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下得很急，孩子们都睡了，马车太过狭窄，周如璧紧紧挨着周叔夜坐着，他听着外头的雨声，托着下巴看着身旁的男人，面庞上绽开一抹笑来，他轻声问：“周先生，你想守护的，是什么？”

周叔夜的眼中闪过一丝的茫然，他看了一眼面前稚嫩的少年，又看了看蓝愿，突然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周惠想要开辟一个没有压迫与仇怨的清平盛世，姬惜想要守住姬氏的八百年声望。

那他想要守护什么呢？

他看了一眼自己受伤的手，伤口已经被蓝愿包扎过了。少女的裙角是蓝色的，颜色很清淡漂亮。

他的手生的不怎么好。

手指修长，皮肤的颜色是冷白色的，天生就带了几分精致气。可他偏生是个不安分的性子，一双手上布满了新旧伤痕。

这双手，守护的是什么，他早已经说不清了。

幼年的时候，他随母亲侍奉观音大士，秦王之孙，姬侯之子，尊荣无匹，好像连神佛都偏爱他，所到之处皆是宠溺赞美，他所期待的必能满足，他所相信的必能实现，他所害怕的永不会发生。

观音大士大慈大悲，他信人性本善，于是连同秦王府有血海深仇的周惠也会对他露出笑颜，抱着他打马走过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他还没来得及找寻自己要用一生去守护的东西，就已经被命运推着向前，永不能回头。

那年的姬氏家庙里，他看到奄奄一息的叶表姐，其实是害怕的。

害怕的想要哭。

他对叶氏也不过几面之缘。

叶氏八岁的时候投奔姬侯府，那时候他已经七岁，姬氏族规，男女七岁不同席，他甚至都没有同叶氏说过几句话。

况且，他虽是姬氏公子，但大多时候都住在秦王府，他母亲本就是王府的掌上明珠，他自幼生的可爱，性子温顺机灵找人喜欢，秦王府里有三个比他大许多的哥哥疼着他，总舍不得他回家去，父母离心之后，他都不怎么回侯府。

侯府的人都说，叶氏自甘堕落，一个破落户的穷丫头，竟敢攀上侯府的矜贵子弟。活该被乱棍打死。

十二岁的周叔夜被关在家庙里，听着怀孕的叶氏的哭声，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若是秦王府的哥哥们在，会说，她落得如此的下场，那是她自己蠢。

可佛说过，众生平等。

那一晚，他带着叶氏杀出了姬氏的家庙，背弃了他所牵挂眷恋的家族。

幸而艳湖高氏收留了他，他稀里糊涂的进了艳湖山庄，成了清心寡欲的高氏门徒。

可五年后，他又稀里糊涂的破了杀戒，被逐出师门。

他浑浑噩噩的游荡江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加入了天问，最终却又离开了天问。

截然一生的漂泊十多年，再遇到青司南的时候，午夜梦回的时候，也想过从此安定下来，和青司南一起回江南去……

可命运最终还是将他推向了青司南的对立面。

十二岁之后，他再没有得到神佛的眷顾，连妖魔鬼怪都厌弃了他。

他总是不断的在背叛，在离开……

“我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要守护，只不过……”周叔夜消瘦寡淡的面容上渐渐漫上一丝决绝平静的笑容，“只不过，我这人笨的很，手总是跟着剑跑罢了。说来委实可笑的紧……”

周如璧看着他，笑得越发的甜，他眼中闪过少年人特有的光芒，压着声音激动道：“那以后，我同先生一样好不好？”

周叔夜愣了一下，不解的看着他。

蓝愿解释道：“他的意思就是，他也笨。”

她说完，冲周叔夜笑了一声：“先生，我也很笨。”

周叔夜看着他们，忽而绽出一丝笑来。

999激动的说：“宿主，明君进度条，40了！周叔夜的好感值，80了，你离大功告成不远了！”

……

天亮的时候，他们就到了长宁县城外，城门口早就已经加紧了防备，行人和马车都要盘查。

“咱们能不能给那守门的钱？”蓝愿小声道，电视剧里经常这么干，塞点钱就可以了。

周如璧瞪大了眼睛：“你疯了吗？你有多少钱能收买姬氏的大公子！”

蓝愿：“？？？”

她循着周如璧的目光看过去，那门口几个守城卒里有个坐在一旁的的少年，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虽然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小兵头子，但是仔细一看……长得跟姬惜还有点像……

“那是姬惜的长子姬静息！”小太子激动道，“他父亲是姬氏宗主，母亲是姜氏宗主的胞妹，这些年一直跟着他的母族在北疆练兵。文武两道通吃，把你卖了也收买不起他！”

蓝愿：“……”

她撇撇嘴，转头看马车里的周叔夜，周叔夜躲在马车里，偷偷看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姬氏同姜氏赢氏联姻，他们不查那两家的马车。”

蓝愿点了点头。

赢氏和姜氏的宗主都跑到京城蹲高清明了，两家仆从来来回回的在长宁县采买东西，那些守城卒有意讨好姬静息，看到有两族标志的马车都纷纷放行。

姬静息假装没看到一般坐在道旁的小案前看书。

姬大公子玩起官场上那一套，跟他爹不相上下。

周如璧道：“姜氏的马车进进出出的，等着，我找个没人的地儿，抢一辆来！”

周叔夜：“……”

蓝愿说：“行！我跟你一起去！你抢劫我放风！”

周叔夜：“……”

方才来的时候，他们就发现了一处地方，非常适合打劫。两人在草丛里蹲了一会儿，果真又瞧见了姜氏的马车。

周如璧跟蓝愿打了个手势，人就跳道了路中央，他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马路财!”

蓝愿：“……”

999颇为惊讶：“你说他怎么打劫打的这么得心应手？别是以前干过吧！”

蓝愿只好假装没听见。

驾车的是个白衣的小少年，闻言微微笑了笑：“这位少侠，你的买路钱是要多少？”

周如璧道：“别废话，把你马车让给我！”

少年低笑着摇了摇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把缰绳递给周如璧：“少侠的买路钱，未免也太贵了些。”

周少侠凶巴巴的哼了一声，冲蹲在草丛里的蓝愿打了个手势，蓝愿连忙跑了下来，冲那少年道：“你是打不过我们的！”

少年张了张口，没说话。

周如璧说：“对，你是打不过我们的，别喊叫，别出声！不然，少侠我管杀不管埋。”

他看到沉默的少年，有些于心不忍，把自己腰上的玉佩解了下来，拍到人家手上，鼓着腮帮子道：“若是你家主公问起马车的事，你就说是被人抢了！这个玉佩你拿去卖了，大概能买……半辆马车……吧。”

蓝愿惊了：“这么便宜？”

周如璧翻了个白眼：“玉有瑕，不值钱。”

蓝愿：“这也太……”

她有些同情的看向那个被抢了马车的少年，却发现人家早就抱着脑袋疯狂逃命去了……

蓝愿有点心虚的爬上了马车，打开车帘一看，惊呆了……

里头倒着一个锦衣青年，被绑成了个粽子，嘴巴里还塞着块破布，正拼命的挣扎着。

周如璧惊恐的把破布扒拉下来，那青年深吸一口气，猛地大喊：“救命啊，有劫匪啊！！！！1”

周如璧猛地一下敲向他后脑，把人敲晕了。

他缓缓转头看向蓝愿：“这这这……”

蓝愿扶额：“刚刚跑过去的那个……他……”

挂不得那少年那么淡定，原来他这马车也是抢来的！

小太子一拍大腿，激动道：“这就是江湖上说的黑吃黑啊！”

说着他把那倒没的锦衣青年背起来，把他伸手的绳子解了，丢下了马车，激动的赶着马车往过去找周叔夜他们去。

老天爷耶，他总算是摸到了江湖的影子了！

“敢抢江氏马车的，一定是那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门派，我猜是五毒神教的人！”小太子欢快的说，“那种亦正亦邪的。”

一行人瞒天过海进了城，也不敢找客栈，只把马车停在路边，蓝愿和周如璧赶紧往集市上去采买一些必须品，回来再继续赶路。

两人抱着满怀的东西出了集市，一柄收起的玉骨的扇子便拦在了两人的面前。

“让让，让让。”周如璧说。

他说完一抬头，就发现那扇子的主人有点眼熟。

此人穿一身孔雀蓝的袍子，衣上绣着银色的暗纹，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闷声笑着开口：“两位少侠……咱们可真是有缘啊。”

周如璧和蓝愿警惕的往后退了退，有点惊慌的看着他：“你你你……”

这少年换了身衣衫，整个人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从容平和，且光彩照人。

见周如璧和蓝愿慌里慌张的样子，少年促狭的笑了一声：“你们是打不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