里黑野还是没有抬头，他默默闭上眼，任由他所处空间的碎片将自己吸入。

应该记住这位公子哥吗？百里黑野心想。

不过想必离开幻境之后，这份记忆会被抹掉吧，百里黑野抬眼，看向那急速旋转的空间碎片，碎片像面铜镜，他看不见徐青矾的身影，看见的却是一脸阴郁的自己。

被空间碎片吸入到一片漆黑处，徐青矾睁开眼，努力回想刚才发生了些什么，却始终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他好像做了个重复的梦，梦中的开头，是他在枯树林中醒来。

“啊！”空旷里响起一道突兀的嗓音，“爹！这儿好像有个死人啊！”

“什么死人？”领头妖问了句。

徐青矾循着发声的位置走去，边走边问，“你们俩怎么也在这儿？”

安静片刻后，妖头小声说，“爹，好像是徐青矾。”

“是百里黑野！”领头妖吼了句。

徐青矾跑几步，朝着黑暗里问，“百里黑野在哪儿？”

“我脚边。”妖头动了动身子。

听见响动的徐青矾往妖头那边走了几步，好像踩到个什么东西，徐青矾移开脚，听见脚下传来一声人的闷哼。

“百里黑野。”徐青矾蹲下身，一手摸在百里黑野脸上，随后捏了捏，“好像真是百里黑野。”

“徐青矾，我看不见你。”百里黑野的嗓音有些沙哑。

“我们还在空间碎片里呢，一会儿应该就能出去了。”徐青矾不小心摸到百里黑野的唇，柔软的，滑滑的。

百里黑野闭着唇“嗯”了声，徐青矾收回手，将他拉了拉。

百里黑野起了身，后边响起两道脚步声。

“是徐青矾吗？”被吸入这儿的宋雁问。

王山春笑一声，“不止徐青矾，妖也在这儿。”

“什么妖不妖的？”领头妖骂道，“你王山春就不是妖了？我警告你，赶紧把我的手下们给放出来！”

“有完没完啊。”宋雁说了句，“王山春，你就放了他们吧。”

王山春闷闷地“嗯”了一声。

因为王山春态度的转变，徐青矾打趣道，“王山春，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你跟宋雁在空间碎片里发生什么了？”

说起这个，宋雁默然红了脸，在空间碎片里的事，倒是不好跟徐青矾说的。

王山春也不吭声。

领头妖嚷道，“王山春！你小子给我等着！”

“放放放。”王山春不耐烦地说。

此时天光大亮，几人迷蒙着睁开眼，他们重回到这片沙滩之上，平整光滑的沙面，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宋雁捂着脸，背对王山春站着，王山春抬手，放走一只蛊虫。

徐青矾去看百里黑野，百里黑野回视过来，两人的视线在对方身上打转。

蛊之界即将碎灭，背后的海面上缀一轮红日，这场景犹如一张幕布般慢慢散落着。

领头妖已是精疲力竭，他身子不稳，妖头将领头妖稳稳接住，“爹，就让这蛊之界散了吧！”

“散就散。”领头妖不甘心地说，“但我们跟百里黑野还有春之盟的帐还没算完。”

妖头重重点了下头，“哥哥们就是死在百里黑野还有春之盟的刀下，这帐，等爹养好身子了再来算！”

宋雁呵一声，“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若是他们不作恶，也不会阴差阳错地死掉。”

“你也说了是阴差阳错了？”领头妖瞪向百里黑野那边，“那你呢百里黑野？你有什么话要说？”

百里黑野甩给他一个冷漠的眼光，“作恶的妖死，是他们活该。”

“那渔舟呢？”王山春激动地问，“她做了什么恶？”

百里黑野瞧他一眼，未言语。

徐青矾心中明白眼前的百里黑野是实体而不是虚体，他赶紧上前，挡在百里黑野身前，“王山春，你别激动，你也知道，现在在我们眼前的，是百里黑野的虚体。”

百里黑野看向徐青矾的侧脸，徐青矾揪着眉心，“王山春，关于渔舟的事，你怎么还没释怀？”

王山春移开目光，冷声道，“就算我已释怀，但渔舟终究是冤死在百里黑野手里。”

“只能说这是一段孽缘。”徐青矾轻声说了句。

领头妖大笑道，“我看徐青矾你与百里黑野也是一段孽缘吧？”

倒在妖头怀里的领头妖使出残余的力气动了动手指，他操控徐青矾的身子移动了过来。

这感觉很奇怪，徐青矾觉得自己像只不受控制的螃蟹。

百里黑野欲动手，蛊之界顷刻之间破碎，他眼睁睁看着领头妖跟妖头将徐青矾给带走了。

“徐青矾！”百里黑野急了。

“百里黑野，我们就此别过……”空中响起徐青矾的这句话。

看见百里黑野那副不爽到极点的样子，王山春怀疑道，“不过是个虚体，至于么？”

“就算是虚体也……”宋雁说着看向百里黑野焦急的侧影，她心中生出疑问，“难道百里黑野不是虚体，而是实体？”

王山春冷笑一声，“不好说。”

宋雁心中犹豫着，待蛊之界完全消失之后，他们几人站在春之盟里。

眼前的地面上，是还未收拾的花瓶碎片，王山春张唇未语，再次张唇时他说，“宋雁，这花瓶我会。”

“不必了。”宋雁微微笑着，“或许这花瓶的使命已经完成。”

她转过身，看向王山春的同时，看见百里黑野离去的背影。

“诶诶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小飘从里间飘了出来，“你们还记得回来啊！我可是等了你们整整一天啊！”

宋雁与王山春一时间都没说话。

小飘惊道，“百里黑野不在也就算了，怎么青矾也不在呢？青矾呢！？”

小飘来到宋雁面前，宋雁低声，“徐青矾被领头妖他们给带走了。”

“怎么会？”小飘讶然，“难道青矾真是领头妖那边的人？怎么可能呢？”

又来了，那股异样的感觉，王山春咳嗽一声，早知道就不将那帮妖怪给放出来了，现在领头妖又将徐青矾给掳走了……

他回眸，看着一脸急切的宋雁，看来宋雁，是喜欢徐青矾的吧。

就算被卷入空间碎片之中的他们相拥在一起取暖，就算他们在漫无边界的雪地里依偎着过了一晚……

王山春走出春之盟，将宋雁的唤声置之脑后。

“王山春，你这个没良心的。”宋雁喊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这就要走？”

想起渔舟还在时，王山春对宋雁的种种，全是刁难与冷眼，王山春没回头，低声道，“宋雁，我是个没良心的，不值得你如此对我。”

宋雁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王山春走远了。

而离他们越来越远的，还有被领头妖跟妖头带走的徐青矾。

小小推车之上，躺着身子虚弱的徐青矾，徐青矾扬起手，遮住浓烈的日光，他能感觉到自己这几日在逐渐消瘦，想必是蛊毒在他身体里起了作用。

“百里黑野……”徐青矾虚弱一笑，“就此别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