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珑原本已经收拾妥当一切,到底还是出了意外,比预定的时日晚了一天。
是陈玠他娘亲许贵太妃那里出了事儿。
陈珑支着腮,坐在桌案旁听她念叨:“殿下,我们家阿玠人虽荒唐了些,到底也是皇亲国戚,先帝的亲生儿子,怎么能任几个言官踩在他头上?!”
陈珑这几天忙着出宫,没听说这事情,闻言抬眼看向春枝。
春枝忙附耳在她身边:“楚王殿下前几日入宫,到日暮才出去,临走时还神色匆匆、衣冠不整的,被御史台的几位御史撞了个正着,不仅当面劝诫了楚王殿下一番,隔日还进言参楚王殿下,说他‘年届弱冠,仍衣衫不整出入内闱,使天下人物议纷纷,成何体统’,还…还参了贵太妃一本,说她溺爱幼子,以至于其言行无状,请陛下褫夺她名位封号以示惩戒呢。”
陈珑听到最后一句才明白了,怪不得这许贵太妃这么恼火,原来是为了这个。
“事情最后是怎么处置的?”
这私语被许贵太妃听了个正着,掩着脸哭道:“陛下虽搁置了此事几日,今日却还是派了一个侍御史去教导玠儿礼法规矩,这不是打我和玠儿的脸嘛!”
陈珑听见侍御史,眼皮一跳,回头看了眼春枝,见她也满脸诧异。
这事儿今日才出结果,估摸着她也还不知道,陈珑轻咳一声,问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哪位侍御史?”
“只知道是个姓宋的,为官也没有几年…哦,好像还是长公主殿下你亲自抬举的呢!”许贵太妃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
陈珑和春枝对视一眼:竟真是宋瑜!
春枝惊得不轻,陈珑倒没多大反应,男女主么,在同一条故事线里头,左右是要遇上的。
不料那边许贵太妃哭了一半,抬起头来肿着眼睛看陈珑:“也不知道殿下是什么意思,姐弟两个联合起来打你弟弟的脸么?!”
陈珑只觉得惊天一个大帽子就这么扣了下来,她无辜得很,倒还是在这番对话里抓住了盲点。
“御史们说阿玠衣冠不整,神色匆匆,这是怎么回事?”
许贵太妃挡着脸哭,不答她话,倒是她身边的侍女脸色难看了些,看着陈珑,抿着唇轻轻道:“王爷年纪也不小了,那日陪太妃用过午膳,在宫里午睡时,我们太妃吩咐了几个小宫女去侍奉,王爷不愿意,两个人说了几句嘴,王爷没怎么整理仪容就出宫去了,兴许也就是因此才被言官们撞着了。”
陈珑听得目瞪口呆,慢条斯理地理清了这信息量。
“午后?是白日里叫了那几个小宫女去侍奉的?”
那侍女抿着唇,为难地点了点头:“也不算是白日里了,黄昏光景里了……”
几个御史指责陈玠,其实很说得过去,毕竟他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在哥哥的后宫里头待到黄昏,且衣衫不整、神色匆匆的,搁谁都得多想一些。
估摸着心里也都清楚,是发生了什么,训诫完陈玠,还想得到去把许贵太妃骂上一通。
只是陈玠这厮也太倒霉了些,怎么就恰巧遇上了御史,还是好几个!
陈珑无奈地揉着眉心。
那边厢许贵太妃瞧见形式尴尬,一嘹嗓子,又嚎啕哭了起来。
陈珑:……
这边厢陈珑忙着哄许贵太妃,那边“临危受命”的春鱼也不敢松懈,教导着陈玠规矩礼法直教导至日暮点灯时分,才算告讫。
春鱼抿着唇,劝道:“殿下下一遭还是警醒着些。”
陈玠点一点头:“你放心,我下一次出门,一定先看清楚周匝有没有你们御史台的人。”
春鱼无奈,提了灯,要送他出宫城。
陈玠性子热络,虽然眼下劳累了一下午,倒还是经历十足,叭叭儿地说个没完没了。
春鱼走在前边为他掌灯照前路,嘴角翘了那么一翘。
她一双眼明亮,看人格外清楚,就这么相处了这么一下午,她已差不多把陈玠的性子摸索出来了七八分。
这一位和虽看着任性妄为不守规矩,但其实桩桩件件,一直都恪守着礼法,没怎么越出雷池去过。做事情虽然看着荒乱无章,也十分张扬,但总是瞻前顾后,顾虑许多。
她就这么想着,不禁想起陈珑来。
她十三岁那年被陈珑捡去,放在身边养着,年岁长些就做了她的女官。
那时候其实这位明煊长公主的年纪也并没有多大,然而就已经很沉稳,虽然看着嬉笑怒骂、游戏人间的,可是做事情井井有条,角角落落都能估计到,妥帖得很。
大约天家的孩子,总是早熟一些。
陈玠还不晓得自己被人搁心里头念叨了,正散乱胡扯着他年关时去北面的见闻。
他为人虽看着落拓,却很体贴。他步子走得慢悠悠的,叫春鱼不必步履匆匆地赶路。
这一番也是因为顾念着春鱼这么个小御史夜行宫道,不甚安全,故而并不叫舆,而是和春鱼一道儿并行。
月光柔和,混着春鱼手里灯笼的光,映着微微低头的他,给那昳丽的容色添了几分温柔。
春鱼搭不上陈玠自言自语的话,便垂头思量政事,不提防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一歪,好险才稳住了身形,差点跌灭了手里头的灯笼。
陈玠本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春鱼说话,听见这么大的动静,便抬眼望过来。
他生就一双多情的凤眼,艳丽缱绻之余,那眼里的目光看谁都带着些温柔神采。
此刻微微垂眸,看着撩开袍子下跪向他请罪的春鱼,本该是即艳丽的上挑的凤眼略一弯,笑出一双柔和的笑眼来,他漫不经心向春鱼伸出手来,五指微弯,勾一勾瘦长的手指:“给我吧。”
春鱼不解,抬眼看着他,听他缓缓笑道:“我帮你拿着那灯。”
春鱼闻言倒不很惊诧,他们陈家的兄弟姐妹大都体恤下人,这一位愿意躬亲行事也不稀罕,只是惯例推辞了一句:“臣不敢劳动您。”
下一瞬只听陈玠叹着气道:“你又拿不稳当,只好劳动我了。”
春鱼:……
陈玠接过那灯去,却还是特意朝她脚下举了举,淡淡道:“仔细看清些路,别跌着了。”
这话倒还是体贴关怀的。
春鱼在心里默默叹,亏得这人生在帝王家,从小吃穿不愁,兄弟姐妹也都算是有情有义,若是生在困苦人家,须得如她早些年一般赔笑脸说好话过日子,只怕等不到长公主殿下来救他于水火之中,就得被人打死了。
陈玠抬手拎着灯,顺嘴搭了句话:“你叫什么名字,宋瑜?是哪个瑜?”
春鱼便道:“瑾瑜美玉,便是那个瑜。”
陈玠微微抬手,将灯向她脸畔举了一举,里头燃着的那段蜡烛的烛火轻轻跳了跳,并不很热,却映得春鱼的脸有些红。
她听陈玠说:“嗯,宋瑜,宋御史…本王记住你了——日后还请宋御史,多多指教。”
灯光还在眼前微晃,春鱼微微抬眼,望见十七岁的少年郎懒洋洋一笑,凤眼狭长,眼里的温柔神采映着烛光,轻轻晃荡着。
她抿着唇,心里漏跳了一拍。
目光却掠过那烛火,望向了远处。
“春枝姑姑?”
她和春枝虽然熟悉,人前却不怎么显示出来,因此只客套淡漠地喊了一声“春枝姑姑”。
陈玠闻言懒散回眸,看了一眼:“咦,春枝?你在这里,我长姐呢?”
看了许久戏的陈珑撩开马车帘子,露出眉眼来:“想我了?”
陈玠看一眼陈珑,拽起身边春鱼的袖子就往反方向跑,春鱼猝不及防一个趔趄,跟着他跑了起来,长风拂过双鬓,衣袖灌满晚风,两个人在风里跑过长长宫道,最后还是被春叶堵在了宫门口。
春鱼和春叶没打过照面,见她时倒是很坦然,只是适才跑得太快,累得气喘吁吁,差点维持不住平日的体面,缓了缓才颔首轻轻道:“姑姑。”
陈玠手里依旧握着她那袖子,难得笑了出来。
“亏得我跑得快,不然只怕长姐今日饶不了我。”说着看向春叶:“姑姑在这儿等我,是长姐要训斥我些什么么?”
春叶无奈摇头。
她从来是个分外温柔的女官,眉梢眼角都带着不疾不徐的从容:“殿下说,知道您见了她就要跑,所以让我在这里把话带给您——若有喜欢的姑娘,不管家室身份,只要未婚配,且那姑娘愿意,找她或者陛下去说了就是,贵太妃那里殿下会为您摆平了,只是太妃到底是母亲,别为了这样的小事情惹恼了太妃。”
陈玠闻言笑出来,点一点头。
春叶抬起头来,看着这个永远是一副笑脸神态的楚王殿下。
最终也只是淡淡笑一笑。
这边厢陈玠的事儿一笑收尾,陈珑哄好许贵太妃,其实是耗费了很大一番力气的。
她隔日要出宫,干脆没留宿宫城,出宫之后在公主府出了一宿——拦下陈玠,也是临时起意,跟他玩笑了一通,此之外,也是为了看一看陈玠和春鱼之间的相处。
躺在公主府床上,春枝揽膝蹲在她床边:“殿下就这么答应了许贵太妃,让她把侄女留在宫里,陪她住一阵子?”
“她人好打发,只是哭起来叫人心里头烦闷得很,既然她要把小侄女接进宫里,那就让她接进来吧。”
事情发展到这儿,其实和原著剧情已经大相径庭了。
陈珑在一开始就使得剧情发生了改动,她没有下嫁陆敞,且把陆敞的官职悉数废弃,那么相应的人物的选择也就有了极大的变动。
原著里许贵太妃也把小侄女召进宫里来过,当时是想在陈珣身边塞个人,时间点也远不是现在,那时节陈珣和萧溪已经定情,只差一层窗户纸不曾捅破了。
眼下呢,是为了什么,也是一样的动作么?
陈珑抿着唇,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桌。
罢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至于眼下,还是吃喝玩乐更重要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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