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营地的死灵近乎倾巢出动。

陆臻二人见状，悄悄找了另一条路，从后方绕到营地位置。

陆依白给的位置十分精准，在群山之中，陆臻准确找到了目的地。

他已经可以明显看到头顶由黑柱散发出的死气，它们正拧成一团，源源不断地流向正面战场。

“不对劲。”萧子晗拦住陆臻，“这地方我们刚刚来过。”

“我没见过这里啊。”

萧子晗指了指地上的残片：“我们刚刚杀的巡逻兵掉了这个。这是人类的东西，总不见得每个巡逻兵都带着它到处走动。”

陆臻皱眉：“可我分明不记得这个地方。”

萧子晗：“黑柱是死灵的生命源泉，想来防护也不可能这么儿戏。周围要么布置了阵法，要么有人制造了幻境，我们得出去。”

阵法还好，找到阵眼即可；若是幻术，却必须与施术者正面交锋。

陆臻简直烦透了这玩意儿，偏偏身处敌营，还不能妄动。

这时，他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铃声。

他问萧子晗：“你听到了吗？”

“什么？”

“铃声，那种苗铃的声音。”

萧子晗回答：“没有。是幻觉吗？”

“不像是……我想去看看。”

从表情上来看，萧子晗应该是很想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的。但他开口时，说的却是：“好。”

大概是一种心灵上的默契，让他选择相信陆臻。

陆臻跟着铃声，一路向前走。

那铃声忽远忽近，像是在指路。

陆臻甚至看到了很多熟悉的景色，分明是他们已经走过的路，但他还是决定循着铃声走。

终于，在绕过一片已经干枯的树林后，陆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们已经绕到了山峦中间的一片平地上。

面前有一道峡谷，走过去，就是那两根黑柱。

黑柱上方聚着一个眼睛一样的漩涡，如同他们在冥渊里见过的一样。

只要穿过峡谷，他们此行的任务，就只剩下最后一环了。

陆臻难掩激动，快步向峡谷走去。

然而，在走入峡谷前，他忽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

陆依白站在后面，手上挂着一串银铃。她对上陆臻的视线，对他微微笑了笑。

陆臻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虚虚比了个口型。

“……母亲。”

陆依白却仿佛看懂了一样，对他点了点头。

她的眼里隐隐有着愁思和担忧，但她还是对陆臻指指他身后的峡谷，示意他赶快过去。

陆臻对她挥了挥手。

陆依白抬手想回应，手举到一半时，却顿住了。

陆臻睁大眼睛。

一把棱刺一样的武器，从陆依白的胸口穿过。

一道阴冷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我就说嘛，为什么在营地里闻到了老鼠的味道。原来，是有叛徒报信。”

陆依白的眼里慢慢失去光泽。

背后那人的武器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明明是死灵的物件，却可以夺走另一个死灵的生命。

陆臻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坠了千斤的铁石，让他分明想大喊、想哭泣，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只是用力拔出沧澜剑，剑身化作一道汹涌的浪潮，向对面的人席卷过去。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陆依白死在他面前。

上一次是回忆，他无能为力；可这一次，就是现实发生的事，他居然还是没能阻止！

“陆臻！”萧子晗不得不拉住他，“我们是在死灵的地盘上！”

对面的人饶有兴趣地看着陆臻：“老鼠，你和这叛徒什么关系，她为什么会帮你？”

“别多说话。”另一人警告道，他拿出一个号角吹响，悠远的声音响彻天地。

萧子晗在看到他动作的同时，已经唤出三支凤凰羽前去阻止，但还是迟了一步。

“梼杌！两只老鼠而已，你犯得着跟那群死人报信？”

“小事？之前饕餮和穷奇为什么没有回来？”

听他们说话，这便是四凶的另外两个，梼杌和混沌了。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陆臻的眼中压抑着怒火，逼人的威压散发出去，将方圆百里的天地灵气全都召集了过来。

“咦，这小子。”混沌疑惑道，“他好像是沧澜——”

话音未落，沧澜剑气已至。绕是混沌仓惶躲闪，还是险些被削去半个身子。

天上的漩涡收缩了一下，似乎是感觉到周围气流的变动，漩涡中间的“眼睛”缓缓下移，“看”向陆臻所在的方向。

极远的位置，隐隐约约传来数声死灵的号角，像在传递信息一般。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再拖下去，死灵那边发现不对，这次计划只能前功尽弃。

而若是失去了这次的时机……

萧子晗将神识铺开，想把受陆臻奴役的天地灵气尽数抢夺过来。陆臻神识虽然蛮横，但到底年轻，灵气一时懵了，在空中打转，不知道该听谁的。

陆臻看向萧子晗。

他的眼中充满了迷茫、悔恨、懊恼……以及求之不得的痛苦。

属于人类的感情一**涌来，萧子晗艰难地消化着他心里这些陌生的情绪，心脏跟着陆臻搅在一起，隐隐作痛。

他摸向脖子上小小的龙鳞印记，注入一道温和的灵气。

他的小龙蜷缩在自己一方天地里，四周灰茫茫的一片，找不到前方的路。

[我感觉到了……陆夫人的事。]萧子晗闭上眼睛，[抱歉。]

小龙呜咽了一声。与他脆弱的神情相反，他周身的风暴却愈发狂躁，叫嚣着毁灭和破坏。

[但是你得振作，醒一醒，星阑，你背后还站着整个凛江山。]

在意识空间里，陆臻站起来，紧紧抱住了萧子晗。

他用了很大的力道，但双臂却在颤抖。

萧子晗的肩膀处湿了一小块，是眼泪。

陆臻嗓音沙哑：[我做了太多噩梦了。]

萧子晗柔声道：[来之前，我也做过一个梦。我梦见晴空万里，阴霾消散，大阵被撤下，人们走出牢笼，回到家乡。万凝之接任了掌门，何宴到处去游历，给新生的幼童讲述一段黑暗与光明兼备的往事。]

[那我们呢？]

[我们离开门派，找了一个像桂霞镇一样小村庄，自在逍遥。]

[我们？]陆臻确认道，[我们两个都是吗？]

萧子晗的回应慢了一点点，但没有被陆臻发现。

[……对，我们两个。]

陆臻慢慢松开他。

他的识海里已经一片空寂了，只有萧子晗还在他身边。

……只要萧子晗还在他身边。

萧子晗说：[我帮你拖住他们，完事小心。]

[你先保证你不会有事。]

萧子晗觉得自己仿佛在哄当年那个死活要跟着他上山的孩子：[我保证。]

陆臻终于放松下来。

他理智回笼，不再浪费时间，收回神识，将灵气全部放给萧子晗。趁两只凶兽还没反应过来，陆臻转身向峡谷跑去。

梼杌气急败坏地高呼：“拦住他！”

混沌紧随其后，他刚刚险些被斩断的半边身子已经恢复了，但他仍然心有余悸，已然不敢托大，远远将手中棱刺掷向陆臻。

但被凤凰羽拦下。

萧子晗以一敌二，没有跟对手废话的意思，出手尽是杀招，将梼杌和混沌拦在峡谷入口。

陆臻听到身后的声音，加快了脚步。

幸好，二凶应该是黑柱面前的最后一道防线了，他没再遇到其他敌人。

陆臻疾步走到黑柱下，手上沧澜剑已经凝尽了灵气，砍在柱身上。这一次，沧澜剑成功刺了进去。

头顶的漩涡发出一声尖利的鸣叫，“眼睛”吃痛一般皱成一团，“瞪”着下方的陆臻。数道死气汇聚成刀刃状，刺向陆臻手臂。

陆臻正在给沧澜剑灌输灵气，躲无可躲，只得咬牙受着攻击。

死气不仅割伤了他的肉身，还伤到了他的经脉。陆臻疼得额间满是冷汗，手上却一刻也不敢放松，加重了力道。

终于，沧澜剑穿透了整个黑柱，将其劈成两半。

但与此同时，死气也彻底毁掉了陆臻的经脉，陆臻的右臂连同沧澜剑一起掉落在地。

太疼了。

不仅仅是身体上尖锐的疼痛，经脉受到的损伤更加致命。

他的经脉已经无法形成闭环，变成了一个沙漏，无论吸收多少灵气，都会从右手处流出。

上方的漩涡虽然缩小了一半，但一息尚存。它死死盯着陆臻，似乎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而远处，死灵军队的号角声越来越近，他们回营了。

现在再想办法医治右手，已经来不及了。

陆臻喘着粗气，用左手拔出背上的魔刀。

魔刀欢快的声音传了过来：[嘿，关键时刻才知道谁最靠谱吧……怎么又是这破柱子！]

陆臻将刀锋对准黑柱：[你一定非常熟练了。]

[那肯定咯！]

陆臻持刀挥向黑柱。

灵气用不了，但是魔气还在。

漩涡大惊，它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甚至顾不得支援死灵军队，万刃齐发，誓要阻止陆臻。

这漩涡没有智商，它单单知道毁去陆臻持刀的手，却没想过向陆臻本人下手。

正好给了陆臻转圜的机会。

因为魔气的关系，陆臻的左臂不断撕裂，又不断愈合，始终与魔刀保持着联系。每多一分疼痛，他身上的魔气就更盛一分，力量就也就更强一分。

他能感受到背后漫天火光传来的炽热温度，死灵先锋部队已经回来了，是萧子晗在帮他抵挡。

陆臻咬牙，倾尽全身力量，驱使魔刀一点点深入。

终于，刀锋破开阻碍，黑柱应势而倒。

向天蔓延的死气断了后续，漩涡在天上打着转，不断地收缩又扩散，最终还是因为失去了补给，而慢慢减小直至消失。

最后的时刻，漩涡上的“眼睛”怨毒地看向陆臻，把仅存的一点死气化为一柄长矛，刺进陆臻胸膛。

陆臻已经没有力气躲闪了。

他的身体千疮百孔，疼痛早已让他神志不清，他倒在地上，感受着道侣印记上传来的炙热余温，安心闭上眼。

还好，萧子晗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