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宸华苑回来后,乌九朝便敏锐发现乐正黎的情绪持续低落……
她仿佛又遭遇了一个棘手且难以处理的变故。
所以在上元节这日,元窈进来对他说想让乌九朝跟着一起去膳房做元宵时,他没有抵触。
乌九朝也没有拆穿元窈脸上那不太自然的表情。
他可是兽族啊,怎么可能察觉不到殿外来了讨厌的人。
但如果疯子皇帝能稍微开解一番乐正黎的话,他被刻意引走也算不得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年关一过,北聿像是进入到了另一种季节。
没有下雪的日子,连风都柔和了两分。
金色曙光刺破淡淡云雾,顺着天边一寸寸侵过来,薄光氤垂,从窗棂透入了内殿。
乐正黎又做了一宿的噩梦,陡然醒来,瞧见坐在床边的人影,吓得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待看清是谁后,她才抚着心口缓和,“陛下这么早来国师殿,就为了守着我睡觉吗?”
她面上神情有片刻的空白,然后又无缝衔接地换上一脸的爱慕之色,“真是看不出啊,陛下居然这么喜欢我吗?昨天才见过,今日就等不及来找我了。”
她眨了眨眼睛,眸底噙着笑,微显狡黠。
赵烛衾看她还要张嘴继续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伸手便捏住了她的两腮,像卡住一只聒噪的小狗的嘴巴,阻止她再开口。
今日是上元节,宫里又起宴。
但赵烛衾是不愿去的,即便林阁老三催四请,他已然拒绝,懒得同那些大臣再待在一处。
若是冷脸发火,既让林阁老费心劳神,又令臣子们战战兢兢周身不自在。
故而他今天只穿着一身常服,枣红的袍子掩在玄色大氅下,漏出来的袖口与下摆都绣着繁复矜贵的纹路,随动作而稍稍晃动着,搭在了乐正黎的身侧,似流泄而下的赤色华光。
玉冠束发,容颜俊美,狭长的眼眸因为目光的偏斜而略显深邃,眼底没有戾气,平和又安静。
乐正黎被他掐着脸颊,话却没有停,断断续续,是在夸他。
“陛下……真,真好看……跟,跟之前…不一样的好看。”
她将手搁在赵烛衾的膝盖上,像一只乖巧温顺的狐狸般,倾身把头贴了过去。
赵烛衾没有阻挠,任她乖乖地躺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垂眸,手指也未收回,转而沿着侧脸向下,径直摸到了那截由于姿势而愈发纤细修长的脖颈。
不是掐脖子的动作,只是把掌心熨在颈间脉络上,好似在感知她的生命力。
乐正黎嗅着男人身上清郁的玫瑰沉香,脸几乎都埋进了氅袍里,这便使得赵烛衾无法窥见她的表情。
“陛下怎么突然对我这么亲近了?”她说话有些瓮声瓮气,问得极为坦然。
这才是正确的,失忆的人怎么可能还记得这位皇帝陛下是有着两种性子呢?
赵烛衾没有去揭露她,顺着话头回应:“想亲近你,自然就亲近了。”
她脑后浓密的乌发簇拢过来,云鬓松散,一举一动都隐有密密鸢尾香浮涌升腾,拘住了赵烛衾嗅觉。
他调转了手指方向,掠过耳廓,抚上这团没有被盘束着的发丝,指尖像是陷入了层罗密布的软绸里。
乐正黎偏了偏头,眸光向上,与赵烛衾的视线交接,“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陛下转了性子呢,害我白高兴一场。”
几缕叛逆的碎发贴在她唇边,有些碍眼。
赵烛衾挑了下眉,眼睑开阖,神情带着些疏懒和倦怠,“高兴什么?”
“高兴陛下终于不再清高,终于舍得对我敞开心扉。”
赵烛衾闻言,低低地哼笑了一声,“乐正黎,你是第一个敢说朕清高的人。”
清高?
这个词似乎不太适合放在他身上,给徊仙还差不多。
乐正黎也笑,但笑容里却仿佛浸了些意味深长,视线扫视一圈,没有瞧见乌九朝的身影。
“乌九朝呢?被你抓去斗兽了?”她问,语态似打趣。
赵烛衾听到那个兽族的名字后,抚摸着发丝的手顿了一下,脸上表情未有丝毫变化,仍散漫从容。
他微微伏下了上半身,盯着她时,眸底像藏匿着即将来临的风暴般,平静但极有压迫感。
又是这种被彻底看穿的感觉,乐正黎不动声色地敛了睫羽,避开与赵烛衾四目相对。
“这般关心他的死活吗?若我真命人杀了他……或者以南疆圣器对付徊仙,你会如何?”
另一个性子的赵烛衾鲜少会露出这般咄咄逼人的姿态,乐正黎本就难以招架,又被他如此诘问,险些变了脸色。
避无可避的状况出现,她只能选择装聋作哑敷衍过去。
遂道:“我能如何?自然是看戏咯……陛下莫不是忘了,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阳光迁移过来,晒了半侧的床榻,恰好把两人都围拢在其中。
乐正黎仰躺在赵烛衾的膝头上,曦光落在她脸上,狐眸轻弯,折射出来的光彩被打散,将那点子微末的狡猾情绪也驱褪了。
目光空寂,好似当真要冷眼旁观。
赵烛衾在心底暗叹一声,腹诽自己的失言之错。
就连白日的赵烛衾都已经默许了乐正黎这种微带挑衅的算计行为,他又为什么偏要去争个是非曲直?
他还真要高看一眼乐正黎,竟能把占有欲极强且报复心盛烈的那个性子给磨得失了几分尖角。
真厉害啊,他不禁哂笑。
“乐正黎,赵景何将要入王都,也许梁丘珩砚那边会有其他谋划,危险接踵而至,不如随我去常阳殿吧。”
赵烛衾将那缕黏在她侧脸的发丝勾至耳后,缓了神色,威压瞬间消失,又恢复成那副脾性温和的样子。
白日的赵烛衾开不了口的事情,便由他来说出。
他陡然反应过来,原来刚才那个“清高”之词并非是形容他的……
心脏骤缩,细密的刺痛不受控制地泛滥出来,几乎要淹没他的理智。
这种感受很奇怪……
并非拈酸吃醋,而是乐正黎始终在把他们当作一个人对待。
算不上难过,也未得几分开怀。
说不清到底是希望她这么认为,还是想让她把两种性子完全区别开……
区别开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不是赵烛衾一直所期许的吗?若两个性子真能融合为一体,对他才算好事。
异样仅存留片刻,就剥离了去。
赵烛衾又说:“还有橘子糖吗?最近诅咒的症状稍有减轻,但我还是很想吃。”
是白日的赵烛衾想吃,他不会主动讨要,便由他来讨。
乐正黎仰视着赵烛衾,总觉得今天的他有些不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我下午让元窈教我,给你做一些。”
赵烛衾轻轻颔首,他又将实现垂下,落在她脸上,看得很认真。
虽是在狡辩,可她说的对,她就是一支羸弱的花。
浑身上下都透着脆弱,但凡用力掐了花枝,就容易失去生机。
可开得太漂亮,总让人心底生出恶念,想将她揉碎在掌心或干脆扼断她的脖颈……
赵烛衾摸了摸她的眉角,指腹微凉,力道轻缓,“乐正黎……我,真的喜欢你。”
“喜欢到希望你能活得好好的,能活的平平安安,活的漂漂亮亮。”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语气冷淡,说出来的话四分真六分假。
短暂的相处过后,赵烛衾起身离开。
乐正黎还坐在榻上,发丝披散在肩背后,眼神随着他的背影穿过殿门,瞥见了另一道身着墨色劲装的人影,是月德。
她看不透赵烛衾此人,不对,是夜晚的赵烛衾。
他算计了她,可从始至终都没有主动害过她。
一切的一切,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自救?
乐正黎不想再自寻烦恼,午膳时,元窈领着乌九朝回来了。
元宵没有,只有一个满脸不虞的兽族。
他踱步去到正在剥橘子的乐正黎身边,沉默着没有说话,但从身体里冒出来的恼怒和不开心都太显而易见了。
乐正黎没有理会他,只叮嘱元窈去准备器具,她又要做橘子糖。
乌九朝一听,更气。
自我疏解了好半晌,他才重新围到乐正黎身侧去,“我帮你吧。”
他话说得好听,却根本不愿意动手,又对乐正黎说一个人剥这么多橘子手会疼,直接让国师殿的仆从来帮她解决罢。
乐正黎乜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问:“不是去做元宵了吗?元宵呢?”
乌九朝立在她旁边,身高腿长,半掌宽的腰封束着劲瘦的腰腹,举手投足都带着点微不可察的赌气意味,根本不像是干活的人。
他垂着脑袋,还在剥橘子,汁水流出来,染的指尖都晕出淡淡橘色。
不太美妙的情绪影响了他的心态,嗓音亦随之低沉:“做的太坏,我自己吃了。”
乐正黎听了,有些想笑。
她维持着面上的波澜不惊,毫无意外地“哦”了一声。
赵烛衾也真是的,要把人弄走,都不找个好点的借口,乌九朝能具有下厨天赋吗?
大概是看出了乐正黎的想法,乌九朝接着出声道:“我会做饭,不过擅长肉食罢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要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草原一趟,烤肉给你吃!”
说着说着,他的语气就愈发沉了下去。
先不说乐正黎根本不愿跟着他回草原,就连乌九朝自己暂时都跟草原无缘了。
他轻轻叹气,却又很快就收起了这种怅惘之情。
自己哄自己的流程愈发熟练了。
乐正黎没有应声,她安静地在剥橘子。
良久后,元窈进来,乐正黎才说:“做完橘子糖后,我包元宵给你们吃吧。”
元窈自然是惊喜得很,乌九朝也捧场地没有浇灭乐正黎的热情。
他觉得做元宵真的很难,黏糊糊的沾手,包起了也容易破,表皮一破,馅料就漏了,浮在水中,像一锅秽物。
做糖时,乐正黎想了想,又问元窈:“你和折堾……最近的关系如何?”
元窈被问的懵了下,“就,就像之前那样呗。”
乐正黎听后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但脸上的表情委实不算好。
惹得元窈追问起来:“殿下是想说什么?还是找折堾有什么事吗?”
乐正黎其实并不能确定折堾就是给她下毒的人,但折堾逃不过怀疑。
重要的是折堾背后那人是谁?离襄?晏承阙?还是南疆?
不管是谁,折堾都不是一个单纯的北聿宦官。
对于这种被安插进来的间谍,乐正黎是半点不想有关联,其实该告诉赵烛衾的,可她没有这种义务。
也许她自己身边都有细作,但是她很谨慎,从一开始就未允许除了元窈以外的宫人近身。
倘若真有人想再次戕害她,如今也没了下手的余地。
唯一要被铲除的威胁就是阻挠元窈和折堾来往。
思索须臾,乐正黎不再隐瞒,把怀疑折堾对她下毒的猜测告知了元窈。
元窈听了,瞬时停下手上动作,神情僵硬地转头看向自家殿下,唇瓣嗫嚅数下,才哑着嗓子说:“竟是他!?”
愤怒直冲大脑,元窈丢下手中的东西,起身便要去找折堾对峙。
居然敢毒害殿下!
她的眼睛充血般红的透彻,愤怒让额角的青筋也根根浮现,咬牙切齿间,有轻微的咔嗒声响起。
元窈是根本不会去质疑或反驳乐正黎的,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那猜测必然不是空穴来风。
她气的牙痒痒,恨不得提刀就去架在折堾的脖子上,若他无法拿出证据自证清白,下一秒,便是人头落地。
乐正黎看她怒不可遏,像是马上要去找折堾算账的样子,连忙出声说:“但我只是猜测!元窈,你先坐下,也不一定是他……若你跑去问罪,却冤枉了无辜之人怎么得了?”
她拉了拉元窈的手臂,劝着让人消下火气。
元窈坐下后就闷闷不语,心中悔的肠子都青了,就算和折堾关系再好,她也不该把他送来的东西拿给殿下吃。
明明平时很有戒备心的,可那天却像是失了智一样,怎么就偏偏让殿下吃了折堾送过来的东西呢?
一旁默不作声,听完了原委的乌九朝阴测测地开口:“让我去杀了他,这样你就不会再面临暗中的危险了。”
乐正黎瞥他一眼,暗含警告:“先不论这只是我的猜测……就算下毒的人真是他,真凶也有可能不是他。”
乌九朝不懂,“什么意思?”
“可能是他背后另有其人,也可能是他受人胁迫,总之证据全无,难以定罪。”
乐正黎也想过干脆把折堾杀了算了。
但念及元窈后,她就克制了这种冲动。
好歹是元窈的朋友,乐正黎也没有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滥杀无辜的兴趣。
杀念一起,再想压下去就难了。
但即便是真的要杀折堾,乐正黎也不想在元窈面前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橘子糖很快做好,又是装在透明琉璃罐子里,一排十个,摆了整整三排多,糖块沤着霜色,白中泛橘,甜里夹酸。
在乐正黎去膳房准备做元宵时,遇到了徊仙。
乌九朝跟在她身后,双手环胸,对徊仙视若无睹。
那两人闲聊几句,乌九朝就像一根木头,不说话也当自己听不见。
他想着去厨房就好了,乐正黎就能和他独处了。
结果徊仙听到乐正黎是要去做元宵,居然露出了罕见地感兴趣的神色,他说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吃过元宵了,也不太会做,从前母亲还在的时候,有一年倒吃过一次。
也就是那唯一的一次,到如今早就忘记了味道。
乐正黎听罢,邀请徊仙跟他们一起去膳房做元宵。
乌九朝不乐意,但也阻止不了。
两人变三人,除了乐正黎,其他两个人都把对方当空气。
以徊仙的教养,他一开始对乌九朝还是挺客气,虽然只是流于表面的疏离罢了。
但总好过不顾身份开始打擂台的好,起因在于乌九朝实在太烦,他只对乐正黎有好脸色好脾气,旁的人族在他眼里都是坏种,都不是好东西。
和徊仙不对付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以前的伏灵族和兽族之间确实存在过旧怨。
乐正黎是真会做元宵。
这可惊到了乌九朝,他还以为她是在说大话,没想到包得还挺好。
同时乐正黎也给他们讲解了一番关于元宵和汤圆的区别,以及相关做法,弄得乌九朝望向她的眼神都亮晶晶的。
北聿吃的是传统元宵,也就是汤圆,但乐正黎吃过那种在簸箕里摇出来的元宵,都一样可口。
徊仙也是第一次听到元宵的另一种说法,不禁好奇了下,“所以那种被‘滚’出来的元宵也能煮着吃吗?”
乐正黎颔首,“可以蒸煮炸,做法不同,味道也有微妙的差别,我喜欢吃炸的。”
徊仙听了,若有所思地点头。
元宵做好,乐正黎正要招呼元窈来吃时,却发现元窈不在她身边。
天色已暗,流霞渐渐回笼至西侧天际,映出满目的光色,格外刺眼。
问了仆从,乐正黎才知道元窈出了国师殿。
再一细探,据说元窈离开之际面色很难看,周身都像是缠着些怒火,步子踏得也格外重,仿佛是要去找人打架。
乐正黎听见这话,猛地提起一颗心来,直觉找元窈的人是折堾。
不是都说了别去和折堾对峙吗?
乐正黎暗恨自己不该说出猜测,也没有证据,反倒害元窈心中生出郁结。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原本热气袅袅的元宵都开始冷凝,白团子被泡浮囊,挤挤捱捱地凑在一堆,瓷碗快盛不下了。
乐正黎掌心撑在桌面上,见状招呼徊仙和乌九朝,“你们先吃吧,我等着她回来就行。”
徊仙姿态肃雅地端坐在椅子内,闻言摇了摇头,“我并不饿,人齐后再一起动筷也无妨。”
乌九朝斜着身子倚在门框上,也跟着去看了一眼碗里那白胖胖的元宵,心底很想吃,但嘴巴上说:“不用,等她回来。”
乐正黎便耐着性子再等了半个时辰。
元窈还是没有回来。
恐惧滋生,缓慢地爬满了她的心房,像一圈圈带着尖刺的藤蔓,裹紧,扎出疼意。
她知道自己要冷静,不要再去乱猜测什么。
可流逝的时间令她呼吸艰难……
万一元窈真和折堾起了冲突怎么办?
万一折堾不顾情谊,对元窈痛下杀手怎么办?
万一元窈不是去了折堾那边,而是被其他人害了怎么办?
乐正黎本不该对别人的生死这么关切的,除了自己的性命,其他人是死是活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都是书中被写好结局的角色,她一遍遍用这种话来劝解自己,让自己的心脏愈来愈冷硬,绝情和冷漠恰似护卫着自己的盔甲,不会被轻易舍弃。
但元窈不一样。
无法想象,要是元窈真出了什么事,她该怎么办。
乐正黎急躁起来,抬起脚步就要往外走。
乌九朝正好拦在门口,伸出手臂就阻了她的步伐,“你不能出去!万一是那个真凶又利用他们来害你呢?”
此言一出,乐正黎霎时暴怒,“她是元窈!你再敢乱说,别怪我不客气!”
乌九朝这才回味过来自己的话有歧义,慌乱了片刻,又镇定下来对乐正黎道:“我不是在恶意揣测她……只针对那个叫折堾的人,他是传递危险的帮手,你不要去见他!”
“那元窈呢?如果她出事了,我怎么办?”
乐正黎眼中洇出淡薄水光,她偏头,把视线落在另一边,即便心里十分明白不能慌张不能莽撞,再难搞的事情也能解决。
可一旦涉险的成了那个在心底占据重要位置的人后,什么理智什么对策什么等候都成了虚话,她只想立刻马上把元窈找回来!
找回来狠狠训斥元窈一顿,让她交友要慎重!
但最坏的打算像是不被禁锢的兽,一只只跳出来,绕着脑袋打转,激出各种复杂情绪,惶恐掺杂了无措,逼得人没了最基本的思考力。
元窈不能出事,凭什么元窈要出事?
乐正黎又悔又恨,该让乌九朝去杀掉折堾的!
该早早就杀了折堾!!
即便幕后真凶会再来害乐正黎,失去这个被乐正黎视为明牌的间谍宦官,也会有其他人暗中出手,但至少元窈不会被折堾牵连。
沉默几息,乌九朝双手握着她的肩膀,唤回她的神智,“我去!我去接她。”
说着,他松了手,转身就往外走。
乐正黎嗫嚅着,看他已疾步走出好远一段距离了,才轻声说:“注意安全。”
也不知道乌九朝听没听到,徊仙正好听的一清二楚。
他起身过来,牵着乐正黎的手腕,把人带到一旁的椅子里坐下,“别太忧心,我替你卜算了,她没事。”
这种话起了极大的安慰作用,人在无助时,鬼神与信仰似乎成了另一种可靠的慰藉。
她将额头抵在徊仙的腰侧,被他身上的青竹檀香之气包裹住,躁动的心弦才稍稍平缓。
徊仙单手揽着她的肩头,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像哄小朋友般,包容且温柔。
他极少会对一个人有这么多的耐心。
往往都是几句话说不拢或有人做事碍眼,他就会毫不客气地呈现出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与漠然之态。
在这一刻,乐正黎还提心吊胆担忧婢子的一刻,徊仙深切地体会到何为情爱。
便是忧她之忧,爱她所爱。
徊仙收紧了指节,想弯腰去抱住乐正黎,又怕身上佩戴着的背云和珠串撞在一起发出刺耳动静惊扰到她。
爱人皆如此,似刀尖起舞,鲜血伴着痛意都留给自己,渴望着她入目所见的都是美好。
时间一点点煎熬过,又是近半个时辰了。
乐正黎完全坐不住,她推了推徊仙,正要说什么,外头就有一串脚步渐近,稍显急促。
她还以为是元窈和乌九朝回来了,悬着的心都还没落下,那人便出现在了门口。
“国师大人,陛下那边需要您。”
来者是一位面白无须的青年宦官,身量挺拔瘦削,面容清俊,眸光和善,未见丝毫阴晦。
乐正黎认出了他来,是赵烛衾身边的那位被林阁老新提拔上去的宦官,好像叫陈繁。
徊仙显然没有预料到赵烛衾那边也出状况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让陛下来国师殿。”
陈繁面露狐疑,艰难道:“恐怕不行,您还是得过去一趟。”
徊仙蹙眉,不想去,“那再等一等。”
反正赵烛衾也习惯了遭受诅咒折磨,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早去晚去都不耽搁。
陈繁听了这话,脸色变得有些阴沉,“国师大人,那可是陛下!每耽误一息,陛下就痛苦一分,还望您多点怜悯之心,早早去缓解了陛下的痛苦。”
徊仙不为所动,连回应都不回应了。
陈繁视线一扫,凝在乐正黎身上,冷锐中携着几丝压迫,似在谴责她。
乐正黎对此莫名其妙,又不是她拦着徊仙不让他去。
僵持不下间,陈繁再次催促徊仙。
徊仙不胜其烦,权衡再三,对乐正黎说:“你跟我一道过去吧,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待在国师殿。”
乐正黎为求安全,当然脱口就要同意。
可思及元窈后,她犹豫不决。
陈繁仿佛看出来什么,对着两人说:“国师大人担心质女殿下的安危的话,奴可将带来的黑羽卫悉数留下,在此护卫质女殿下,如此,国师大人也可放心了。”
徊仙思忖着黑羽卫有守护帝王的能力,若他们在国师殿保护乐正黎,倒确实没甚可担心的了。
遑论国师殿本就带着禁制,乐正黎遭遇危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你手腕上的那条银手链有我封存的庇护咒令,一旦有意外出现,它会保护你的。”
徊仙对乐正黎叮嘱了好几句,又言自己会尽快回来,让她务必待在殿内,等他归来。
乐正黎用指腹摩挲着腕子上的手链,朝徊仙点头,认真说:“你快去快回,国师殿太大了,我不想一个人太久。”
徊仙抬手,用手背贴了贴她的侧脸,温声应了。
他转身向殿外走,收起刚才面对着乐正黎时的柔软,眉眼清冷,距离感油然而生。
乐正黎目送徊仙离开,开始孤身等待着他们回来。
桌案上的元宵早就冷的透顶,黏糊糊地粘在一块儿,吸饱甜汤后,鼓鼓囊囊像一颗颗圆润的夜明珠。
用手臂垫着下颌,乐正黎趴在桌子上,侧着脸,目光放在门口,一眨也不眨。
又想起徊仙说过他会在上元节跳傩舞,时辰都这么晚了,他待会儿还跳吗?
做元宵时,乌九朝便馋的想吃了,应该让他吃了元宵再去找元窈,回来元宵还能吃吗?
赵烛衾也不知是造杀戮还是发脾气了,诅咒又发作起来,就该收敛一些杀气,吃斋念佛能好受点吗?
还有梁丘珩砚,算一算时日,乐正黎居然好久都没有见过他了,鬼知道又忙着在筹谋些什么,费劲巴力,要是给别人做嫁衣就完蛋了。
思绪宛若被抽掉束缚的毛线球,乱作一团,找不到源头。
不知不觉中,乐正黎的眼皮子合拢了起来,困意席卷,她陷入了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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