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跪在地上的赵忠听到这儿才终于察觉到陛下话里好像有什么不对。
他悄悄抬眸看了一眼,就见天子好整以暇地看着白榆,眸光中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似乎对白公子出糗的模样很感兴趣?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赵忠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赶紧摇摇头心想这怎么可能呢。
他又看了眼御座上的天子,心想肯定是自己想多了,陛下怎么会这么无聊,一定是自己想错了。
在他身后一直沉默跪着的赵屿听到沧溟对白榆说的话后眸中情绪复杂,这一刻一种强烈的不甘忽然充斥心头,藏在衣袖下的双手也默默攥紧。
白榆这里正是气氛尴尬之时,而坐席下面一明显是吃醉了酒的大臣红着脸摇摇晃晃离席来到最前方,高高举着酒盏对着沧溟大着舌头磕磕巴巴道:“微臣也要敬陛下一杯。”
此人是户部侍郎荣知,平日里就爱饮酒偏偏自己又是个酒量不好的家伙,这次宴会才进行一半他就喝了两壶,此刻正是酒意最上头的时候。
沧溟的视线转到荣知身上,见他一身酒气走路还摇摇晃晃,眉心微拧,脸色不悦。
荣知却一点看不出天子已然不悦,此刻的他借着酒劲莫名就激动兴奋了起来。
荣知仰头一口喝了盏中的酒,完后袖子随意一擦,张口就道:“陛下、陛下不肯喝微臣的酒,是瞧不起微臣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脸色皆是一变,就连白榆都被这位老兄的话震撼到睁大眼,心情复杂中忍不住对他竖起大拇指:
这位老兄,好胆子!
高台之上,沧溟在听完这句话后脸色一沉,好在一位大臣及时站起来躬身对沧溟道:“陛下,荣大人这是喝醉了才出言不逊......”
大臣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荣知摇晃着身子大喇喇走到席间又给自己满了一杯酒,打了个酒嗝后竟然还想要再敬天子一杯。
席间众大臣都被荣知的行为吓到了,这荣大人不仅敢在陛下面前撒酒疯还胆大包天地想要灌天子酒!
席间气氛陡然变得危险,这时又有一位大臣起身试图拦住荣知,他扯住荣知的衣袖试图劝他:“荣大人,你喝醉了,快些回席间去吧。”
谁料荣知借着酒劲猛地甩开了那大臣的手,嘴里还含混不清道:“臣没有喝醉,臣,臣今日高兴,高兴.....”
荣知已经身形不稳,独自一人高举着酒盏跌跌撞撞在原地转了一圈,分明一副酒疯子做派。
沧溟脸色铁青,冷眼看着台下丢人现脸的荣知,眉宇间浮现隐隐盛怒。
那位原本还想试图劝说荣知的大臣见状赶紧退到后面生怕陛下将怒火牵连到自己身上,席下的大臣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发一言,同时又忍不住在心里猜测道:不出意外的话,今日荣大人头上的乌纱帽保不住了。
就在这极其危险的时刻,荣知还偏不知死活地大喊大叫道,“陛下英明神武,可唯一一件事做的不好......”
众大臣额上冒虚汗,这是要死的节奏啊!
看来这荣大人不仅不要头上的乌纱帽就连性命也不要了。
沧溟掀起眼皮,黑眸底下是滔天的盛怒,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荣知碎尸万段。
天子的声音努力保持平稳:“哦?那爱卿不妨说说哪一件事朕做得不好?”
见天子接了自己的话,荣知更像是受到什么鼓舞一样,这一刻,他仿佛觉得自己就是‘武死战文死谏’里大义泯然、敢于直言劝谏的孤勇谏臣,今日终于受到陛下的重视了。
荣知越想越激动,说话间心脏都跟着砰砰跳动。
荣知费力站稳身子,努力捋直舌头,道:“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可后宫的妃嫔太少,膝下连一个皇子公主也没有,要知道当年先皇在您这个年纪早就有了皇子......”
说到这里,荣知还特意提了一口气,掷地有声道:“陛下若再这样下去,以后我朝岂不是要后继无人了,届时江山岌岌可危啊。”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倒吸了一口凉气,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荣知,纷纷屏息,只觉得下一刻就要天子的盛怒就要到来,席间只有最前面的南安侯依旧坐得端正,脸上的神情还算淡定。
沧溟听后怒极反笑,一时之间竟没有要打断荣知的意思,反而只危险地眯了眯眼,像是在等荣知的下一句话。
果然,荣知很快又开口,“陛下,请恕臣不敬之罪,陛下自登基以来就没有进过后宫,若是长久下去,微臣实在担心陛下的龙体,微臣恳求陛下当以江山社稷为重,早日充盈后宫宠幸佳人。”
席间诸位大臣已经彻底僵硬了。
白榆在听到这话后如同见了鬼一样瞪大眼睛,然后迅速退至角落紧张地大气也不敢出,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在大殿中,尤其是消失在这位老兄身旁。
众人皆知陛下自登基以来最厌恶别人议论这种事,不然也不会到了现在后宫还如同虚设一般,这些年众人心中早就已经默认陛下对情.爱一事无半分兴趣。
如今荣知不仅提了陛下最厌恶的事,还出言不逊,这下所有大臣都生出了一背冷汗,方才还有些醉意的几个大臣此刻也完完全全清醒过来。
这下是真的危险了。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都唯恐天子的怒火会牵连到他们身上,人人都恨不得消失在原地,连南安侯也识趣地低下头。
在场唯一一个浑然不怕的恐怕就只有已经醉得神志不清还自以为劝诫有功的荣知了,他说完这些肺腑之言后满脸红光地转头看了眼席间诸位大臣,却见所有大臣都在躲避自己的视线,且他们的脸色看起来都不太对劲,为此他还纳闷了一下。
就在这时,沧溟的声音自上方幽幽传来,声音不大,却冰冷得刺骨,让人不寒而栗:
“来人,将荣知关入地牢。”
荣知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昏沉的脑袋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看到大殿中出现了带刀侍卫他的醉酒才堪堪醒了一半,当双手被囚住带出大殿那一刻才彻底清醒。
之后大殿上一遍遍回荡着荣知哭喊求饶的声音。
春日宴也随着荣知的这一场闹剧而结束,在众人离席时白榆缩着脖子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想着等沧溟先回去了自己再退下。可沧溟却并不如他所愿,他从御前离开时特意看了白榆一眼,这一眼直觉让白榆感觉不妙。
待沧溟离开后红玉才敢跑到白榆身旁,看着白榆有些发白的脸色担心道:“你没事吧?”
白榆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
红玉舒了一口气,不过紧接着又抬眸略带责备道:“你这次怎么这么冲动,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突然冲上去的时候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白榆安慰他道:“放心吧,我心里有分寸的。”红玉瞧着他这个样子却怎么也不肯相信他说的话了,嘴上嘀咕道:“你要真有分寸就好了。”
白榆则是叹了口气,“我刚刚要是不及时上去恐怕就要发生一场悲剧了。”
红玉不解:“什么悲剧?”
白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显出几分疲惫来,道:“没什么,我有些累了,咱们回去吧。”
红玉见状也不好再继续追问,就在两人转身要离开时后面传来了赵忠的声音。
“——白公子,请稍等一下。”
白榆脚步一顿,两人转过身来就看见满脸堆笑的赵忠乐呵呵地来到白榆身边,一脸谄媚道:“白公子,陛下让您到后殿去伺候。”
红玉听到先是不可置信,紧接着满脸高兴地扭头看向白榆,却见白榆还没反应过来似的呆愣着,他还以为白榆是太激动了于是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袖,高兴得挤眉弄眼暗示:“你快去啊。”
赵忠也是满脸喜气地望着白榆,高兴道:“白公子,这可是陛下第一次亲自点名让人伺候,是天大的恩赐啊,您可千万要把握住机会。”
在红玉和赵忠的注视下白榆只能无奈地笑笑,见他不为所动赵忠又催了下:“白公子,陛下还在后殿等你呢,咱快走吧。”
在赵忠提醒下红玉迫不及待就把白榆往前推,“赵公公说得没错,你赶紧去后殿伺候陛下别在这耽误时辰了。”
白榆没办法只能迈着沉重的步伐跟着赵忠来到了后殿。
后殿里,沧溟就坐于紫檀梅花纹镂空座屏后面,指尖上正把玩着一枚上好的玄玉指环,看这样子他是特意等着白榆过来。
白榆进来后沧溟的视线透过座屏落在他身上,白榆依着规矩向他跪地行礼,“白榆参加陛下。”
慵懒低沉的嗓音自镂空座屏后面穿透出来:“起来吧。”
白榆:“谢陛下。”
白榆站起身,规规矩矩地等待天子的问话,可等了半响也不见天子发话。
正当白榆心中疑惑时沧溟已经从镂空座屏后面缓缓走出,一身玄衣的天子出现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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