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血脉,真的是太过于玄妙。

分明是没见过几面的两个人,如今却仿佛重叠在了一起。看着芙昭侃侃而谈,英国公有些恍惚,长姐在阵前挥斥方遒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真是令人怀念。

他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

芙昭坦言道:“陈国夫人云英未嫁,突然育有一女,再遇有心人推波助澜,不论是对国夫人的令名,对国公爷,还是对陛下都不利。”

英国公沉默了片刻,简单将陈国夫人和芙昭的身世讲了一遍,补充了一个信息:泰和帝下圣旨给陈国夫人立了女户,可过继男丁,承其脉,继其名,永享富贵荣华。

他问芙昭:“我欲将你养在府里,名义是远房堂小姐,日后招赘入府,诞下孩儿后过继给陈国夫人。虽无法言明身份,但锦衣玉食,仆肆环绕,你可愿意?”

原本他是想让周晗与芙昭成亲,但英国公府唯有这一子,英国公夫人百般为难。

芙昭果断摇头:“我欲独门独户地过活,入赘可以,但要以我的意愿为准,若有孕,自当承袭陈国夫人的血脉。”

她看了眼英国公夫人,见她眼中也有意动,便知自己猜对了。

芙昭缓声劝道:“国公爷志在千里,但若没有国公夫人的辛劳,又哪儿有国公府的花团锦簇?”

与柳桃花不同,英国公夫人从头到尾都是个安于内宅的贤惠女子,当然也与英国公是儒将有关,他家境不错,自幼学习孔孟之道,不大乐意自己的妻子抛头露面。

“夫人照料府内少爷小姐已诸多不易,还要多分出许多心神照顾我。”芙昭指了指自己,“热情了恐招人怀疑,冷淡了又觉得对陈国夫人不起,您就别为难夫人了。”

她起身站定:“我就是个野丫头,虽然幼时记忆缺失,但性情是不会变的。纵然夫人宽仁,我却是桀骜难驯,做不得这高门大户里的娇小姐,摆不出温柔恭顺的模样。”

说罢,她长揖为礼,弯着腰不肯起身。

英国公又是一阵恍惚,许多年前,泰和帝起事,言明投军者男女不限,周月芙就是这般与父亲作别,顾不得歇斯底里的父母,敞开怀抱迎接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

“好。”英国公起身,他往门口走去,左脚踏出门槛,却又顿住,“她从未觉得你不光彩。”

是啊,周月芙怎么会觉得自己的女儿不光彩?只是世道所迫,不得已罢了。

芙昭直起腰,道了声谢:“舅父慢走。”

今春雨水多,但又不至于涝,真是顶好顶好的年景。民间有传闻,说是当今圣上是天命所归,所以今秋定能大丰收。

流民少了,百姓饱了,兜里也有些余钱了。

夏初,长明街头开了一家食肆,名曰“昭记”,据说价格实惠,菜品新颖,尽是些没见过的菜式,很快就打出了名堂。尤其是昭记的老板娘,那叫一个貌美如花。

但在大昌,女子做官从商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人们的重点还是放在了令人流口水的美味上。

“听说了吗?昭记今日推出了一款饮品,叫什么来着?喝起来那叫一个清甜,雅致宜人。”

“奶茶!真是心思别致。”

昭记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芙昭摇着小扇,喜滋滋地看着自家红火的生意,心里别提多美了。

就很有趣啊,有本钱、有背景地游戏人间,多好的日子。

她偏过头给身着桃红衣裙的小丫头道:“今儿个心情好,府里加菜。”

小丫头名叫细雨,脸圆嘟嘟的,瞧起来就喜庆。她欢呼一声:“谢谢小姐!”

晚间盘账的时候,王掌柜捧上账本,喜笑颜开:“东家,今日单奶茶的进项就有十两!”

芙昭翻着账本,笑着道:“你辛苦了,去账上支五两银子,赏给大家的。”

虽然英国公府不会短了她的银两,但伸手要钱总归折损颜面,而且自己赚钱的成就感更是令她高兴。

又细细聊了聊其他进项,芙昭嘱咐王掌柜:“约摸着过不了几日,其他酒楼就该模仿奶茶了,短期内咱的味道占优,一定要与大家一起商议,若是有叫好又叫座的新口味,我重重有赏。”

王掌柜狠狠点头,别看东家年纪小,又是个女子,但该赏赏、该罚罚,新点子层出不穷,大家跟着她,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尤其那些脑子活泛的,更是钱袋鼓鼓。

盘完账,芙昭伸了个懒腰,抬脚往内院走去。

她如今住着一个四进的小宅子,取名清宁堂。这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亭台楼阁应有尽有,最重要的是离英国公府很近,安全得以保障。府内下人不多,但都是精挑细选的,很是闻弦音而知雅意,不用芙昭操心一点儿。

昭记铺子也是英国公送的,属于芙昭的私产,做生意不用交房租的感觉真是太舒爽了。

她信步走在小花园里,听着潺潺的流水声,抬头看向明月,微风袭来,恣意地微眯起双眼。

“表妹。”周晗亲自捧着一匣子书走了过来。

英国公府的小姐们大都庶出,唯一的嫡女也已经嫁了出去,于是能知道芙昭身份,也被英国公叮嘱要好好照顾表妹的,只剩下周晗了。

芙昭眼睛一亮:“是最新的话本子吗?”

周晗笑着点头:“都是你爱看的。”

芙昭翻来翻去,果然有趣得紧,大昌人民的娱乐生活其实并不枯燥,古人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也是让她如痴如醉。

周晗喜欢读书,虽然英国公是武将,但周晗从文,原本今年秋闱是天子恩科,英国公想让他下场试试,但被周晗拒绝了。

他的原话是:“我被父母保护得太好,没见过多少世面,还是先去行万里路吧。”

对这个表哥,芙昭是佩服的,文人风骨可见一斑。

“表哥明日远行?”

“先随卫璟去剿匪,然后一路回京,看看大好河山,也见见世情百态。”

芙昭行了个万福礼:“希望表哥此行顺利。”

周晗笑着看她:“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给你带回来。”

芙昭笑嘻嘻地道:“就知道表哥不会忘了我,我想要表哥经过每个县的舆图和县志,能把当地最有名的话本子带回来,就更好啦。”

“与我所料果然分毫不差。”

“可不是嘛。”芙昭邀请周晗走进正院的大堂,边走边道,“谁让咱们是亲表兄妹呢?”

周晗的嘴角扬起。

又闲聊了一会儿,周晗离开,芙昭送到门口。明日去送周晗的人不少,她自然不好露面。

细雨歪头看着自家小姐,笑得很喜庆:“表少爷对小姐可真好。”

芙昭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是你家小姐招人喜欢。”

细雨蹦蹦跳跳:“对对对,我就好喜欢小姐!”

芙昭哈哈大笑,这实心眼儿的姑娘呦。

她回房换了一身短打,去校场跑了几圈,又练了十几发徐蕊萱教给她的袖箭,出了一身汗。

沐浴时,芙昭趴在浴桶边儿上,就听细雨念叨:“小姐的胳膊都不柔软了,能不能别练了呀。”

毕竟时下的审美,女子就该香香软软的。

芙昭笑了笑,她倒是觉得肌肉线条若隐若现,轻盈流畅,这种力量感才让她安心得很。

一连三日,芙昭都盯着奶茶的生意,看没人捣乱,这才真正放下了心。

她毫无仪态地打了个哈欠:“困了,回府睡午觉。”

这时,她瞥到一位神情恍惚的妇人,虽然浓妆艳抹,但一双眼睛就像一汪死水,毫无生气。

芙昭好奇,走进了店里,见那位妇人木讷地买了一盅奶茶,坐在角落,小心翼翼地呷了一口,这才有一丝活人劲儿。

她抬起胳膊,夏衫本就薄软,袖子滑了下来……

芙昭皱眉,她看到这妇人的胳膊上满是伤痕,新伤盖旧伤,惨不忍睹。

妇人喝完奶茶,神情木然地走出店,芙昭悄悄跟了上去。

她最近刚跟全知大大打好了商量,以后不用出声,心中默念都可以唤醒它。于是当即就问:全知大大,这位妇人是谁?

全知大大响应迅速:赵荃娘,举人之女,户部盛京司主事之妻。

竟是一名官眷。

赵荃娘一步一步地走着,不急也不缓,待走到卢平桥的最高点,她闭上了眼。

芙昭暗道不好,果然下一瞬,赵荃娘径直投入河中,水花扑通了两下,就没了声响,显然是存了必死的念头。

两岸惊叫声连片,好在有人立刻跳了下去,将赵荃娘捞了起来,但她双目紧闭,嘴唇发紫,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这时,就没人再敢仗义而出了,毕竟请大夫是一大笔开销,平头老百姓招惹不起。

芙昭上前,给了见义勇为的汉子一角银子,让她去找大夫,医药费她来承担。

好在卢平桥在闹市区,大夫没一会儿就来了,急救了好半晌,赵荃娘总算睁开了眼。此时,细雨已经叫来了自家马车和几名护卫,并给大夫支付了银钱。

芙昭蹲下看着赵荃娘:“一定要死吗?”

赵荃娘黑色的眼珠动也不动,没有回答。

芙昭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我可能是你的希望,要不要再试试?”

赵荃娘终于有了动静,她看向芙昭,突然落泪。

芙昭暂时放下了心,能哭就好,她命护卫把赵荃娘抬上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回了清宁堂。

清宁堂里养着一名府医,平日里也会去济仁堂坐诊,但更多时间留在府里,照顾着芙昭的身子。她今生最怕身体再出毛病,可是惜命得很。

府医给赵荃娘把了脉,开了药方,将芙昭拉去了一旁。

“孙大夫,她怎么样了?”

孙大夫皱眉道:“这位夫人真的是太惨了,她应当是刚刚小产,除了满身的外伤,还有内伤,这些伤没个几年累积不出,也不知道是什么仇怨,非得这般作贱。”

芙昭咬了咬牙问:“您在京里几十年,可曾听说过户部盛京司主事?”

孙大夫瞪大了眼:“张长注!那可不是什么好人!”

于是颇为八卦的孙大夫绘声绘色地讲了张长注的混帐事,包括贪财好色、一毛不拔、仗势欺人、性情暴戾、巧取豪夺……仿佛人世间所有的劣根性加在一起才组成了这么个人。

芙昭目瞪口呆,她在心里确认:全知大大,这都是真事儿啊?

全知大大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他讲的比我好。

芙昭被逗得一乐。

孙大夫看她还笑了,登时吹胡子瞪眼,芙昭连连赔罪,问道:“他当真就没一丝丝优点?”

孙大夫绞尽脑汁了半晌才道:“有个好爹?”

芙昭一阵无语。

“东家知道的,新朝初立,各部、各衙署的堂官才能入新帝的眼,再往下大多是延承了旧人旧制。张长注的爹是吏部郎中,权力大得很呢。”孙大夫突然恍然大悟状,“难不成这位夫人是张家女眷?”

芙昭叹了口气,也算默认。

孙大夫急得转圈儿:“东家可要小心,能甩手就甩手,千万别淌这趟浑水,咱就是小门小户做生意的,可不能招惹官员。”

在孙大夫看来,芙昭只是祖上家底深厚,这才于英国公府旁有个宅子,于长明街头有间铺子。

他再劝道:“自古民不与官斗啊。”

芙昭耸耸肩:“那依您的意思,我把她卷起来扔出去吗?”

“这……”到底是医者仁心,孙大夫深叹口气,“罢了,老夫是舍不得您这么好的东家。”

芙昭笑了笑,若是孙大夫真让她扔人,那这阖府的康健,她还不放心交给孙大夫。

她给孙大夫手心放了一块糕点,笑道:“您把心放肚子里就成,偷偷跟您讲,我可不是个只会做生意的小女子哦。”

次日一早,赵荃娘醒了,细雨给她端上了一碗粥,笑嘻嘻地道:“赵娘子,我家小姐说了,你可不能趁她不在家就偷偷溜走,也别担心连累什么的,她会帮你的。”

赵荃娘细声问:“她怎知我是……”

细雨晃了晃脑袋:“张主事的荒唐事满盛京谁不晓得?就是先前没把你跟他娘子对上号罢了。”

赵荃娘听到“张主事”三个字,嘴唇惨白,瑟瑟发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芙昭:想喝奶茶了怎么办?花钱整出来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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