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手中的法诀到底是没有甩出去,郎白安在梅伊世回头的前一秒就吓得整个身子都躲进了柱子后面,连露出来的一点青绿衣摆都小心地收了进去,就像一只撞见天敌睡觉的兔子,胆战心惊地妄图将自己所有茸毛和气息全都抹除干净。

梅伊世望了一会儿,眼前只有一条游廊,除了一些开得正盛的鲜花之外,再无其他东西。

他收回视线,一回头就对上了下巴紧绷的华文君,觉得奇怪,又问了一句:“师尊,您刚才看什么呢?”

华文君锋利地眉眼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一只蠢兔子而已。”

“兔子?”梅伊世更惊讶了,“府里没有兔子啊。”

“怎么没有?”华文君见梅伊世又想回头去看,瞬间沉了脸色,“偌大一个梅府,你又不是一砖一瓦都了如指掌,混进来一只蠢笨的兔子有什么好奇怪的。”

梅伊世听出了华文君语气中的不快,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连声称是。

华文君不再说话,端起茶就往嘴里倒。

他刚才是真的很紧张,仿佛自己和郎白安一同躲在柱子后一样。如果郎白安没有提前躲好,他确定以自己的性子会将梅伊世掀飞出去。

这只小兔子难得也有机灵的时候。

华文君这样想,视线又控制不住地往郎白安藏身的地方看去。

但也许是因为被吓着了,郎白安好一会儿都没有再露面。

又过了半刻,华文君都以为郎白安不会再出来了,心中对梅伊世心生怨意,觉得自己刚才就应该一个法诀将他连人带凳打到湖里去。

视线中却又出现了一颗圆滚滚的脑袋,郎白安这次小心多了,先露出一双眼睛观察了一番,见没有危险后,便提着裙摆蹑手蹑脚地往另一根柱子走去。

走到一半,郎白安心有感应似的突然抬头,正对上了华文君玩味的目光。

他整个人傻掉了,像是被强烈光线捕获的兔子,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站在游廊中间。

这个人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刚才他明明在低头喝茶,没有往自己这边看啊。

华文君勾起嘴角,趁梅伊世低头时无声地对郎白安说:“快藏好。”

不知道郎白安是不是看懂了华文君的嘴型,刚才还吓呆了的小兔子一下子窜到了离自己最近的柱子后,只探出一颗脑袋警惕地盯着他。

华文君又做出嘴型:“放心,我不跟他说。”伸手指了指梅伊世。

郎白安冲他挥了挥拳头,似乎在威胁。

华文君眼里的笑扩大,身材高大的男人端坐在石凳上,缓慢地眨着眼,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嘴,一副不敢造次的害怕模样。

郎白安有些放心了,他这次前来是为了偷听……啊呸,监督梅伊世,看看他到底会不会为自己出头。

要是能将华文君赶出府就更好了。

堂堂华文君被自己徒弟扫地出门,想想就让人高兴。

郎白安漂亮的一张小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挑衅地看着华文君,原本就昳丽的五官添上如此生动的表情,明艳极了。

华文君心口又传来难以忽视的酥麻,匆忙低头抿下一口茶水,手指滚烫。

一只蠢笨的小兔子干嘛要做出这种表情,明明面对着比他凶狠一万倍的恶狼,但只要躲进了一个自以为安全的洞穴后,就会开始得意忘形,忘记自己曾经在恶狼身下受过的屈辱,甚至开始挑衅恶狼。

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个看似安全的洞穴,只需要恶狼轻轻抓上一爪,就会支离破碎。

华文君再抬起头时,郎白安又往前蹿了一点,已经是可以听到他们谈话的距离了。

华文君扬起眉看了他一眼,知道了这只小兔子想要干什么。

原来是告了状之后不放心,想要亲自来见证一下结果。

华文君心里哼笑了一声,郎白安还以为梅伊世真的可以帮他撑腰?他究竟知不知道,只要华文君想,就算再来十个梅伊世也不一定护得了郎白安。

正在这时,坐在对面的梅伊世放下杯子,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看着华文君开口道:“师尊,我有件事思虑了许久,拿不定主意。”

华文君转向他,想要听听梅伊世能说些什么。

梅伊世严肃道:“我怀疑筠儿她……身上有魔族的血脉。”

华文君:“?”

躲在柱子后面的郎白安:“……”?

郎白安大为震惊,心想自己伏低做小诉苦、又不惜躲躲藏藏,结果就偷听到了这?

别说要将半夜骚.扰自己的华文君赶走,就连他的身份也被怀疑了。

郎白安眉头皱得死紧,半张脸都快被气红了。

梅伊世这句话就如同往平静的湖水中激起千层浪花,空气中的气氛一下子就不对劲了起来。

华文君的视线扫过低头愣神的郎白安,觉得事态的发展变得好笑了起来。他原本以为梅伊世总该来提醒自己注意一下分寸和尺度,虽然华文君是梅伊世的师尊,但就算是师尊,又怎么能大晚上去骚.扰徒弟的未婚妻呢?

但没想到梅伊世沉默了那么久,居然只憋出这样一句话。

已经空了的茶杯被不轻不重地磕在大理石桌面上,华文君撑着下巴似不经意地问:“你怎么发现的?”

“是来历。”梅伊世微顿,虽然说得艰难,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凤筠说她是从岭南一路逃到义田镇的,但魔尊被镇压后,魔族的生存领地就不断缩小,岭南一带……就是他们仅剩的地方。师尊近些年不太过问修仙界的事,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华文君手指在空气中捻了捻,嘴角拉平不置可否,他确实不知道,否则早在第一次询问凤筠来历时就提出质疑了。

同样不知道的还有郎白安,他才从镇压中逃出来,对外界的了解还不如华文君,在编身世的时候随口选了一个自己熟悉的地方,却没想到正中靶心。

一个从魔族领土逃出来的人,怎么看都和魔族脱不了干系啊。

梅伊世见华文君沉默,以为他开始对凤筠心生芥蒂,暗地里松了口气,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稍微落下来了一点。

他实在是不敢直接开口质问华文君,只能另外想了一个办法。

无垢门的人都知道自家门主极其厌恶魔族中人,不只是因为几年前极速崛起的魔族将修仙界搅得天翻地覆,更是因为当年魔尊郎白安使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封了华文君的修为,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受人尊崇的华文君强行掳进了魔宫。

据当时在场的修仙者说,华文君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眼中像是淬了冰,锋利的目光直往捉着自己的郎白安身上戳。

如果视线能杀人的话,当时的郎白安可能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后来便是诛魔大战,魔尊被擒,剩下的魔族成不了什么气候,打了几场败仗之后就急忙递来了降书,退到岭南一带,人间已经很久不曾见到魔族人的踪影了。

但魔族毕竟曾经与凡人生活在一处,难免会有彼此做亲的情况发生,人间虽没有纯血的魔族人,但拥有魔族血脉的凡人却是不罕见的。

这些人与寻常凡人无异,只是在受了过度刺激时双目会发红、情绪激动。

修仙界没有为难这些带着魔族血脉的人,梅伊世结识的各路好友中就有不少这样的人,甚至还有修仙宗派专门设立了支派来接纳魔族血脉。

梅伊世紧盯着华文君的神色,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一丝变化。

没记错的话,华文君对魔族的厌恶根深蒂固,甚至连魔族血脉也不能容忍,无垢门更是不允许魔族血脉进出。

自己暗示到了这种地步,即使没有言之凿凿地说凤筠就是魔族血脉,但以华文君的性子,一定会从此厌恶上凤筠吧。

厌恶……总比大晚上去找凤筠要好。

“你只凭身世,就假定了他的魔族血脉?”冰冷的语调中不含什么感情,沉默许久的华文君再次开口,说出来的话却隐含着为郎白安开脱的不明意味。

梅伊世瞳孔轻微地颤抖了几下,隐隐缩成一条细线,只感觉心中原本松弛的一根弦又瞬间绷紧了起来。

事态的发展似乎和预想的不一样。

梅伊世僵硬地抬起头,问道:“师尊这是何意?”

华文君漂浮的视线越过他,落到一脸懵懂的凤筠脸上,平直的嘴角扬起一个微笑的弧度:“我只是觉得,你对你的未婚妻,似乎有些不上心。”

“不、不,我没有。”梅伊世下意识地脱口反驳,“即使她有魔族血脉,我也绝不会嫌弃她的!”

华文君挑着眉慢慢道:“嫌弃?还没成亲就用上这个词了?”

梅伊世心里很慌,手指不自觉攥紧,他勉强稳了稳心神,将被华文君一步步带偏了的话给掰回来:“师尊,徒弟的意思是,凤筠有没有魔族血脉对我而言并无影响,我爱的是她这个人。倒是师尊有些让徒弟惊讶,您从前不是最厌恶魔族吗?徒弟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拿捏不定。”

他这番话说得巧妙,既再一次强调了凤筠模糊不清的血脉,又表明自己的心意。

说来说去,不就是一对有情人情投意洽,却被华文君这个在意血脉的陈腐之人给阻碍了,如果华文君还想拆散梅伊世和凤筠,就真的是棒打鸳鸯了,传出去也不好听。

但梅伊世已经拿定了主意,就算华文君真的不满又如何,自己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没有依靠的无垢门小弟子了。

柱子后面的郎白安听见梅伊世的话,逐渐褪去懵懂的神情。

他到现在才明白了梅伊世的用意。

这个做法虽然没出息了些,但也可以解决问题。

反正郎白安只想离华文君远些,并不在意自己在他眼中究竟是什么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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