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英帖,便是仙门世家与民众的交易。
仙门世家立身需要无数银两,民众被鬼祟侵扰则需要援助,由此衍生出集英帖。
民众在集英帖写明报酬,寄予仙门世家执行,互利互惠。
除鬼?
林疏桐的手一抖。
要知道,这是林疏桐最怕的玩意儿,他穿书后就有这隐忧,虽然唯心世界自知躲不过,却也没想到来得这样快。前途是可想而知的一片黑暗。
林疏桐脸色灰败,双眼无神道:“我一定得去么?”
谢照乘抛了抛手中的糖袋,视线扫过垂头丧气的他,唇角漾开笑意:“你说呢?”
他抑郁不过数个眨眼的工夫,目光就落在又剥了颗糖,塞进嘴里的谢照乘身上,眸底尽是希冀。
谢照乘是聪明人,他自然明白,却依旧不作声,只是含笑盯着林疏桐。
林疏桐见他那副好整以暇的姿态,虽相处不过一日,倒也大致摸清了这人,骨子里便是恶劣的,惯爱瞧旁人窘迫,要请这人帮忙,必得开口求他。
他心下无奈,却也陡然生出些促狭心思来,上前一步,伸手去牵少年垂落在膝上的衣袖,不轻不重晃了几晃。
“师兄帮一帮疏桐,好不好?”
还没恶心到谢照乘,他眼前先一花,待瞧分明,视野里的却换作另一幅情形。
少年躺在藤椅上,檐边三两繁花旋落,沾他半襟嫣粉,他仍静静躺着,眼睫与日光牵扯出一弯鸦色。
自己便斜斜倚在椅边,执着一卷书册,将那衣袖纳入掌心,轻轻扯了扯:“师兄醒一醒,同我说说这处做何解释……”
恍然间,林疏桐手中一空,旷然的虚无感自心底蔓延开来,将他拖拉进现实,那藤椅上的少年正朝他翻着白眼,丝毫不见岁月静好。
谢照乘抚平衣袖上被林疏桐拽出的褶皱,将他从头打量至脚,“你还要长我两岁,是如何好意思向我撒娇的?”
这是林疏桐没想到的,但哪怕被反将一军,他也面不改色,干脆利落连脸皮都不要了:“能者为长,合情合理。”
一句话引得谢照乘眉开眼笑,“林公子这一张脸皮若剥下来,可制上不少肉皮膏,供几窝鼠过冬了。”
是在骂他脸皮厚了。
林疏桐无奈。
“帮你倒也并非不可,只是……”
谢照乘含笑挑眉:“看你师兄的心情如何,若是某人再背不下书,师兄的心情便会很差……”
余话不必谢照乘再说,林疏桐果断告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远遁,丢下一句这便去背书。
只是想象再如何美好,林疏桐的能力在那里放着,这一回倒没将谢照乘气走,但谢公子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不被骂都是万幸,林疏桐更不敢再与谢照乘提集英帖之事。
是以待到约定时间,林疏桐垂头丧气独身赶到集合地。
连地皮都还没站热,就有个声音阴阳怪气直冲他而来:“哟,我当是谁?林师弟不呆在凤凰窝里谋划,出来做什么?”
林疏桐循着声音望过去,有少年双手抱胸靠在树边,面色不善,旁边站的便是风吟晚。
开始了开始了…
又到了看客喜闻乐见的痛打落水狗环节,只是自己做这落水狗,到底是不大舒服的。
林疏桐垂下眼帘,不想节外生枝,就只当是耳旁风,轻轻揭过。
“窝?我倒不知道,自己的居所在外人瞧来,要借这字眼来形容。”
听见这声音,林疏桐眼睛一亮,立刻便迎了过去,谢公子的视线却直直定在先前说话那人身上。
林疏桐失笑。
哪怕以凤凰两字当前,这人却还对窝耿耿于怀,心眼之小可见一斑。
谢照乘余光瞥见林疏桐偷笑,眼波轻飘飘横去,后者一僵,转而望向他处,以免引火烧身。
先前挤兑林疏桐之人如芒刺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见谢照乘只是堵他一句,再没旁的举动,方悄悄松了口气。
林疏桐适时奉上笑容,道:“多谢师兄!我还以为…师兄不会陪我走这一趟呢……”
谢照乘不知自何处摸出把折扇,哗然展开,隔在两人间,横出几许生分。
“我从不做赔钱的买卖,即便是亲师兄弟,也须得明算账。”
他尚摸不清头脑,便听得一阵脚步声,回首望去,正是姗姗来迟的景瑜。
景瑜瞧见谢照乘,显然是怔了怔,脱口道:“阿照怎么也来了?”
“芜陵有家酒楼的豆腐宴不错,想去尝尝,顺路而已。”
谢照乘迎上景瑜探寻的目光,收归纸扇。
景瑜不动声色扫了眼他身侧的林疏桐,眸色微沉,却还笑道:“那不知师兄有没有这个荣幸,同往一饱口福?”
谢照乘一扬眉,朗然答道:“自是当然。”
下一瞬,谢照乘错身一步,被陡然贴近的林疏桐呼吸一乱,温热的气息在耳边交错,已经不敢去看景瑜的神情了。
“旁人请我动手,都是要五千两的。”
谢照乘唇边是不怀好意的笑,林疏桐则脑袋一空。
五千两?!
谢公子你家大业大,莫不都是这样抢来的?林疏桐哭丧着脸,嘴里发苦,“我没钱……”
“记你账上,还有豆腐宴。”
谢照乘刻意做出副兴致缺缺的模样,续道:“不然,我就回去睡觉了。”
林疏桐慌忙拉住他:“哎!别!算账上,都算账上还不行吗?”
风吟晚瞧着几乎要黏在一起的两个人,下意识去看景瑜,后者面色如常,袖口却无风自动。
景瑜身侧的少年清点完人数,朝他一抱拳:“景师兄,人都到齐了。”
他一点头,高声道:“既已齐全,便出发吧!”
林疏桐望着众人身前陡然出现的灵剑,瞧模样是要御剑而行,有些不知所措,偏头向谢照乘求助。
谢照乘抬袖飞出道银光,瞬间在两人身前化作柄灵剑。
景瑜遥遥瞧见,眼神更是一寒,但没等他开口,就有人替他出了头。
风吟晚微微皱眉,道:“林疏桐是越活越回去,连如何御剑都忘记了不成?”
谢照乘见是他出声,纸扇凑于唇前,轻笑道:“这便是风师弟有所不知了,前几日林疏桐登高不慎摔落,摔坏脑袋,可怪不得他。”
被编排摔坏脑子的林疏桐嘴角一抽,风吟晚亦是眼皮一跳,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谢照乘浑不在意,提衣踏剑,示意林疏桐跟上,后者便怀揣着好奇迈出脚。
林疏桐心神全放在了脚下的灵剑上,谁小时没梦想过自己御剑凌空,足下万千山河流动……
“我去!慢点啊啊啊啊——”
惨嚎灌进谢照乘耳朵里。
林疏桐被风刃刮得脸颊生疼,瞥见脚下渺如黑点的山川,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摔个粉身碎骨。
谢照乘偏头瞧了瞧林疏桐,后者面如土色,身体僵得跟块棺材板似的,忍俊不禁。
林疏桐腕上陡然一紧,少年抓住了他右腕,一错步挡住烈风,林疏桐压力顿减。
他怕被景瑜瞧见,有心抽回手,但看了看脚底,还是没骨气的让谢照乘拉着,什么都没有小命要紧不是?
待到目的地,为免惊动平民,他们在城外就按落灵剑。
谢照乘瞧着林疏桐以诡异的姿势从剑上跳下来,带笑问道:“腿麻了?”
林疏桐努力维护着自己的颜面:“没有。”
“没有走两步我瞧瞧?”
“……”
林疏桐苦着张脸,谢照乘笑得相当之张狂,他一抬眸,少年那过分昳丽的面容就映入眼帘,几片轻云遮掩春山,辗转留情。
不由他不晃眼。
景瑜将这些都收进眼中,语气淡淡:“我们须在日落前拜会集英帖主人,还是快些的好。”
众人不敢怠慢,匆匆打听路径,林疏桐只是偏头去瞧谢照乘。
那草率唤作小松的松鼠伏在他臂弯里,谢照乘正捏了枚灵果喂它。
林疏桐要凑过去,将将近前,那小松一口吞下灵果,鼓着腮帮子飞起就是一脚,竟生生将林疏桐震退。
谢照乘轻咳两声:“小松!”
小松朝着林疏桐龇了龇牙,趾高气扬地窝回谢照乘怀里。
“怎么了这是?”
景瑜也望了过来,瞧见小松时就笑开了:“小松还是老样子啊,不喜欢别人靠你太近。”
“那倒不是,它只是不喜欢景师兄,也不喜欢林疏桐。”
谢照乘摸了摸小松的脑袋。
景瑜和林疏桐齐齐语塞。
王家眼下居于城南,去城南要穿过闹市,林疏桐没见过九州的市集,便觉着分外新鲜,脑袋转来转去,四处打量。
谢照乘突然就把小松塞进他怀里,林疏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松咬了一口。
“嘶——”
林疏桐抽气,下意识便道:“你是松鼠,不是狗啊!”
不出意料,他又被抽了一爪子。
“它咬你了?”罪魁祸首带着两支冰糖葫芦回转,话里分明是在幸灾乐祸。
林疏桐如丢烫手山芋般想把小松塞回去,谢照乘却躲开了。
“要不要?”谢照乘难得拿这样仿佛浸在蜜糖里的声音说话。
误以为谢照乘在和自己说话的林疏桐刚想回话拒绝,就有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不要。”
却是风吟晚。
林疏桐不禁一怔,侧目而视。
谢照乘剑眉一挑,含笑盯着风吟晚,大有你不接,我就一直盯着你的意思。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还是风吟晚败下阵来,伸手接过了冰糖葫芦。
林疏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真可爱啊!风师弟。”
谢照乘张嘴咬了口糖山楂球,立刻被酸得脸都有些扭曲。
林疏桐的余光瞥见风吟晚额角青筋跳了跳,生怕他甩手把冰糖葫芦砸到谢照乘脸上去。
可爱……
谢照乘似乎对他的情敌有什么误解……
“啧,好酸,不好吃。”谢照乘吃完一个糖山楂球,撇撇嘴,抬袖把小松拎回去,冰糖葫芦则被塞进林疏桐手里。
林疏桐扶额:“你怕酸你买什么?”
谢照乘极自然道:“买给风师弟的。”
林疏桐额上青筋一跳。
现下若有人同他说,谢照乘与风吟晚有首尾他都是信的,这家伙对景瑜都不假辞色,却待风吟晚如此温和。
芜陵不算得大,很快便到了发帖人的住处,小厮领着他们进宅院正厅等候,未叫他们多等就有个青年跨门而入。
此起彼伏的寒暄声中,林疏桐偏头去看谢照乘,后者稳稳当当坐在席上,以手支颐,不知在看着什么发呆。
忽有一阵清脆的铃声靠近,林疏桐下意识偏头去看,望见位美貌的少妇,一袭红衣,襟上系着串叮当作响的银铃,模样还天真烂漫,小腹却已微微隆起。
林疏桐一凛。
那美貌少妇瞥见谢照乘,眼睛一亮,三步上前就按住了谢照乘的手:“好俊俏的小公子!”
景瑜同男主人立刻便脸色一黑,谢照乘却现出不同寻常的温和,微微一笑,道:“多谢夸奖。”
林疏桐盯着少妇握着谢照乘的手,不大能坐得住,暗道谢公子这双手怕是免不掉要受上些伤了。
谢照乘伤了不要紧,但他若失了战力,他就势必成那只被殃及的池鱼,这是林疏桐不愿的。
他到底是没坐住,绷着张脸扯开狼爪,那边府主王青庭握拳放在嘴边,重重一咳:“月儿!”
上官月嘻嘻笑着,小步跑向王青庭,后者急忙上前搀扶,只见上官月抱住他手臂,甜甜道:“夫君不要生气嘛!只是瞧见好看的人,没忍住嘛!”
王青庭无奈叹气,抬袖戳了戳她父母,赫然一副琴瑟齐鸣模样。
谢照乘看林疏桐煞有介事地摸出块丝帕,里里外外把他的手擦了个遍,不由疑惑:“干嘛呢?”
“师兄。”
林疏桐自己按着谢照乘的爪子,语重心长道:“男孩子在外也要保护好自己啊!”
毕竟,你好了我才能好不是?
谢照乘闻言挑眉:“那最该防的,便是你这样不知立场,还心有城府的家伙了。”
林疏桐嘴角一抽,听着那边王青庭道旧宅因闹鬼,早就弃置不住,他们须往旧处去,而谢公子抿了口香茗,眼波流转:“这茶不错,若是再有些绿豆糕相配,便更妙了。”
林疏桐自然听得懂他弦外之音,长叹口气,认命起身向外行去。
只是未料到谢照乘那般挑剔,否了他带回的绿豆糕,仔仔细细同他说了堪称苛刻的要求,叫他一家一家尝过去。
等他寻到差不多的已然入夜,林疏桐在巷道里怀抱着个纸包前行。
“买到了!绿豆糕!”
等到王府旧宅前,林疏桐几乎要流下泪来,连坐在院墙上的身影都出现了重影。
“谢了。”
谢照乘接过糕点,也不说拉他一把,林疏桐只能自己扒着墙头努力往上爬。
林疏桐气喘吁吁,缩着脑袋往院内张望:“还没出个结果?”
同来的师兄弟已在旧宅摆下灵阵,景瑜与风吟晚则于主楼中主持阵法。
没人来支使谢照乘,作为小跟班的林疏桐也沾了光赋闲在旁。
“这不是要出来了?”谢照乘摸出块糕点塞进嘴里,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这样重的阴气你感觉不到?”
被谢照乘这么一说,林疏桐还真的觉得四肢一寒,背脊有阴风嗖嗖地吹,他险些没扒住墙头,再向内院一望,更是头皮发麻。
隐约能看见雾锁重楼,早些时候他们布下的灵阵正光华流转,一缕缕黑气不住涌向夜空,还有歪嘴斜脸几只鬼脸浮在灰雾后,那风声也成了隐约的鬼哭狼嚎。
谢照乘还续道:“这鬼必然是怀着极重的怨气离世的,积怨不散少说有三四年,才将王宅变作了阴宅,小鬼上房揭瓦,大鬼四下游荡。”
林疏桐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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