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中,谢照乘听见林疏桐沉重的呼吸,翻过身伏在床边瞧他。
看了几息,谢照乘起身下床,右手飞出道符,将伏在桌边的林疏桐拖出来,搬到了榻上去。
林疏桐迷迷糊糊摸到被褥,便下意识飞快钻了进去,只露出个脑袋。
谢照乘握拳抵在唇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他肩上金线绣就的凤凰忽地活了过来,振翅飞离衣衫,身形快速延展,在半空盘旋几圈后,垂下脑袋,引谢照乘上背。
“唔,小猊你说他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一个**岁左右的男孩蹲在只金色狻猊前,正喂着什么东西,那身躯庞大的狻猊似乎打个喷嚏就能将他掀翻出十丈。
林疏桐先是被那狻猊吓得连退十几步,远远瞧了半盏茶工夫,见那狻猊似乎并不能看见他,才稍稍放下心。
那男孩仍在碎碎念:“那家伙总说他长得很好看,具体是怎么个好看法我又不知道,还不肯给我看……”
他忍不住抱怨道: “小气!”
狻猊慢悠悠嚼着男孩喂给他的东西,连眼皮都懒得抬,随着鼻息喷出的火焰也没精打采的。
“但过几日我就能自己看到了。”男孩捏着小拳头挥了挥,很是激动。
林疏桐歪着脑袋,不太明白是个什么情况,试探着上前两步,看那狻猊没什么反应,方大胆凑近。
他的视线无意间掠过那男孩的面容。
林疏桐立刻便不淡定了,低头死死盯着那男孩,眼珠子都要黏到人家身上去了。
那男孩眉骨上生着颗红色小痣,位置与林疏桐一般无二,当然,面容也长得和他极像。
不如说,是同林疏桐**岁时一模一样。
反应过来的林疏桐倒抽口凉气,半天回不了神,望见男孩手上那一把满是金纹的丹药时,更是生出种魔幻的感觉。
唯有纯粹到极致的丹药才会有这样的金纹,市面上根本不会流通这样的丹药,因为这是把还挺寻常的元灵丹,买着完全不合算。
“小桐,爹爹做好饭了,快些准备吃饭。”
一道轻柔的女子声音自阶上递来,男孩立刻将丹药一把都塞进狻猊嘴里,起身拍拍手:“知道了,娘。”
林疏桐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女子笼在光晕里,看不真切,只能瞧见个朦胧的身影,却不自觉胸口一暖。
他微微一怔。
“什么时候去看你的小媳妇呀?”女子含笑摸了摸男孩的脑袋。
男孩不大好意思地捏紧衣袖:“说是后日会路过渝蒙,我下午就出发去守着。”
小媳妇?!
林疏桐嘴角一抽,整个人裂开来,怎么说?他还有婚约这种东西在身不成?
“哦?”女子刻意拖长了尾音:“你不肯让你爹跟着,狻猊陪着一起总可以罢?”
男孩还想说什么,那女子悠然道:“可有不少怪兽,专爱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孩,一口十个,不在话下。”
他极识时务的闭上了嘴。
倒没让林疏桐等,那女子话音没落就换了方天地,他举目四顾,是座城池的正门,城门上书写龙飞凤舞的渝蒙二字。
那男孩正叼着根草蹲在城门旁,目光于来往的人群里梭巡,仿佛是在找什么人。
狻猊化做只狮子狗懒洋洋趴在他腿边,两旁的守卫对他们视而不见。
“那家伙到底是不是在蒙我啊……”
男孩吐出嘴里的草根,紧皱着眉头,显然已经等得很烦了。
狻猊打了个哈欠:“这么大一个渝蒙城,你从早搜到晚也未必能找出人来,更何况还不知道人家姓什么、叫什么、长什么模样。”
它补刀道:“可能他刚才都已经过去了。”
林疏桐眼皮狂跳,难得如此无语,特么连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就定亲了?也不必这么草率吧?
男孩抓了抓头发,抑郁道:“我拐弯抹角才从那家伙嘴里撬出点消息,不来看看怎么能甘心?”
狻猊耷拉下眼皮假寐,不再言语。
他摸出只玉筒灌上几口水,吧唧吧唧嘴,还小声嘟囔着:“要是这地方能有可乐就好了。”
又过上片刻,他拍了拍脚边的狻猊,忧愁道:“我饿了……”
“那就去吃饭呗。”
狻猊并不是很想搭理他。
男孩收回手,撑着下巴:“可我要是刚走他就来了,不是很难受么?”
“那就说明还没到你们见面的时候,”狻猊掀开眼皮,伸了个懒腰:“若那家伙所言为真,总会遇见的不是么?”
它咬着男孩的衣角将他往城里拖,男孩虽有些不情愿,却也没反抗,只时不时回头瞧瞧。
“我闻到了卤味的气息。”
狻猊戳了戳埋头干饭的男孩,后者眼睛一亮,立刻直起腰,咽下嘴里的肉:“那英伟霸气的狻猊能不能给我买点卤味回来?”
狻猊白了他一眼,跳下板凳化成位中年文士,众目睽睽,却没人能注意到,他向男孩嘱托几句便出去了。
一桌只剩这一个男孩。
有个身着广袖长袍的青年路过时没拿稳手里的折扇,不慎叫它落了地,便弯腰去捡。待他再起身,见男孩放下碗淡淡盯着自己,就抿唇朝男孩一笑。
男孩也露齿回以笑容,而后一拍桌案,杯盏里的茶水飞溅而出,如被什么牵引着直击青年面门。
那青年一惊,弯腰避开,那茶水砸在柱子上,当即入木三分。
他敛了笑,脸色不大好看:“把包袱还回来。”
就在刚刚,他带来的放在一旁的包袱不见了。
那青年感觉到这小男孩不好惹,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一错身移到楼边,翻过楼栏直接跳下。
男孩豁然自座上起身,瞬移到栏边要追过去,偷他包袱的青年还未落地,而那人要落脚的地方站着个小小的孩子。
那孩子对危险似乎毫无察觉。
“小心啊!”
男孩不禁惊呼,也跳下栏杆,向着那青年击出一掌,欲将他击开好叫那孩子逃开。
哪知那青年身形陡然往下一沉,避开了他的掌风,直直砸向那孩子。
他瞳孔一缩。
出乎意料的是,那孩子忽地原地消失了,再出现时已在青年身侧,纤细的臂肘撞在他肋骨上,霎时就出现一块凹陷。
青年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狠狠砸在地上,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半空中的男孩目瞪口呆,连收掌都忘记了,那孩子在他惊诧的目光里转身,抬袖同他对了一掌。
毫无防备的小林疏桐倒飞出去,不是他反应及时,还抓住了楼沿,怕也要如那青年般重伤在场。
一直在旁围观的林疏桐也瞪圆了双眼,视线紧紧锁在那小小的孩子身上,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几许凉风拂过,那孩子凌乱的发丝扫过右眼尾,在那灿金色的翎尾上缠绵缱绻。
是谢照乘。
小林疏桐也呆呆盯着那孩子,不自觉喃喃出声:“是他么?”
小谢照乘淡淡扫一眼挂在楼沿的小林疏桐,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大步离开,几息便消失在围观的人群中。
林疏桐目送着他走开,还有些恍惚,那个居然是谢照乘么?眼尾有金翎印不错,生得也确实像……
却完全像另一个人。
从出现到消失,那孩子的情绪没有任何起伏,同身边的人格格不入,如一潭死水般没半分生气,空洞无神,反倒像只傀儡。
“喂!”
小林疏桐此时才回神,立刻自楼沿跳下,循着那孩子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连昏死的青年都没管。
只是他转过几条街道,都没再看见小谢照乘,反倒是狻猊叼着包卤味先找到了他。
“说了让你乖乖在原地等着,你怎么四处乱跑啊?”狻猊丢下卤味,抱怨道。
小林疏桐抿了抿唇,很是懊恼:“我看见他了,但没能追上……”
狻猊歪着脑袋,不解:“我这才出去一会就看见了?你不是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吗?怎么能确定是他的?”
“那家伙说过的,他这里…”小林疏桐伸手抚上自己的右眼眼尾:“有道印记,原来是凤羽啊……”
狻猊瞧着他失落的模样,更是疑惑:“那不是很好么?你怎么还这幅模样?他不好看吗?”
小林疏桐摇摇头:“那家伙没有骗我,只是他…似乎不太好……”
狻猊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张口吐出小林疏桐的包袱,小林疏桐拿起包袱拍了拍,有些遗憾的开口:“本来还带了些东西想送给他的……”
熹微的晨光里,林疏桐无意识地蹭了蹭长枕,咕哝了一句什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勉强撑开眼帘,一抬眸就呆住了。
半空中稳稳停着只凤凰,翎羽绚烂不可逼视,那凤凰不时曲颈去梳理背上少年的乱发,宛如慈父。
少年睡得正酣,右眼尾不时现出金色的凤翎,更衬得斯人如玉。
林疏桐倒抽口凉气。
少年的面容瞬间就与梦中那孩子重叠。
他正神游天外,凤背上的谢照乘就睁开了眼睛,林疏桐下意识便道:“师兄晨安。”
“既然出了学宫,就不必叫师兄了。”谢照乘坐起,从凤凰背上利落跳下。
不叫师兄…那叫什么?
林疏桐脑海里突然跳出两个字来。
皎皎。
他赶紧摇头,把这想法甩出脑海去,开玩笑,自己和谢照乘的交情可没到能叫乳名的地步。
说起来,景瑜那家伙是唤谢照乘阿照的,听着仿佛是更亲近些。
林疏桐乱七八糟想着。
“照乘?”林疏桐抓了抓头发:“那我唤你名字好了。”
谢照乘只随意应了声,就打算出门洗漱去,他赶紧道:“我做了一个梦!”
少年颇有些无语地回眸,“睡觉做梦,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这有什么好说的?”
“可我,梦见了师…照乘小时候的模样……”林疏桐抿了抿唇。
谢照乘眸色微微一沉,盯着他瞧上片刻后饶有兴致道:“那我倒有些好奇了,你,梦见了什么?”
林疏桐张了张嘴,忽有些迟疑。
从前的林疏桐被他穿身,谢照乘也已经失忆,早就是彼此无情无意,再纠结于过往,未必是件好事。
话在喉间打了个滚,到嘴边时,林疏桐却改口道:“梦见师兄小小的一团,憨态可掬,很是可爱。”
谢照乘深深看他一眼,转过头抛下一句话:“那你梦见的,就不是我。”
林疏桐望着他走开,没由来的生出一腔怅然。
积雪山远在北地澧州,御剑是必然吃不消的,谢照乘又不愿借用传送阵,林疏桐便和谢照乘一起乘万里行舟。
凌空飞舟,日行九万里,比起花销巨大的传送阵,万里行舟更受修士凡人的喜爱。
饶是万里行舟,他们也在舟上住了好几天。林疏桐这才知道,谢照乘要乘万里行舟,不过是为了舟上的一道日常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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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夜枕澧州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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