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她要是醒来,你该怎么办?”
“事已至此,这沈府大小姐她不做也得做。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魏公子真的能事成?”
“……”一阵沉默。
两人在齐暖身边窃窃私语着,而正闭着眼睛装晕的齐暖感受到脸上被贴了一层并不透气的面具,想来这沈宜宁是打算逃离沈府,并打算用一个侍女来暂且拖延时间……平心而论,这可不是一个多高明的方法。
“……这样就好了。”沈宜青的手抚过齐暖的下颌,将面具的最后一点褶皱抚平了,“你看看,没问题的话,你就赶紧换上这侍女的衣服走吧。”
随后齐暖就感到了一道深切的目光凝在了她的面上,“对不起。”沈宜宁充满愧疚的声音在齐暖的面前响起,“我深知使我逃离火坑的办法不该是将另一个无辜女子推进去,但是我想人总是该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若你不幸殒命于此,大抵我也很快会去黄泉路上陪你吧……”
她的话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别这样。”沈宜青宽慰她道,“此上京一途,有魏公子相伴,纵然艰难,但也不至于如此。”
“希望如此吧。”沈宜宁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可是依靠他人总是有风险的,然而我势单力薄,也只能行此下策——女子在这世道上行走总是艰难的。”
“你已比寻常女子要勇敢多了。”沈宜青叹息一声,“我最大的勇气也不过是来此助你,而你却敢于舍弃这一切的荣华富贵,揭露……父亲的行径。”
齐暖闭眼听得心念一动,然而沈宜宁却并不继续讲下去了,她似乎在脱着自己的外衣,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随后齐暖感到沈宜青也正在脱着她身上的侍女衣裙,于是她衣袖下的手默默动了动,属于顾知熙的太子印就那么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太子私印虽小,但到底是纯金打制,却也足够醒目。沈宜青自然注意到了那黄金色泽的小玩意,她起初还以为是面前这侍女手脚不干净,直到捡起一看,才发现这印章的形制以及其上所刻篆文都超出了她所认知的范围,如此她惊惶地看向地上本该昏迷的侍女,却正对上了齐暖平静的双眸。
“你没被我打晕?!”她惊讶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齐暖笑了笑,没说话。
沈宜宁的外衣刚刚脱下,便听见沈宜青这边的动静,于是她转头一看,正见到齐暖利落地从地上站起向她走来。
“你……”
“我是谁不重要。”齐暖淡淡地将身上侍女外裙递给了她,“重要的是我能帮你——你赌了这两次,还怕再多一次吗?”
沈宜宁看着她,并未第一时间接过衣服。而齐暖也不着急,就与她那般淡然地对视着,独留沈宜青在一旁捧着太子印踌躇无措:“她刚刚掉出来的东西……不知真假,但看篆文是……太子的印!”
沈宜宁忽然闭上了眼,面上神情似悲似喜。“你来沈府,所图为何?”她轻声问。
“探查情况。”齐暖便回道,“之后看情况决定怎么救人。”
“救谁?”沈宜宁睁开眼,探查般地看向齐暖。
沈府还关着其他的人?齐暖按下心中疑问,只道:“将太子印偷出来的人。他目前受困平淮。”
沈宜宁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太子现时在平淮?”
“你欲进京,便是为了面见太子?”齐暖不答反问。
沈宜宁犹豫片刻并未立即回答,但齐暖已经知道答案了。
“既然如此,这印你便拿着,算作一个面对太子与那魏公子的筹码。”齐暖略过上一个问题,看着她道,“亦不必觉得有所亏欠,你这件事是我需全力促成的筹码。”
“父亲会得知印在我手吗?”沈宜宁回看着她。
“这便是你要冒风险一赌的地方。”齐暖以清凌凌的目光望着她。
沈宜宁听懂了问题的答案。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伸出手来接住了齐暖递来的衣服,“如此,我们便快些吧。”她亦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转交给了齐暖,“青儿会帮助你尽可能地在父亲面前多拖延上一段时间。”
在一旁的沈宜青适时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太子印交给了沈宜宁,而齐宁二人换衣的动作也是相当利落,不多时两人便改易了装扮。只不过没有侍女的人皮面具,沈宜青只能在沈宜宁的面上稍稍涂画一番,又在她面上敷了层纯白面纱,这便算是改妆完成了。
与齐暖说话到底额外耗费了些时间。沈宜宁没有多说什么,只望向了一旁的沈宜青,而得到后者的点头后,她与齐暖略略一拱手便匆匆离开了。
“我们快些回去吧。”注视着沈宜宁的衣裙消失在墙角之后,沈宜青回看齐暖道,“宁姐姐半年前就有揭发父亲的想法,可父亲那时许是发现了些端倪,便日夜将她软禁在院中,今日这宴席也是她沉潜许久才换得的,那些侍女盯她盯得很紧。”
齐暖点头,并没细问沈梓文到底做了什么事,只跟着沈宜青往大厅方向赶路,期间还听她略略讲了几句沈宜宁的性格、沈宜宁周围的人之类的事。
“我观你模样,也不似寻常人。”快到大厅时沈宜青忍不住问齐暖,“如若一会儿还让你奏上一曲,你……”
“别担心。”齐暖微微扬起唇角。
不管实情如何,沈宜青也只得咬牙相信了。她们回到大厅中,正碰见面色略显焦急的安宁,“三小姐,您把我们小姐带到哪里去了,我刚刚看向大厅可未见得夫人与您二位交谈啊。”
“本来当然是要去的。”沈宜青在这些侍女面前自然不怵,她面上立刻浮现出有些懊恼烦躁的神情,“哪知道刚才那侍女忽然闹了肚子,哎呀你们是没见当时那尴尬的场景,处理完她那边就已经耽搁许久了,我再不把姐姐送回来,你们这些婢子心中肯定会记上我一笔不是?”
沈宜青抢先发难,毕竟她到底也是个小姐,安宁只得道声不敢,此外也再不敢多说什么了。
“小姐,您离开的这段时间,杨二小姐上来奏了一曲,现在在台上的是薄四小姐,您看您是再奏上一曲还是……?”安宁转头看向齐暖。
齐暖以隐晦的目光扫向沈宜青,沈宜青闭着眼睛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般点了点头。
但齐暖却并不着急回答,她只是淡淡反问道,“安宁,你希望我奏还是不奏?”
“这……”安宁犹豫片刻道,“作为您的婢子,自然是希望您能借着这机会觅个佳郎……”
齐暖笑了笑,自然明白她心中小九九。“那就如你所愿。”她自然地将手抬了起来,而安宁心中隐忧稍放,捧住了齐暖的手,带着她进了后台。
坦白说,台上那位薄四小姐指法还行,但心境经历显然不及沈宜宁,奏出来的曲子就只是曲子而已。
不多时,她红着脸下了台,显然自己也觉得自己发挥欠佳。
“诸位小姐奏得极为精彩,若我们这些公子哥不露两手,岂不是显得丢人?”
“许三,你这话说得,可将心思都展露无疑了啊!”
“哎,在下琴技哪能入这大雅之堂。若论六艺,那还得杨大公子。”
齐暖在帷幕后听得大厅之中一片喧哗叫嚷声。
未几,自帷幕前款款走来一位青衣公子,他清声对帷幕之后的齐暖道:“大小姐,在下可否有幸与您共奏一曲呢?”
这应该便是那众人推搡而来的杨大公子了。齐暖自然是无所谓的,但她还是看了看安宁与还在后台未走的沈宜青的神色,前者几乎是一副大喜过望的神情了,而后者面色却是一滞。
于是齐暖收回视线便道:“宜宁到底是闺阁女子,合奏确有不妥,但若公子有心与宜宁切磋琴技,不若先后同奏一曲,一论高下——公子以为如何?”
“是在下冒昧。”那杨公子倒也不执着于此,“那便如小姐所言,也由小姐选曲吧。”
齐暖应了声好,转身走上了台。
她自然感受到了安宁紧紧追随的视线,但齐暖并不在意,她在古筝前坐下,试着拨了两下,又觉不准,复紧了紧弦。
沈宜青在不远处看着她,但见齐暖起手以摇指拨弦,低缓悠扬的曲调便自她手下如清泉泠泠流出,沈宜青虽不精通乐律,但耳濡目染也知这是《春到湘江》,于是总算对齐暖稍稍放下心来。
江水一圈圈地在齐暖的指下晕开,她在粼粼波光上乘轻舟一叶,迎着朝阳旋身而舞,于是如水的衣袖掠过霭霭云雾,同时亦惊起不知名的水鸟,水鸟鸣叫着盘旋而飞,它们在浩淼无垠的江水上竞逐而飞,时而轻缓地拨过水面,时而急促地掠飞起身。齐暖手指上下刮奏之间,引得众人皆忘自己置身何处,只记得自己是那湘江之上的水鸟,点惊鸿而映己身蹁跹,沐朝阳而揽大江盛景,极尽抒怀、自得酣畅。
齐暖自离京后再也没碰过筝,此刻再奏,又怎能不将自己沉浸其中?若天地皆是伪造,人事皆为虚妄,但她自信为真,于是琴音为真,大江为真,水鸟为真,万物又怎能不为真?
从未有过的畅快使得齐暖指下更生光辉,然而就是这极尽开怀释然的一刻,齐暖却感到了一把匕首被冷冷地抵在了她的腰间。
于是朝阳褪色,大江隐于寂暗,现实中的惊呼尖叫声传入齐暖耳中,与此同时她听到了一道并不陌生的男声从她身后传来。
“沈小姐,若要保命,还是听在下的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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