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收租的方管家要回府了，打发了人来派轿子去接，高云汉自告奋勇地接了活计，如今刚开春，还未从寒冬的惫懒中恢复过来，府中的贵人们出门并不频繁，他这会也是空闲的，而且方管家平日里对他多有照应，他是愿意跑这么一趟的。

但是勤快不一定能被所有人接受，特别是见不得别人好又不肯付出努力的人，在这种人眼中，他们会找出一切借口来否认人性中闪光的一面。高云汉的跟前就拦着这么一个人，谢兴为，他爹娘都是在国公府为奴，丰国公府并不苛待下人，他这样的家生子原本是比外头买来的体面得多，可是因为谢兴为的娘和苏姨娘很是亲近，后来苏姨娘没了，他们一家人就都不受待见了。

“哟，赶着去献殷勤，怪不得方管家对你另眼相看，我们这些笨的就是没有这么多心眼子。”谢兴为拦在高云汉面前阴阳怪气道，大冷天的勤快给谁看，还不是因为入了方管家的眼，什么露脸的场合都紧着高云汉去，他们家和方管家一样都是和以前的苏姨娘亲近的，方管家就算是要拉拢人，也该找他才是，可方管家非要看上高云汉，一个外头买进来的，底细都不清楚的家伙竟然爬到他们这些老资历的人上头去了，真是没理了。

高云汉不理会谢兴为，绕开这人往外走，谢兴为偏不如他意，侧身又拦住了他，“拍马屁也不急这一会，没听到我跟你说话吗。”

说完谢兴为还推了高云汉一把，谁知高云汉却是纹丝不动，这让他恼火不已，又用力推搡了几下，结果还是不曾撼动高云汉半分。

“喂，姓谢的，没吃饭啊，要不你让高兄弟等你吃完饭再来推。”

“别这么说，说不准人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高兄弟，你不如先让他回家吃个奶。”

周遭看热闹的人哄笑起来，平日里这谢兴为就是个泼皮的性子，被他欺负的不在少数，如今他吃了亏，大家伙儿怎么会不幸灾乐祸呢。

“让开。”高云汉不想理会谢兴为，他没必要和这种人争什么，这里绝不是他的久居之处。

谢兴为脸涨得通红，这些人竟敢如此欺辱他，等他发达了，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都是奴才，你神气什么。”谢兴为把怒气对准高云汉，握着拳头就要打他，他就是见不惯高云汉这股子假傲气，都是点头哈腰孙子似的讨好上面的人，在他面前装什么装。

高云汉一个闪身，避开了谢兴为，这种软趴趴的拳头，他连兴致都提不起来，而收不回劲道的谢兴为直接摔趴下了，引起围观的人又是一阵哄笑，高云汉不愿在此浪费时辰，径直走了，他的拳头不是用来打架斗殴的。

一身狼狈的谢兴为从地上爬起来，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他恶狠狠地盯着众人，啐了一口，“看什么看，干你们的活去。”

高云汉走了，众人也就散了，谢兴为灰着脸，阴恻恻地盯着高云汉远去的背影，咬着牙道：“高云汉，你等着瞧。”

午膳过后，舒陌柔携着舒陌桑来到了吴氏的院子，舒陌桑见了礼，吴氏淡淡地应着，如果不是因为自家女儿，她一眼都不想见到这个人。

不多久，各位管家一一来汇报，舒陌柔在一旁听着，有时插上几句话，吴氏均是一脸欣慰。而舒陌桑则认真听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吴氏不喜她，却也不曾在吃穿用度上苛待于她，她已经很知足了，眼下正在汇报的是方勇方管家，他受过她娘亲的恩惠，对她很好，时不时还会带些小玩意来逗她开心。

而吴氏见到方勇后，坐直了身体，听完他的话后，吴氏的眉头就皱起来了，她漫不经心地翻过几页账本，然后责问道：“沂州的庄子收成怎么少了好几成？”

“回夫人的话，那里的庄子邻近黄州，去年受灾严重，老爷心善，免了庄子上的赋税。”方勇不卑不亢地回道。

一旁的刘管家打量了夫人的脸色，忙接过话头道：“我看不是老爷心善，而是你在他跟前嚼舌头吧，国公府的租子丰年四成欠年两成，已经是极低的了，更不要说每年都是过了年关才收，不曾苛待他们半分。老爷又常年在外行军，府中事项本就不上心，你就是拿准了才这样干的，老实交代吧，你收了那头庄上多少好处？”

刘管家是国公府的总管家，取了吴氏的贴身丫鬟千淑，深受吴氏的重用，府中的下人们谁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的，唯独这个方勇仗着国公爷的器重，不把他放在眼里，如今有了个由头，还不使劲地排挤方勇。

方勇俯首跪倒在吴氏面前，放低姿态解释道：“并非小人在老爷面前多嘴，而是老爷回京途中路过庄子，见沂州百姓受苦，免了他们的租子，小人并无任何徇私之处，还请夫人明察。”

沂州，一听这个地方就让吴氏恶心，当年不知道哪里来的庸医说那个女人郁结于心，舒玘就抛下父母妻儿，带着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跑到沂州的庄子上去散心，就好像他们三个才是一家人，府里头其他人都成了多余的了，所以，她现在看到任何跟那个女人有关联的事和人都觉着碍眼，恨不得他们都从国公府消失才好。

“你们好心，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国公府上上下下这么多张口等着掏银子喂饱，哪有什么闲钱，如今有了这么大一个缺口，方管家是打算自己补上还是让我们家老爷补上？”

吴氏轻呷了一口茶，眼神却冷冽无比，若是其他地方，她或许是能看在她丈夫舒玘的面上不计较了，可唯独这里，就算是舒玘亲自开口，她也要计较到底，她的儿子已经独当一面了，她不必和以前一样隐忍了。

“这……”方勇怔住了，这叫他怎么回答，就他那点月例银子怎么可能补得上，老爷那边他更不可能擅自做主。

方勇吃瘪，刘管家就高兴，而且他常年跟在夫人身边，夫人的意思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于是他说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这府中的诸多事务既交给了夫人，就算是老爷，也得按夫人定下的规矩来，都靠银子养活，那庄子上的人是人，咱们府上的人就不是人了吗？”

刘管家有所依仗，咄咄逼人，不管方勇是自己担了这件事还是惊扰国公爷，这件事他方勇都落不了好，再怎么受老爷的器重都没有用，这府里的总管只有一个，那就是他。

“母亲管家，井然有序，京城中是有口皆碑的，如今又体恤受灾百姓，更为国公府添一美名，而且行善积德惠及子孙，岂非好事一桩？”她原是不想忤逆夫人的意思的，可方叔从小就很照看她，是长辈一样的存在，舒陌桑不由地替他说了话，而且她心里明白府里不差那些银子。

舒陌桑一说话，吴氏心中更加不悦，但是不得不说，这丫头说的话还是有那么一两分意思的，柔儿已经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他们府里的名声越好，上门求亲的人越多，更不要说灏儿常年在外征战，她每日求神拜佛，就是希望为灏儿积累功德，保佑他一生平安，不过她还是有些犹豫的。

“娘，咱们省一省还能过，看老天爷吃饭的庄稼人没东西可省日子就难过了，大家都知道国公府管事的是娘，心里都会记着娘的好的。”在大家族中，坏了规矩是一件严重的事情，有人开了头，后头就不好收拾了，但是舒陌柔是很赞同方管家的做法的，去年的灾情她也了解不少，听说黄州还死了不少人，为此她还差人往黄州送了一些粮食去，虽然是杯水车薪，总算是她的一番心意了。

“真要记着我的好，就不会坏了我的规矩了。”事情可以过去，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吴氏手指轻扣着案桌，阖眼思索着。

舒陌柔知道这是她娘态度松动了，心中大喜， “娘就看在我的面上，不计较好不好，若是银子不够，可以先从我的月例银子里扣。”当然她的银子和少收上来的租子比，相差太远了，她这样说就是缓和气氛，让她娘就这她给的台阶下来。

“你那点银子塞牙缝都不够，你还是自己留着罢。少不了我多留着神，从别处省下来” 吴氏被逗笑了，她女儿平日里花钱没个准数，要真扣了她的月例，不晓得又要想些什么歪主意来，快说亲的了，还是安分些好，不过，拿住把柄了，什么都不做是不可能的，“方管家，银子的事情，可以不计较，可你坏了规矩，不罚难以服众，你可懂？”

“小人明白，任凭夫人发落。”方勇并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可也不想让这件事闹大，若老爷和夫人真起了冲突，对谁都不好，他受老爷的恩惠，更应为老爷着想。

“发落谈不上，你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有功劳有苦劳，府里不会苛责你，就罚你三个月的月例好了，只是有了前车之鉴，往后沂州的庄子的租就不能由你去收了。” 想到沂州的庄子由跟那个女人有关的人管着，她心里就不舒服，如今有借口收回来，吴氏心里别提多畅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