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游兄

齐暖从容地抚了一遍弦、待琴弦止震才收了手。“杨公子,您这样倒叫宜宁不解了,您不是来切磋琴技的么。”她看了一眼台下乱象淡淡道,“而且只身行事,只怕不成啊。”

“成与不成,总归要试过才知。”杨公子的决心并未因她的话而动摇分毫。

他示意齐暖起身跟他走,齐暖看着从门厅外涌入的家丁,叹息着摇了摇头,却到底是听他的话跟着他离开了后台。

“都别动!”杨公子将匕首架到了齐暖的脖子上,“沈小姐若陨身于此,只怕你们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齐暖感受着颈间的冰凉,心中却升起一丝微妙的违和感。

而躲在家丁之后的众公子看到此情此景也颇感意外,“杨霁,你失心疯了?!”

“那可是沈大人的千金,挟持闺阁女子可非君子所为啊!”

但杨霁对这些话语熟视无睹,他向着面前的众家丁喝道:“喊你们的沈大人去,我这件事,也唯有他能解决!”

家丁们面面相觑谁也做不了主,末了还是人群中的汤氏差婢子通传。

“沈某倒要瞧瞧是谁在我沈府放肆!”

婢子刚刚走出厅门,却见沈梓文大步流星如暴风骤雨般携一身怒气而至。

无论是家丁亦或是在场众人皆噤若寒蝉纷纷让步,然处于风暴中心的杨霁面色不变,只冷笑一声道:“不曾想沈大人来得这般快,果然是呵护备至的爱女吗?”

沈梓文并未第一时间回答,他目如鹰隼直视杨霁半刻,道:“只怕,阁下并非杨霁杨公子罢。”

一时间众皆哗然——那人分明生了张杨霁的脸,却如何会被沈梓文认作假扮?

齐暖终于找到了她刚才的那点违和感源自何处——她观沈宜青与安宁反应,这杨霁本该与沈宜宁有些联系在身,然而杨霁对她却全然陌生,原来此人与她一样是个西贝货!

“沈大人好眼力。”“杨霁”冷笑一声,“那么沈大人——请交出凝秋姑娘吧。”

“原来你是朝暮楼的旧人。”沈梓文却不见了刚刚入厅堂时的盛怒,他的视线淡淡扫过齐暖,嗤笑一声对“杨霁”道,“不过——凝秋于沈某而言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以为挟持了沈某之女,沈某便能将她放走吧?”

“沈大人心肠果然如顽石一般,在下佩服。”“杨霁”也并不慌,“不过我早已知晓凝秋所在之处——这就不陪大人在此地磨叽了!”

“杨霁”袖下的手紧了紧,齐暖感到颈间的匕首往下翻转半寸,被抵到了她的锁骨间,随后“杨霁”低声在她耳畔道:“抱歉了。”

沈梓文敏锐地察觉了他的动作:“拦住他!”

然而“杨霁”已经把齐暖打横抱了起来。他足下向地一蹬,腾身而起,避开了迎面而上的众家丁们,借着他们的臂膀,飞掠出了厅堂而去。

“老爷啊——”眼瞅着女儿被人掳走,汤氏再也掩饰不住面上的惊惧忧心,她急步走到沈梓文身边,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您可一定要救宁儿,您不知道,宁儿方才奏的那两曲极为动听,她在这半年也是下了苦功夫的,再没做过什么叛逆之事……您可一定要救救她,我也就她这一个孩子了……”

沈梓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自然。”良久他回道,“能奏出如此动人之曲的‘宁儿’,我自会保她平安无事。”

感受着耳边呼啸的风声,齐暖垂眼,看着飞速后退的亭台楼阁,却并没有着急开口,尽管这位“杨霁”与她一样是个西贝货。

她的最终目的是与沈梓文谈判,然而“杨霁”却显而易见地与他有仇,万一两人一言不合伤着了她,那她可就得不偿失了。

“杨霁”此刻大概是赶着救人,并没有搭理齐暖的空余功夫,因而就在这样难言的沉默之中,他带着她落到了一处二进的院落里,将她放了下来,同时也放下了一直架在她脖子上的匕首。

“抱歉,事急从权。”“杨霁”看着她道,“但在一切结束前,还请沈小姐不要乱跑。”

齐暖本也没有要跑的意思,她点了点头,向四周望去。

眼前是一处二进的院落,看规制大概是夫人或姨娘的……沈梓文会把人囚禁在此处?凝秋、“杨霁”和沈梓文之间又有什么故事?又或者,沈梓文囚禁凝秋并非是为了男女之间的那点事,而是有什么更深的缘由么?

“咦,你回来了?一切可还顺利?”齐暖正思索这院子里好像一个人都没有似乎有些不妥时,便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院子的右厢房处传来,她的瞳孔微缩,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人轻摇折扇倚在门前,一头黑发以银冠束起,正不羁地随风飘扬,桂花花瓣簌簌而下,却也瓣瓣不沾,尽数落在他玄袍袍底。他轻巧地起身向她,又或者是向“杨霁”走来,不知使了什么步法,几瞬间便来到了他们面前,“杨霁”点了点头,却是抬手往自己的脖颈处摸去,取下了一张面具。

说是面具,但当它离开“杨霁”面容时,却立刻变为了一张普通的牛皮纸。

“一切顺遂,多谢游兄。”在齐暖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恢复本来面容的“杨霁”将牛皮纸递给了那人,“如若不是游兄这神物,云某不知还会遇到多少麻烦。”

那人哈哈一笑,“好说、好说。”他啪地一声合了折扇收好,这才从容地接过牛皮纸、转了话题道,“这沈梓文甚是奸滑,那屋子里布置了不少机关,但你离去的这段时间我已将它们拆完,现时凝秋姑娘就在屋内,你只管去便是了。”

“那这位沈小姐便有劳游兄作陪了。”“杨霁”面上已是掩不住的喜色,他匆匆嘱咐那人两句,便火急火燎地冲向了右厢房,独留那人与齐暖二人在桂花树下相对无言。

“……”齐暖以一种难以理解的复杂眼神望着面前正对她盈盈笑着的那人,那人许是看她模样觉得可笑,便开口道:“沈小姐缘何如此看我?我虽确实不厚道了些、拆了你父亲的机关,但也是沈小姐你父亲先作践人家姑娘的啊。”

他摸了摸鼻子,而齐暖盯着他半晌,忽而抬手向自己的脖子摸去。

然而那人却想错了,他急忙伸出手握住了她,“沈小姐,我只是随便说说的,你大可不必自尽啊——”

“我当然会活得好好的,一如你也活得好好的不是吗。”齐暖一把挣开那人的手,顺便也把自己面上的面具撕了下来,[辞朱颜]恢复成牛皮纸的原状,被她硬塞进那人怔愣的掌心之中。

“游、肆、神、君、大、人。”她一字一顿地咬牙道,“戏弄我便如此好玩吗?”

然而眼前人的反应却是明显的意料之外,“齐齐齐齐齐小姐???”

他向后退了一步看向手中的[辞朱颜],又抬头看向齐暖,视线在二者之间来回游移,似乎比齐暖更加不解面前的情况,“你不是去按察使司查案去了么?”

他这问题一抛出来,齐暖便迅速地察觉到情况似乎并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你昨天都干了些什么?”她深呼吸一口气,止住翻腾的思绪问。

“昨天?”他托腮稍稍回忆了一下,“才来潞川,我和你寻了个客栈住下来,齐小姐你说朝暮楼与如今的控鹤司关系匪浅,打算今日去按察使司调一下卷宗来着。我寻思着今日左右无事,便到都司看看情况,正巧遇到打算救出凝秋姑娘的云公子,便顺手帮了一帮。”

这不对劲。齐暖越听心下越惊,昨天晚上她明明还和游肆在平淮躲避顾知熙的围捕,是绝无可能到潞川与他来查什么案的。

而且她同时也敏锐地察觉到,眼前人对她的称呼是“齐小姐”,虽只差了一个字,但却并没有游肆称呼“大小姐”的熟稔与无奈,反倒生疏得很。

齐暖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眼前人确是游肆无疑,然而却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游肆。

难道这一切又是帝姬在背后作祟……?

“卷宗的事,我另有打算。”齐暖闭上眼睛压制住心中的繁思,睁开眼睛时已然有了计量,“今日沈府大宴,却是不可错过的良机,我以侍女身份入府,却不意撞上了沈大小姐出逃,便做了她的替身,不久后却又被这位云公子掳至此地,才又遇上了你。”

“原来如此……咦我本来要问你什么来着……?”面前人挠了挠头,但大抵委实没想起来,最后只能啧地一声作罢,最后伸手将[辞朱颜]又交还给了齐暖,“总之既然是你,那便更好不过了。我原是懒得与人交往,又怕男女独处尴尬,还好一番无措的。”

他竟没问两个[辞朱颜]是怎么回事?齐暖又将[辞朱颜]覆在面上,恢复了沈宜宁的面容,心下微讶——虽然她刻意引导了话题,但[辞朱颜]这么明显的异常,就这么被他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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