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点，张进驾驶员准时来接人，王建国和张振兴前后脚在小张着汇合。

然后三人等了孟梁崮小半个点。

“不是，孟梁崮这小子怎么像个老驴一样磨磨唧唧的。”

连抽了两根大前门的王建国，瞅瞅即将空袋的烟化身暴躁老哥。

张振兴也等的烦了，“等下次我可得跑他的团去揭老底。”

张进也是个妙人，当即表示自己可以去催。

小张这边刚跨步，孟梁崮就抱着奶娃娃姗姗出现。

“没等多久吧。”还没等两人回答，就又从善如流的说道：“走吧。”

王建国：“……”

张振兴：有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人显然就没想让他们说话！

孟梁崮懒得理他们，抱着女儿拉开车门，下一瞬‘砰’的一声合上。

孟梁崮转身回头看向始作俑者蹙眉：“都是烟味。”而后看向张进，“先把车开去兜一圈吧。”

要是只有他一人也就算了，现在女儿也在怎么也将就不了一点。

王建国还想骂几句，看见男人怀里的小奶娃，也知道自己理亏，气闷的朝小张挥挥手。

趁着小张晾车的功夫，王建国眼神掠过孟梁崮，看到男人一手抱着娃娃，肩上还挂着个绣着个牛的布包。顿时冲张振兴挤眉弄眼：“老张，你看这新兵蛋仔的鬼见愁有一天居然这么软。”

不怪他犯贱，只是这牛绣的好生特别，胖嘟嘟的脸，圆滚滚的大眼，头顶还用白线绣上云朵似的额发，两个小角弯弯。标准的年画画法。

王建国越看越觉得和我在孟梁崮怀里的敦实的小丫是神似，看着都是满满的福气。

将这样软嫩可爱的东西背在身上真的与孟梁崮形象十分不搭。尤其他着一身硬朗的军装抱着个稚嫩的小娃娃。

听王建国存心调侃，张振兴就嘿嘿笑，随后不知从哪掏出个相机，趁人来不及反应精准摁下快门。

孟梁崮回眸的瞬间只觉得被灯光晃了一下，他下意识伸手挡在孩子眼前，耳边就听见张振兴的说话音，“哪天我把这照片洗了就贴在三团的宣传栏上，让他手底下的兵都来看看平时把他们当成狗来训孟团私底下竟然是个挂小牛背包的老父亲。”

两个大老粗旁若无人的拍手大笑，对此孟梁崮毫不在意甚至拿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们。

他不觉得背着自己妻子亲手做的背包抱着自己可爱的闺女，哪里值得好笑了，他觉得幸福得嘞。

当事人都不搭腔甚至没反应，王建国和张振兴这两个看热闹的人也不得不停下来。

再不停下来，被当成猴看的就是他俩。

好在溜车的小张及时回来。虽然开出一圈通了风，孟梁崮还是抱着岁岁坐在了副驾驶。

就让王建国和张振兴这两人去吸他们自己的二手烟吧。

三人落座，还没开出二里地，车后座的就开始蛐蛐了。

王建国：“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孟梁崮这厮比以往更装了呢。”

他老是觉得孟梁崮现在身上的军装比中午时见的颜色更深，面料更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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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梁崮他们到时，“百姓大舞台”台下挤满密密麻麻的人。

放眼望去几乎有大半人都站着，孟梁崮不由微微蹙眉。

“嚯，咱这文工团可真是受欢迎啊！”王建国双手叉腰环视一周，颇有荣与焉。

张振兴一边掏出相机对准鼎沸的人群一边深以为意的点头。

“这不对。”孟梁崮瞥了眼两人，“就算全公社人都来了也不应该是半个公社的人都站着。”

向阳公社的露天“百姓大舞台”足有两个操场那么大，面向群众的是个长方形高台用于年节表演或是电影放映。

观众处无席位，每逢类似今天的活动表演都需要观众带上凳子占位。

按理说，来观看的人手一凳，怎么也用不着全站着。

王建国两人还没想出其中关窍，孟梁崮就又说道：“他们怕是把凳子都给了我们。”

王张两人各自交换了个眼神，还是觉得不能够吧。

“不信？”孟梁崮朝就旁边轻抬下巴，“答案来了。”

话音刚落公社书记向他们走来，热情的道，“几位团长可算来了，我一早叫人布置了位置，就在前头，那离舞台近。”

王张两人悄悄对视，没想到真让孟梁崮给说中了，公社居然还给他们安排了位置，居然还是人民给布置的。

王建国一听书记说的那话黝黑的皮肤都泛起了红，他们都是铁血军人，在部队就听过为人民服务，怎么现在反倒让人民牺牲利益可着好的供着他们。

这像什么话，三人脸上表情都不好看，李书记对此全然无所察觉尤自感叹道，“几位团长你们治下是真的严啊。”

“你们是不知道，你们没来时，我就叫他们去前头坐，好说歹说愣是没把人说动。一个劲的说没有团长命令，不符合规定。”

旁边支书也忙搭腔：“是的，那帮孩子真是个好的，说啥都不做，还组织起来帮我们布置了舞台。”

“这哪能行，你们是来看演出的，怎么能叫你们来干活呢？”李书记说完扭头冲三人说道，“团长，到时候你们可一定要好好和他们说道说道。”

几句话之间，书记和支书领着人走到了位置。

王张两人看了一眼倒吸了口凉气，嚯，好家伙，首排全给团级，还配了桌子摆了茶水。公社也不确定其他七个团长回不回来，干脆按了八个位置来排。

公社书记打的是多了大不了就放着总好过少了。

孟梁崮只瞥了一眼就明白了七七八八，顿时脸都黑了，特殊年代物资短缺，这群干部还在搞官僚这套，宁可空闲也不让人民用。

当真可恨！

李书记不仅空出首排给干部，首排往下也全安排给了士兵，浩浩荡荡占据了一个操场，桌椅板凳都给他们了，人民群众可就得站在最远处，甚至是几人挤在一个巴掌大的地方。

孟梁崮看了一圈，即使站着年幼老少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大人挂着笑面露期待和同伴说着话，小孩则开心的像过年到处乱窜，腿脚不方便的人席地而坐。

他们无论男女老少对书记支书安排全然无异议，仿佛当官的就该坐着他们就该站着。

几千年的特权思想还是根植在群众脑海，孟梁崮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孟梁崮压下心头千头万绪。把怀里的小孩递给王建国。

“这是孟团紧家的丫头，长的真可爱和年画的福娃似的。”李书记看见孟梁崮的动作，视线落在孩子身上，夸道。

支书也紧跟附和。

张振兴见这两人一副恭维的样子，心里嘀咕，怪不得都说搞政治的都圆滑世故，他们就这这么当上书记支书的？

李书记和跟班支书不了解孟梁崮，王张两人是知道的，在把孩子交给王建国后，孟梁崮周身的气压就越来越低。

这是生气了，张振兴冲王建国挤挤眼。

果然，下一秒孟梁崮直接无视李书记的话，列队好自己带的兵。

“你们今天做的很好，主动帮助群众不负头顶上的红五角星，不愧人民子弟兵的称号。”孟梁崮接着表扬，“更难得你们时刻认清自己是谁，没有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就该享受人民牺牲自我的给予，对得起信仰。”

原本还一身放松时不时点头李书记和支书却在孟梁崮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心头咯噔了一下。

他们怎么觉得一向很好说话的孟团今天这么犀利，彷佛意有所指。他表扬士兵一开始没有接受座位是认清自我位置对得起信仰，那岂不是说爱他这个做出如此安排的的人对不起……

李书记越想越不对，额头竟是冒起了冷汗。

他这边忙着擦汗还不及，孟梁崮如有实质的视线蓦地扫向他，“士兵们时刻谨记伟人为人民服务的教诲，身为人民公仆的支书书记应该也是如此吧。”

孟梁崮气场太强加上这句要命的话，李书记和支书彻底腿软，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偏偏人越是紧张，就越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李书记甚至能听到心脏强劲的跳动声，血液的沸腾声。

两人活像吊着一口气，慌忙点头，“当然，人民的满意度就是我们工作的标准。”

“那就好。”

不知为什么，抖如筛糠的两人彷佛听到了一声嗤笑，可抬头只能看到男人冷硬刚毅的下巴。

“马上要演出了，分头做好群众的疏导工作，有序引导老弱妇幼坐好位置，优先给前排的座位，剩下往后排，等群众都找好坐的站的位置后，我们再续在队伍之后。”

先群众再军人，士兵们没异议，领了命后迅速行动起来。

不出半小时，最后的座位定了下来，老弱妇幼基本全体落座。中青壮年没坐位站着续在后面，最后是士兵。

今晚来了五个团长也全都在在后头站着。

不过他们都是军人，对此安排没意见，本来就是嘛，叫他们坐着，群众尤其是老弱妇幼全站着，像什么话。

要真这样，那些拿命打下新国的烈士得给气活！

看到最后，李书记和支书再怎样也回过味来了。

军人、干部凌驾于人民之上在，这和旧社会有什么区别。尤其这个特殊时期，被举报哪还有活路。

想明白后，李书记和支书生生吓出冷汗，旋即暗自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