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凌风双眼通红,恨不得给宋雪一巴掌,好叫她清醒清醒,不要白日做梦。
“等他们走后,你仍是那个无父无母、没有靠山、劣等灵根、性格不讨喜的宋雪。你懂不懂?我和你缔结盟约,那是我心善,我尚且愿意给你一条生路,让你安稳活到晚年。你若留在九清观里,且看十年之后,你怕已经成了路边的一条狗!”
“到时候,你求着我看你一眼,我都嫌脏。”
宋雪不再挣扎,只是静静听着万凌风说完这番话。
“说完了吗?心里好受了吗?”
她淡淡询问,万凌风看向她的眼睛,那里没有被羞辱的愤怒,只有漠视。
“万凌风,你不必说这些话,而且你认为你说的能伤到我吗?”
万凌风皱了皱眉,松开了手。
“这本就是一场交易,只不过我们没有达成而已。你愤怒,是因为你志在必得,你认为我不会拒绝你,你认为我没有退路了。”
宋雪转身,打开窗,春风卷着花香扑向她的脸庞,吹动她垂落的长发。
她闭上眼,仿佛短暂迷醉在这春风之中。
窗外是连绵不绝的河流山川,是远处井然有序的热闹城镇。
“你错了,万凌风。你从小就在山门里长大,只看到修仙界的这几座山脉,和难以跨越的仙门桎梏。”
“只是你看,这天下之大,何处没有安身之所?”
宋雪回头一笑,脸上是释然与平和。万凌风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嚅嗫出声。
“你……”
宋雪接着说,眼中清亮明媚。
“你瞧不起凡人,自然也不愿相信会有人放弃修行者的身份,回到这凡尘里。”
“万凌风,你忘了,我本就是凡尘之人。你认为我必须死在这九清观里,或者像个老狗一般在你万相门讨个生路,但其实我还有个选择。”
“多年之后,我若无法排出积累的浊气,我会自断灵根,做个凡人。”
万凌风不再看她,亦或者说不敢再看她。
他敛起眸子,看向窗外,那里有白鹤高飞、剑光飞掠。
山脚处高耸的山门仿佛一块牌坊,提醒着世人它的超凡不俗,隔绝了仙门和凡间。
“宋雪。”
他第一次,不再轻蔑,而是认真、平等的喊出她的名字。
“你会后悔的。”
万凌风没再多言,转身走出了药堂。
刚走了几步,便在回廊处看到环臂而立的赵敬之,正冷冷的看着他。
和宋雪结盟失败,他自然也无所谓了,这本身就是九清观的机缘。
他远远拱了拱手,没有召唤白鹤,而是一步一步走下了这白玉阶梯。
有烂醉如泥的修仙者哼着小曲,悠扬绵长。
世人皆说修仙好,无拘无愁难辨少老;
但见仙门路杳杳,问己问天虚无缥缈;
他人怜我机缘少,得闲只在花间醉倒;
我言红尘浪滔滔,百味千绪万般逍遥。
……
赵敬之看到万凌风走远了,摸了摸下巴,侧身歪头看了眼一旁的柳听竹。
意思是:你在这干什么?
柳听竹挑了挑眉,看了回去。
意思是:你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
刚刚赵敬之看到宋雪带着万凌风进了药堂,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和阮令仪说了一声便赶了过去。
一过去就远远听到了万凌风的骂声,又怕此人气急败坏突然踹开大门,便找到一个最佳的偷听地点。
那就是药堂的窗外飞阁。
只是当他飞身过去时,却看到柳听竹已经在阁道上抱着手臂,靠着墙沉思,不知听了多久。
但他肯定,绝对比他赵敬之还要早。
还未来得及打招呼,刚对上眼,宋雪就打开了窗,吓得他俩赶紧低身藏匿。
还好不一会儿万凌风就出了药堂,赵敬之从阴影处走出,目送,但也是威胁。
“冷静,自持,有魄力,不愧是高风亮节、聪慧无边的宋医师。”
赵敬之赞了一句,柳听竹没理他,转身就走。
“诶,听说过两日青石镇有个花朝灯会,令仪她病了这么久,想去见见热闹。”
“柳兄,要不要一起去啊?”
柳听竹摆摆手,意思是:不去。
赵敬之又是一声叹息,扬起个无奈的笑容,哼着刚刚那醉鬼的小曲回去找阮令仪。
宋雪气走了万凌风,坐在椅子上,看了看手中的堂主令牌。
心中纵有万般无奈,但她知道,她要舍弃掉了。
之前有万相门的威慑在,其他人尚且给她几分面子。几日后,主角团走了,和万凌风也彻底谈崩,暗处环伺的豺狼虎豹会倾巢出动,势必要让她吐出这个香饽饽。
与其割肉求生,不如先行扔掉这个烫手山芋。
到时候,她就是无门无派无家之人了。
她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
算了,半年以后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不好似谁。
……
黄昏后,山间下起了一场急雨。
豆大的雨点打在山花上,零零碎碎的花瓣落入泥地。
这一场雨,一直下到晚上都没停。
柳听竹今晚又提前来了,宋雪觉得这样很不好。
什么叫做得寸进尺,这就是,这一次他足足早到了一刻钟。
温养结束后,柳听竹便十分自然的坐到了案边,宋雪不由有些头疼,搞不清楚这人到底什么想法。
“柳公子,我喜欢在晚间小憩。麻烦下次切莫提前,若是没听到敲门声,便要让柳公子在门外吹冷风了。”
宋雪含蓄的提醒,总不能直截了当的和人家说:您好,不喜欢您来。
“若让他人看见,我也不好解释。”
柳听竹却眨眨眼,表情很是无辜“今夜这山雨如此之急,不会有人来的。”
他端起茶壶,放入茶叶,火焰便从手尖窜起,自顾自的煮起了茶。
“若是真有人看见了,我自会帮宋姑娘解释清楚,就像宋姑娘对赵敬之说的那样。”
“毕竟事态紧急,迫不得已,世人只会称赞宋姑娘心有大义。”
说完,他将茶壶放下,看向宋雪,表情认真,态度诚恳。即使宋雪怀疑他是在阴阳怪气,也不好发作。
和赵敬之解释清楚他们的关系,他应该高兴才对,在书里他不是一向极其讨厌这种传闻吗?
宋雪只好半真半假的回应,面上带上了些担忧,“话虽如此,但我不过一阶修士,总有人会在暗地里编排你我。”
“我想宋姑娘不会在意这些虚名。”
他把玩着手里天青色的莲花盏,修长的手指极慢的拂过花瓣尖,似乎在试探它是否锋利。
“在下,也不在意。”
屋外的风大了些,卷起雨水斜斜打在窗上,绽开一朵朵暗色的花。
宋雪听到这话,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去。山风一阵呼啸,久未修缮的花窗不堪重负,吱呀一声豁然打开。
房顶的灯笼晃了两下便熄灭了,屋里只剩下那茶炉还亮着。
窗外的雨噼里啪啦打在芭蕉叶上,柳听竹半边面庞氤氲在火光里,长长的睫毛垂下,叫宋雪看不清他的眼眸,自然也读不懂他的情绪。
窗外芭蕉窗里灯,本该是一片愁景,此时倒生出些暖色来。
“啊,灯灭了。”
柳听竹抬起眸子,却不是看向灯笼,而是看向宋雪,眼眸里藏着些看不懂的情绪。
“听闻皇宫里有七彩琉璃灯,价值千金,缤纷绚烂。”
“我手里也有一盏灯,只是留在我身边,未免浪费了它的美丽。今夜凑巧,我便送给宋姑娘。”
他的手微微抬起,出现了一个小灯,只是夜色太暗,宋雪看不清。
柳听竹将灯罩抬起,点燃了灯芯。
那是一盏琉璃雕花锦簇的圆形宫灯,底下垂着花穗,中间的那束还坠着两粒流光溢彩的珠子,在黑暗里发出莹莹的光,竟像是夜明珠。
柳听竹喝完半盏茶便走了,宋雪坐在床榻上,看着这盏珍贵的灯发呆。
这人今天不太对劲,不,从昨天晚上就不太一样了。
她眸中盛着迷茫,难道是因为帮她温养灵窍,被发现了所以生气?似乎不是,结合他刚刚说的那番话,竟然让宋雪觉得,他是在生气宋雪和他撇开关系。
结合原书中几处暗示的柳听竹身世的描写,她忽然把握到了什么。
柳听竹多半觉得,她是有意疏远、故意和他撇开关系吧。
可是她又没法说柳听竹的感觉是错的,每当宋雪想到他会成为那残忍暴戾、心狠手辣的魔头反派时,她心中总是涌起无尽的恐惧,让她不得不提起十二分心神,谨慎小心的对待。
北域、南疆、西土、中州纷纷陷落,白色的火焰燃烧着整片大陆。
他已陷入魔道,拿出了毁天灭地的气势,想要让所有人一同堕入黑暗。
原书中,赵敬之问他“为什么?”。
他只是微抬下颌,差点削掉赵敬之持剑的手,“你我皆是蝼蚁,又何苦挣扎。”
如果柳听竹不是反派,她反而要想办法让整个北域都误会她和柳听竹的关系,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可是现在她不敢赌,她怕当那一天最终还是会到来,到时候愤怒的幸存者们会将她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宋雪低头看向琉璃彩灯,心里生起了些许愧疚。她这样对柳听竹并不公平,她何尝不懂。
明明已经察觉到了她的疏远,心里是困惑生气的吧?
送她灯,是因为她那张百日富翁计划表的终点处写着七彩琉璃角灯吗?
宋雪有些好笑,其实那只是因为她刚来时,被灯的价值给惊到,一盏灯竟然价值一千灵石。从此以后她便不时用七彩琉璃角灯来当做量词标准,并不是真的想要。
“你主人真有钱,说送人就送人。”
宋雪轻轻戳了戳灯笼,欣赏了好一会儿。
如果还有机会,她愿意好好的、不再带有偏见的与柳听竹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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