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明若寒嗓音轻着应答。
股股烈风把他的话吹散、扯碎,听得十分不真切,连带他眼神中隐隐约约的柔色一并。
凌乱的乌发被吹得飘起,似蛛网般裹住宁泽殊青白的小脸,在望向身旁人的时刻,某一刹与他的长发纠缠在一处。
明若寒的唇瓣碰撞,似乎又说了什么,但此时恰有劲风袭来,吹得宁泽殊耳鸣了一时,错过了那句话,只嗅得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什么?”他追着问上去,奈何这次明若寒仿佛没有听见,转开眸光,望向了正在逼近的三人。
他们仍在得意着,为接下来即将看到的血腥场面而隐隐兴奋。
宁泽殊得不到回应,暂时做罢,顺着明若寒垂落的目光,一同看过去。
就在此时,突然感觉后腰的手紧了一瞬。
他抬眼转向上,“怎—”
“跳。”
得到一个惊心动魄的字,宁泽殊眼瞳剧缩,呼吸短线,凝滞了瞬。
还不等开口,便被一阵不容拒绝的力道带着向后一转,明若寒腾身跃起,手臂环带着全身都僵了的宁泽殊,一同跳下了深不见底的裂谷。
“啊!”尖叫声响了一下,突然戛然而止,被瞬间吞噬了般,再听不见。
“跳了?!”三个刺客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看着那空荡荡的崖边,满眼的震惊。
带头的刺客很快回过神,冲到崖边,探头往下一看,还没等看清什么,就被冲起来的山风给糊了满脸,身形跟着一晃,差点没踩稳也要摔下去。
幸而同伴及时抓住他,将人拉到安全之地,才没让他掉下去。
同一时刻,刚才他所站之地的石块瞬间坍塌,簌簌掉落,转眼没入万丈深渊。
“这鬼地方!”捡回条命的人啐了一口晦气,不甘地紧握手中长刀。
两个同伴随之询问道:“现在怎么办?”
“这么高的山崖,那两个人跳下去肯定没命了!”首领捋了下眼前的碎发,下决定说:“走,回去交差。”
三人很快离开,山崖恢复一片死寂,山风呼啸,天色在猎猎风声中变得更暗了。
突然,几只看不清形状的飞鸟扑闪着从裂谷中飞起,同一时间,惊呼声炸响。
宁泽殊瑟缩在明若寒身前,五指攥着他的前襟不停发抖,“是、是什么?”
“鸟。”
或许是明若寒声音太过沉静,反衬得自己慌乱的模样很是夸张,宁泽殊不想落得太尴尬,立刻转移话题道:“他、他们走了?”
“大概吧。”
给出这样模糊的回答,真不像明若寒。
不过也是,他们待的这地方,光听见彼此说话都很是费劲,更别提风声之外的上面。
转过心思,于是又问,“你怎么知道这下面有这么个地方的?”
他说的是两人所站的地方。
没头没脑地跟着掉下去的时候,宁泽殊大脑完全空白,真以为要死了,可还没等想好遗言,掉落的身躯突然给人接了住,就那么水灵灵地站住了。
穿过山谷的风宛若只无情的大手疯狂动摇宁泽殊孱弱的身躯。山间视物度不高,宁泽殊不知自己身在何地,也看不太清对面明若寒的面容。
狂躁的风从四面八方将他包裹住,宁泽殊生怕自己会再掉下去,慌张之下只得紧紧扒住对面那具比自己温度高一些的身躯。
在哆哆嗦嗦间,畏惧开口道:“我们还活着?”
冰冷的耳廓擦过暖热的吐息,“不然呢?”
话音虽冷,可那热热的气息碰过时还是令宁泽殊心安不少,随即才发现自己与明若寒靠得有多近。
喉头紧张地吞咽,心脏失控了般跳上跳下,阵阵巨响,宁泽殊毫不怀疑明若寒此刻也是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的。
“对不起。”
“为了什么?”
明若寒其实已经对他经常性道歉的行为感到不意外了,可在眼前性命都要保不住的境遇下,实在忍不住好奇,他到底在因为什么道歉。
山风吹起下摆,哗啦作响,宁泽殊什么都看不清,狼狈地靠在他怀里,瓮声瓮气道:“我太害怕了,所以心跳声很厉害,或许会吵到你,让你心烦。”
明若寒唇瓣微抿,竟感觉一阵无力,对于宁泽殊的话,他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应。
沉默了须臾,就在宁泽殊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明若寒突然道:“下面似乎还有个山洞,可以到那里去。”
下面,宁泽殊垂下眼,黑乎乎的一片,被吓得贴他更紧了些,手臂大肆地拥着他的腰身,怕只要松懈一分,便有掉落的风险。
下面哪有什么山洞?
“能……不去吗?”他小声又倔强地请求着。
虽然站在这里被风吹着也不安全,但总比再跳下去找一个根本看不见的山洞要好。
宁泽殊心里盘算着,却听明若寒不容拒绝地道:“我没问你的意见。”
话落,腰间的手再次熟悉地收紧,宁泽殊“啊”声都没出口,人就已经掉了下去。
失重的感觉再度来临,耳畔飓风呼呼掠过,把头发和衣袍都吹了起来,宁泽殊心跳得飞快,高高悬在喉咙口,逼得他整个人跟长在明若寒身上一样,深深扒紧了他。
突然刮过耳膜的风声一停,宁泽殊双脚再度接触到平地,四周的动静一瞬小了不少。
看来是已经进到山洞里了。
“下去。”
“啊?”
胳膊被人使劲抓住,不容情地往外拉了拉,“我让你下去。”
声色重了几度,冷淡地下达命令。
在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待久了,宁泽殊双眼稍有适应,近距离看到明若寒生寒的脸,微皱的眉宇,以及自己挂在他脖颈上的手臂和缠在腰间的双腿。
后知后觉的羞耻心瞬间涌了上来,宁泽殊着急忙慌从他身上掉下来,却忘了发软的双腿,因此落地的刹那就失去了平衡,踉跄时,下意识寻着安全可靠的东西而去。
于是两人刚分开不到一秒,就又立刻撞在了一起。
“宁泽殊,你找死吗?”
宁泽殊缓着发麻的脚,真诚又局促地摇头,“我不是故意的,腿!腿软了……”
“我不管你是腿软,还是为了别的目的而故意编的谎话,反正你现在离我远—”
这时一阵异响在山洞里响起,呼啦一声,紧接着有什么东西撞在宁泽殊胳膊上,本就精神紧绷的宁泽殊再忍不住,大喊一声抱紧了明若寒,也不管他讨不讨厌了。
“什么啊!是什么啊?!”
也就有了先前明若寒语气平淡说是“鸟”的那幕。
这个山洞是崖壁上天然形成的,内凹了不少,构造出一个足够容纳两人的小洞穴。
平静下来的宁泽殊好奇明若寒怎么知道下面会有这种地方,明若寒也很快给了他回答,“听。”
只不过回答太过简单,以宁泽殊的理解能力来说,还不足以仅靠一字就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他厚着脸皮追问道:“你能说清楚点吗?只有一个字,我想不明白……”
“你!”
宁泽殊听出明若寒的不满,但不得已,死皮赖脸地等着他回答。
明若寒深呼口气,咬着牙关道:“你先从我身上下去。”
因为刚才飞鸟的事,宁泽殊还在明若寒的身上挂着,见他提起这个,宁泽殊才慢吞吞地放开他,却没有离太远。
主要是条件受限,他也不能跟明若寒离得很远,万一再掉下去就麻烦了。
明若寒同样清楚这点,就没揪着这事做文章,等他下去后,理了理弄皱的衣裳,才开口。
“风声不对。”他冷淡地解释说:“习武之人,耳力过人,听到的和常人不一样,所以我知下面有活路。”
听到这个,宁泽殊被唤醒了某些记忆,脑袋一垂,“对不起。”
这次不用明若寒问,他就自己说出来原因了,“那会若不是因为有我拖了你的后腿,就不会害你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了。”
“所以呢?”
宁泽殊眼底不解,“什么?”
明若寒垂眸瞧着他,即便洞中暗色无边,依旧能感受到那股深幽视线落在身上的压力,“你要怎么谢罪?”
脚下轻动,踩过碎石,一步逼近本就近在眼前的宁泽殊,“从这里跳下去,以死谢罪如何?”
骤然加重的语气逼得心高高悬着的宁泽殊狼狈跌退,下一刹后背刮过阵劲风,似冰凉的刀刃擦着后颈飞过,留下一路湿寒。
宁泽殊僵硬地站住脚,不敢再乱动一下,背后就是万丈深渊,喉头不安吞动。
难道明若寒真的想要自己跳下去?
“我……”话音哽住,宁泽殊蜷紧手指,眸光无措地别开,“如、如果你要求的话—”
“我要求的话,你就会做吗?”
面对步步紧逼的话,宁泽殊没有立刻做出回答,这样的反应反而更让明若寒情绪不满,“你看,你分明不愿意,可你又为何总是做出这副能够不断为人让步的卑微模样?”
因为你是明若寒。
宁泽殊说不出口,保持缄默,好在明若寒没有深究这事,丢下句,“我不希望再听见‘对不起’三个字。”
碎石声又响起,充斥压迫感的冷香尽数撤去。
宁泽殊失了力,踉跄离开危险之地,随后双膝下弯,慢慢蹲下。
他没再开口跟明若寒搭话,仔细回想刚刚他所说的话。
其实不止因为明若寒,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宁泽殊已经习惯了。
可怕的习惯。
在福利院的时候,因为“灾星”的名头被人孤立的时候,他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对不起”。
他认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导致他们对自己疏离,这样的习惯持续到之后不论是不是自己的错,总是会在第一时间道歉。
习惯像抹不去的烙印刻进宁泽殊的每一寸皮肤中,长大后的他依然如此,比从前更加谨小慎微,尽管穿书后身份地位都有所提升,可他下意识道歉的行为却一直没变。
明若寒的话无疑是提醒了宁泽殊,他那可怕的,自己都讨厌的习惯。
要改掉的,不能总为了不是自己的错而道歉。
宁泽殊暗暗下了决心,决定不再活得像从前一样。
鼓足了勇气,在黑暗中放开话音,“谢、谢谢你。”
冷不丁听到这话,明若寒没给出相应的反应,压着眉心道:“你谢我?”
“嗯。”宁泽殊停顿了下,更加肯定道:“嗯!”
他蹲在地上,抬头望向站着的明若寒,只能看清他一个模糊的轮廓,但丝毫不妨碍脸上洋溢出的笑容,真切地晃进了明若寒的眼中。
笑靥明媚,宛若灿阳中里身姿摇曳的芙蓉花,散发出诱人的幽香。
即便形容狼狈,可灿烂的笑容融化了一切。
习武之人于黑夜视物形如白昼,故而他看得更加清清楚楚,真真切切,亦不由为之撼动。
胸腔中的心脏鼓涨重跳,从宁泽殊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法预见感,这等同于不可掌控。
就这此时,宁泽殊脸上暖阳般的笑容骤然微僵,眉宇深锁,五指不正常地蜷缩抓紧。
他感受到身体不同寻常的变化,一阵阵的发热,热意仿佛万千的蚁虫在血管里爬动啃噬,血液流淌过的地方都变得酥痒,有种尖锐的渴求在身体深处喧嚣。
明若寒沉浸在骤然发现的变故中,没有注意到宁泽殊的奇怪变化。
直到一声压抑的嘤咛从唇齿间溢出,骤闻不同寻常的动静,明若寒霎时回神,因为失去掌控的异样感而下意识生出怨恼,叱咄道:“宁泽殊,你不要在那里惺惺作态!”
明若寒已经预料不到宁泽殊下一步会做什么,他不想承认,但的确有几分慌乱在滋生。
宁泽殊抱紧自己异样发烫的身躯,晃了晃晕乎的脑袋,再开口,声线喑哑干烈,“……李勉的香有问题。”
“李勉?”
脑海中闪回碰到宁泽殊时他哭喊的话,明若寒才突然想起宁泽殊离开后似乎遇到了李勉。
宁泽殊不理会他的问询,拼着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兀自道:“你离我远些。”
谁知却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大脑迷糊的宁泽殊几乎是无意识地抬起了头,一阵冷香袭来笼罩,属于明若寒的呼吸喷洒在脸上,竟然只在一刹那就缓解了全身的燥热。
奇怪,为什么?
宁泽殊没有任何犹豫就抬起身子凑了上去,明若寒正要查看他的身体,然而还没动作,就被两条火烫的双臂给搂了住。
与此同时,一具烈火一般,更加灼热的身躯凑了上来,紧紧贴实。
“你—”
明若寒正要发怒,颈边倏地擦过灼烫的呼吸,格外柔软的发丝在上面蹭动,皂角的干爽味道压过冷香沁入。
宁泽殊深深喘息着,将额头印在他侧颈上难耐磨蹭,声音软得跟撒娇的猫儿一样。
“你身上凉凉的,让我蹭一蹭,就一小会儿就可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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