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枯萎的花朵,曾在无情的风雨中一点点零落成泥。可如今,好似得到了命运的垂怜,寻到了能重新供它汲取的养分。于是,开始慢慢舒展身姿,重新绽放生机。
文可烟呆呆地,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躺在他掌心里的那支簪子,久久没有动作。
紧接着,她微微扬起脑袋,将目光落在了羿逸安脸色。
他周身萦绕的凛冽气息还未消散,凝聚在空气中,刺得她心生疼。棱角分明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更加神秘莫测,暗色的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似浓烈,似悲伤。
文可烟与羿逸安对视着,她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这一眼之后,等待他们的又将是怎样的命运。
烛火此刻也像是冷静了下来,渐渐收敛了先前的躁动,于微风中轻轻摇曳。在这孱弱留存的火苗映衬下,文可烟的神情却愈发复杂。她迟疑地垂眼仔细端详着他手中的簪子,眼神在羿逸安和簪子之间来回流转,内心反复揣摩着羿逸安的真正意思。
她以为他会杀她,会离开……就是没想到现下这个结果。
他竟如此轻易地就将这支九尾狐簪给了她。
刚刚,他对待这支九尾狐簪的态度那般紧张,那般诊视。
难道她刚刚看错了?
文可烟再次盯着羿逸安,嘴唇张了张,还想再说些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羿逸安身形突然模糊起来,须臾间,化为青烟消失在这空气中。
文可烟垂下眼帘,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那九尾狐簪上。
这支九尾狐簪着实独特,并非以完整的九尾狐形态呈现于世,而仅仅由九条灵动而俏皮的尾巴精巧构成。
每一条尾巴都似有自己的灵魂,各自呈现出不同微微弯曲的弧度,有的朝天,有的朝地,角度与长度皆不相同,却又一个共同点——皆栩栩如生,和真的尾巴毫无二致,活灵活现。
文可烟看着这簪子,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羿逸安昨晚那些灵动飘逸的真尾巴。
拇指与食指不由自主地捏着那九尾狐簪上的九条尾巴,指尖摩挲划过每一条狐尾。恍惚间,她真的感受到了毛茸茸的触感,真的在触碰着羿逸安的尾巴。
文可烟静静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此刻的状态犹如冬日里未化的残雪,在阳光下,随时都可能消融不见。
烛光没了羿逸安情绪的操控,尽显柔和,洒落文可烟苍白如纸的脸上,使得那份脆弱与无助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文可烟眼神失焦,半睁着眼睛,思绪却飘回到了之前触摸九尾狐簪的时刻。而簪子就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那般精致细腻,那般生动灵巧……每一根绒毛都清晰可见,无一处不显露出它的拥有者应该是一位温婉动人、气质如兰的女子。
默默地,无意识地,文可烟脑海中突然闪过那晚遇见的,与羿逸安相会的女子。
既然这簪子是她,那白酒其实也是那女子的灵宠吧?
想到这儿,文可烟手指不自觉使力,却又根本实在使不上力,指尖只是无力地动了动。
所以白酒之前一直不肯说它主人是谁,是因为那名女子将簪子送给了羿逸安,而白酒也因此陷入了困惑,不知谁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所以羿逸安都不知晓它的存在,是因为白酒根本就不是他的灵宠。
白酒……
……
文可烟用力掐断自己的思绪,逼迫自己回到那个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不感兴趣、一心求死的文可烟,那个被世界遗弃、对一切都绝望透顶的自己。
可白酒因为保护她差点在她面前消失的那一幕,始终在她脑海中不断浮现,一点点折磨她……
那颗本就破碎的心如今像是被捻成灰烬,随风飘散,再也拼凑不起来。
文可烟软绵绵地躺着,每一寸肌肤都像被无数根针同时刺如入,钻心的疼痛从肌肤渗透到骨髓,又从骨髓蔓延至每一根神经……
她很疼,很累……她真的很想结束。
一滴闪烁着微弱光芒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顺着文可烟的脸颊缓缓滚落,滴落在枕头上,洇湿了一小片,那仅存的一点微弱光芒也消失了,如同此刻黯淡无光的她……
*
是夜,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在微凉的空气中缓缓飘散。
羿逸安身形一闪,落定在床边,目光直直地落在床榻上那单薄的身影上。
羿逸安来时的动作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文可烟却像是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感知,即便在这静谧得近乎死寂的夜里,身体微微一颤,破碎却又实在美丽。
片刻后,她又是那般无望的姿态,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成为这夜色中沉默的一部分。
文可烟此刻的状态,与之前在那阴暗潮湿的牢房中一般无二,沉默而淡然。可如今,即使环境变了,可她的心境却依然如旧,或许更差了。
兜兜绕绕,她又回到原点。
羿逸安只在牢里与文可烟见过一次。那一回,也只不过是匆匆一瞥,且是在她昏迷的瞬间。因此,他看着文可烟这般模样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当她是受伤后寻常的疲惫。
“要睡了吗?”
文可烟半垂的眼睑微微颤动了一下,慢慢抬起眼眸,目光在羿逸安的脸上短暂地停留一瞬,眼神中满是淡漠与疏离,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随即,她的眼睑又迅速沉下去,只将羿逸安视为一阵过耳的微风,未曾在意留意过他的存在。
羿逸安见状,指尖微动,一股柔和的力量悄悄散开。房间内的烛火应令而灭,只留下一片寂静的黑暗。
这下,文可烟真的与这寂寥的夜色,这无望的黑暗彻底融为一体。
羿逸安再次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后山那边有一方温泉,你多去泡泡。”
空气安静下来。
他顿了顿,再次补充:“对你肩上的伤口有帮助。”
黑暗中,文可烟的双眼悄然睁开,黯淡无光的眼眸中,此刻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痛苦。
伤口很疼,真的很疼,在她肩头……
可她依旧保持着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平静。
这份平静,并非出于愤怒或赌气。而是文可烟觉得她已然在羿逸安面前毫无保留地坦诚,将那颗想死的心,**裸地摆在他面前。
可他依旧视而不见,依旧“见死不救”……
世态炎凉,人心难测……这些她不是早就清楚了吗?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里,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本就淡薄如纸,她又何苦奢求他能懂她、怜她?
可即便理智如此,当这一切再一次真切地发生在她身上时,她还是忍不住一阵阵发寒。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对于他来说轻而易举就能皆大欢喜的事,他却始终不愿意做。他没有选择让她死,而是选择了所谓的“一线生机”,甚至装模作样地将那狐狸簪子递给她。
原来,一条命,不如一颗所谓的毒药。
*
是晨,天边存着一抹未出尽的晨光。
羿逸安从床上坐起身来,丝绸的寝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滑落,露出一小片肌肤。他下意识地转头,向文可烟投去目光。
文可烟依旧维持着昨晚的姿势,只是她的发丝比昨日凌乱,脸色也比昨日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也开始泛出淡淡青紫色。
羿逸安闪过一丝愕然,眉头微微皱起,他觉得文可烟有些不同寻常,可具体哪里奇怪又形容不出来。
她太安静了,安静过了头。
周遭的空气隐隐流动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文可烟似有所感,淡淡地掀起眼睑,一眼便瞧见羿逸安的目光正定定地停在她枕边的九尾狐簪上。
“不愿意就拒绝,没人逼你。”
文可烟的声音又冷又硬,说完,她便闭上了眼,将所有的情绪都隔绝在了那紧闭的眼睑之后。
室内也在这一刻陷入一片沉寂。
羿逸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此刻冷漠与无情在无声蔓延。那属于魔尊令人胆寒的气息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整个房间乃至整个净地都被他的低压所笼罩。
可下一秒,他的神色却黯淡下来。
他没做到。
爹爹从来没有拒绝过娘亲,无论娘亲提出什么要求,爹爹都会毫不犹豫地满足娘亲。在爹爹眼中,世间再多再好的一切,都比不上娘亲的一个心愿。
突然,羿逸安开口,那三个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般,沉闷又干涩。
“两个月。”
文可烟置若罔闻,掩在眼皮下的情绪像是被冰封了一般,毫无反应。
“两个月后,本座就允你死,无痛楚之扰。”
文可烟掀起眼帘,眼底的雪终于有一丝消融,目光幽幽地望向羿逸安,安安静静地,没有说话。
两个月?
为什么是两个月呢?
是给他两个月时间来找“一线生机”背后隐藏的隐秘机制吗?
须臾,她目光轻轻一转,落到她枕边的九尾狐簪。她微微动了动手指,示意羿逸安拿走那支九尾狐簪。
羿逸安淡淡瞥了一眼九尾狐簪,随即收回视线,站起身来,背对着文可烟。
“我今夜有事,白酒跟在我身边不利于它的伤势恢复。”他微微仰起头,神色淡然。
这本该是带着几分恳切请求意味的话语,换做旁人来讲,或许还会流露出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模样,生怕说错一个字、做错一个动作,就惹得对方不悦。
可,当这话从羿逸安口中说出时,却别有一番摄人心魄的气场与独特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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