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星盯着那黢黑幽深的下水道入口,心里一言难尽。
即便是在现代,仍有不少流浪者将下水道作为栖身之所。
不如说,对于某些人而言,地下世界甚至比地面更加温暖,安全。
她曾随教授去参观过口口国里一个十分著名的地下隧道。
那隧道幽长,长得装得下许多无家可归的人。
若仔细感受,甚至还能听到头顶上汽车轰鸣经过的声音。似隔着一层天地,将地面与地下分作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而每走一段路,还能看到从井盖缝隙透下的一抹天光,映得墙面斑驳陆离,也映出那些曾在此短暂停留之人的痕迹。
乍看之下,竟透着几分诗意的浪漫。
但抛开这些过于美化的词藻。
与那下水道更为匹配的关键字,更多的是药品,肮脏潮湿,犯罪,以及疾病……
谷星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现代的下水道尚且如此,那这古代的下水道……又会是何等光景。
匹大牛率先钻入洞口,身影很快便隐没在漆黑的地下通道之中。
谷星深吸一口地上的清新空气,随后紧闭双眼,也随着匹大牛钻进那洞中。
未曾想,原本狭小逼仄的入口,竟逐渐宽敞了起来。
从最初仅容一人勉强穿过的窄道,渐渐拓展至可容两人并行,甚至有两米余宽。
更令人惊异的是,洞壁竟以砖石垒砌,以木梁支撑,看来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人为修筑。
她紧跟在举着火折子的匹大牛身后,目光四处流转,惊奇地打量着四周。
这里比她想象中要好上许多。
这通道不仅宽敞幽深,竟连匹大牛那近两丈高的身形都能自在通行,毫不受阻。
且脚下的地面干燥坚实,显然已有多日未受雨侵,空气虽略带潮意,却远不似寻常地窖那般阴冷刺骨。
“真是神奇,你是怎么找到这宝地的。”这入口如此隐蔽,若非匹大牛慷慨告诉她,估计她也很难发现这地下的奥妙。
匹大牛挠挠头,“昨天我带秀娘和小泥鳅路过此地,小泥鳅不慎跌倒,我走过去扶他时,发现地上的泥土格外松软,似与四周不同。”
“一时好奇,便伸手拨开表层泥土,竟无意中揭开了这暗道的入口。”
待他沿路探入,发现这地下通道深不见底,错综复杂,他花了半天探索,竟发现它足足有三层,且贯穿城中数个区域,宛如一条盘旋在这座城市之下的幽龙。
谷星闻言,心头微震,忍不住抬眼细看。
她终于明白,为何空气虽幽寒,却不至于潮湿难耐。
此城地理位置独特,北倚群山,南临大洋,四季气候迥异。
夏季受湿润海风影响,多雨成泽,冬季则风雪交加,唯有秋季冷暖交替,降水稀少。
而如今,正值晚秋时节,湿气减弱,空气干爽无比。
还真给她撞上好地方来了,谷星心中又是惊喜,又是震撼。
没走一会儿,便听到匹大牛喊了一声,
“阿秀!”
谷星转身望去,只见不远处篝火摇曳,映得周围一片温暖。
篝火旁,阿秀正牵着小泥鳅缓缓走来。
她望向匹大牛,眼底透着几分嗔怪,“你怎去了这般久,可让我好生担忧。”
匹大牛闻言,憨憨地笑了笑,伸手搂住妻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谷星站在一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仿佛是一盏格格不入的20瓦大灯泡。
她不应该在地底,应该在地上……
所幸片刻后,小泥鳅眼尖瞧见了她,兴奋地拉了拉阿秀的衣袖,指着谷星喊道:
“娘,是那哥哥!”
匹大牛这才想起她的存在,忙转过身来。
“啊呀,莫怪莫怪,一时顾着自家人,竟把你给忘了。”
他旋即向阿秀讲述了路上偶遇谷星的缘由,又道及今晚谷星会在此暂住之事。
阿秀自然没什么异议,那双清秀的脸颊因先前的担忧仍残留着几分绯红,未曾褪去。
谷星“哈哈”干笑两声,心头略显尴尬。
……
就在此时,系统忽然眯起眼,视线落在篝火旁某处,低声惊呼:
“谷星,那火堆旁……有个人倒在地上,浑身是血!”
话音未落,阿秀也忽然想起了什么,
“啊——!我竟也险些忘了!”
“阿牛哥。刚刚我听到井口一声异响,原以为是你回来了,便匆匆赶去查看。”
“可待我赶到,却发现这地上竟躺着一人。”
那人浑身是血,已是奄奄一息。
但阿秀的心里实在害怕,没敢唤醒。便拖着这人一路回来营地。
匹大牛闻言,忙蹲身探查,只觉那人气息微弱,满身刀剑伤痕交错,染血浸透了衣衫。
“这……怎伤得如此之重?”
可他毕竟不是大夫,能做的不过是探探鼻息,确定此人仍存一丝生机。
阿秀也束手无策,只得无奈地望向匹大牛,而小泥鳅更是怯怯地抱着母亲的腿,好奇地望着那满身是血的陌生人。
下水道内众人,唯有谷星未曾立刻行动,而是静静地盯着那人脚下的泥土,神情莫测。
系统悄悄趴在谷星头上,不再作声。
它虽从众多简历里选中了谷星作为穿越者,可它却慢慢发现——
谷星比起常人,未免过于冷漠……
她不似那些典型的穿越者,对陌生的异世充满怜悯,也不会因为一点善意便生出救世之心。
哪怕是它,也被谷星所骗过。
【向善之人面由心生,无形之中就让人有好感。】
谷星是社会福祉专业的学生不假,但此时的她真算不上“向善之人”。
她的行事准则极为简单,有恩,便报恩;有仇,亦必报仇。
对待李豹子,她能舍身相救;
对待那捣蛋的稚童,她亦能二话不说,抄起棍子就要替人“教子”。
但这倒是正无意中合了它的意。
……
“谷星,你会医术吗?”匹大牛本没抱多大希望,只是随口一问。
被点名的谷星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原本想敷衍一句“不会”。
可就在她迈步上前,视线不经意落在那重伤之人的脸上时,整个人陡然一僵。
“小喻?!”
不对,这人只是眉眼间有几分相似罢了。
可即便如此,这几分相似,却足够让她心软。
她沉默片刻,最终叹了口气,“会一点……”
她只上过一学期的人体课和急救包扎。内伤病痛她不懂,但这外伤她倒是略懂一些。
她蹲下身,仔细检查那人身上的伤口。
伤口皆是刀剑所伤,夹杂数道箭痕,好在皆避开了要害,虽伤痕累累,却未及致命。
只是伤口已有些微红肿,显然是发炎的迹象,而他本就失血过多,此时更是烧得浑身滚烫。
谷星手指试探性地按上他额头,温度之高,几乎能将人灼伤。
她回头对着身后几人摇了摇头,“这人伤势虽不致命,但若任由高热不退,恐怕也熬不过今夜了。”
她随手撕下穷鬼套装上的干净的布条,放在一旁,打算先替这人清理、包扎伤口。
她手上动作麻利,心里却暗暗叹气,自己和匹大牛三口之家的“多管闲事”,不知会不会为他们惹来更大的麻烦。
她摇摇头,正想解开那人身上的外衣,查看其内里是否还有伤口,哪知手指方才触及衣领,对方竟似“回光返照”般,骤然睁开双眼,随后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双眼眸漆黑如墨,带着深重的疲惫,却依旧凌厉如刃,直直地瞪着谷星,分毫不语。
完了,这人睁眼的样子,更像她那发小了。
谷星眉梢一挑,暗叹这人都烧成根红薯一样烫手了,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但她实在懒得解释,眼下她只想速战速决,好尽早歇息,莫耽误她明日翻垃圾桶的大业。
“我只是给你包扎下伤口,你别乱动。”
话音未落,便见那人眉心微蹙,似想要挣扎起身。
谷星眸光一冷,这下换她不乐意了。
她布条都撕了,这会儿才告诉她不用?
她索性将心一横,理直气壮地胡说八道起来:
“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你有的我也有,我没的你也没。你这是害羞什么?”
她说得义正严辞,连自己都差点信了自己是个男人这个设定了。
她的大学专业与医护学科略有交集,人的身体她没少见过,大家不都是一块白肉?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对方却恍若未闻,神色恹恹,目光涣散,似乎仅凭一口气支撑着意志。
谷星心生不耐,索性不再多言,伸手便要按住他的肩膀。
哪知——
手指才一触及对方的胸口,她便倏地顿住。
只是一瞬,便彻底明白了一切。
谷星眨了眨眼,随即目光一转,一把抓过对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好巧,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
对方猛然一僵,双眸骇然瞪大,被谷星的举动所怔住。
可她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因体力耗尽,眼前一黑,软软地向后倒去。
得亏谷星手疾眼快,扯了她一把,才没让她磕在石墙上。
匹大牛见状,正要上前搭把手,却被谷星抬手拦下。
“大牛哥,可否替我取些干净的水来?”
她说着,从随身的手提袋里掏出一个矿泉水瓶,递给匹大牛。
让他将里面的水倒掉,冲洗一番,再灌满清水带回来。
匹大牛接过那水瓶,翻来覆去地端详,满眼好奇,小泥鳅更是趴在他怀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阿秀见状,无奈轻笑,催促一番之后,匹大牛这才回神,点头迈步离去。
匹大牛一走,阿秀哄了一会小泥鳅,待他睡着后,才走向谷星身边,
“可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
“小泥鳅睡着了?”谷星往小泥鳅那一看,见他正乖乖地蜷着衣服熟睡,便收回目光。
阿秀怕不是也知晓这人的真实身份,才帮她支走匹大牛,安顿好小泥鳅,避开两个男子的吧。
“玩累了,便倒头睡了起来。”阿秀眉眼温温柔柔地对着谷星一笑,有点拘谨害羞。那笑容甜得谷星眼都直了。
她心下微动,未多言,只是淡淡点头,“你来拉住这边。”
阿秀聪慧至极,一点便通,不再多问,顺着谷星的动作配合着施力。
两人一来一回,很快便将伤口清洗包扎妥当,再替那昏迷之人穿好衣衫。
刚将外衣系好,便听见匹大牛的脚步声,“谷星,你看这行吗?”
谷星接过水瓶,嗅了两下,没什么异味,水色也尚清澈。
但听匹大牛说这是从河边灌的,她思来想去,还是从手提袋里取出一只锈迹斑斑的破铁碗,架在火上,将水煮沸片刻,待其稍稍放凉后,方才倒出一碗温水。
接着,又忍痛从仅存的四颗布洛芬中挑出一颗,塞进那昏迷之人的口中,随后又扶起她,慢慢喂下温水送服。
见人终于安稳,她这才松了口气,抬眼向匹大牛和阿秀点了点头。
“接下来如何,便全看她的造化了。”
她虽不是什么医者,但已尽力而为,奉上二十条布条、四分之一的存药,这人若还撑不过去……
那这死过人的下水道,她嫌晦气。
一切安顿妥当,她这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倦意上涌,整个人困得不行。
她也不强撑,和匹大牛和阿秀打了个招呼,便拉起自己的小席子倒头进入梦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系统在和她说话。
可她实在太困了。
这既无警报弹窗,又不像闹钟,想必也不是什么急事……
于是,她敷衍地“嗯”了一声,翻身继续睡,头都懒得抬。
可当她第二日醒来之时,便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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