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漆风泠艰难地说，“这个血族与人类并存的世道，社会关系非常畸形，有些地方的人有一套当地特色约定俗成的习俗，完全不听号令，很难干涉。”

其实国王早在上位的那一天，便禁止民间任意买卖人口。

可这样的事，屡禁不止。

“这种事跟有没有血族关系不大吧？”苏柳言辞犀利，“就算没有血族，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人类的劣根性也是‘路人皆知’。”

“但是血族的存在，确实让这样的事，从暗处转为明道，”漆风泠的语气中甚至带了点众生皆苦的慈悲。

“难道就没一点办法了吗？”苏柳心头火起。

“饭都吃不饱，怎么谈道德，”漆风泠似乎还要说什么，那一边，若水的声音娓娓道来。

“我这次来，是想要找一份工作，”若水平静地说：“我母亲一个人将我拉扯大，她确实很不容易，但是，每次她干完活回到家，都会找我的茬，还会打我，用各种最恶毒的话咒骂我，似乎是我的存在让她万劫不复，在她口中，我不是她的女儿，是最大的仇人……”

三人中，若水确实年纪最小，大概十八岁上下，她的面庞还有一些婴儿肥。

这世上有无私伟大的父母，就会有禽母兽父。

“我小的时候常常想，是不是只要我有钱，她就会对我好，”若水轻声说，“十岁那年，我就开始找工作，我干过很多的活，照顾小孩的帮佣、看门的小厮……领着一点微薄的工资，还要全部上缴给她，有一次，我只是想用自己的钱，买一块馋了很久的桂花糕，她知道之后居然当街打我，说我是没良心的讨债鬼，当初生下我的那一刻就应该将我溺死……”

十几岁，正是青春年华的孩子，是若水自尊心最强的时候。

她的脊梁，被亲生母亲当街的打骂，和街头巷尾看热闹指指点点的声音，碾碎了。

用言语毁掉一个人，似乎太容易了。

这是一场至亲血脉对若水的共生绞杀。

“我想离开母亲，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如果不能翻越这座山，就这样死掉也比回去强，”若水用手指绞着衣角。

若水母亲的行为，是非常典型的“踢猫效应”，作为弱者，她没有办法反抗强权社会对Omega的剥削，就从比她还要弱小的Omega身上寻求施虐的快感。

这是弱者普遍存在的畸形心理。

也是社会系统性暴力带给弱者的深层压迫。

她病了，但比她病得更重的，是这个世道。

“你们听说过星火之城吗？”纪诃学郇若璋那一套，开始招募人才。

“没听过，那是什么地方？”三人齐齐摇头。

“是一座自由的城市，”纪诃眼露星光。

“……算了，比起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眼前这座山，至少是真实的，”小龄说道。

纪诃的话语似乎没什么说服力，他姐姐纪白也说：“别想那么多了，等我们都活着翻过这座山，再去想吧。”

若水也严肃地点点头，“如果那里那么好，你怎么会和你的主人来翻这座山？”

纪诃口中的“可是……”在喉咙里转了几圈，最后在苏柳轻微摇头的示意中，只得不甘心地咽了下去。

一行人接着爬山。

纪诃的体力很差，大概走了二十分钟，他就差点没走稳摔下去，未避免他逞强，苏柳干脆让漆风泠将纪诃背起来。

一路上，剩下的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为了各自的目的，一个人也没有喊累。

也许是彼此打气，比一个人赶路要更有力量，在天黑之前，他们终于来到公爵的城堡。

城堡的管家留着一小簇胡须，迈着优雅的步伐接待客人。

“几位这边请，”管家将他们分开。

纪诃依依不舍地看向纪白，纪白宽慰道，“等我的事处理好，我会在城堡门口等你。”

见纪诃点头，纪白便挥了挥手，跟着一个仆役走了。

等纪白走远，纪诃凑到苏柳边上问：“为什么要把三个人拆开？”

苏柳也并不清楚，他转而看向漆风泠。

“那几人有亲王殿下亲自护送，就算走到这里，靠的也不是自己的力量，我家主人当然要再加一场试炼，”一旁的管家在漆风泠未开口之前，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那还不如我们星火之城呢，”纪诃有些担心他的姐姐。

“你已经给过选择，纪白她们没有接受，说明这是她们必须要走的路，放心，能有勇气翻过这座山的人，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苏柳肯定地说。

苏柳眼中的坚定似乎给了纪诃力量，纪诃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亲王殿下、城主大人，里面请，”管家在前面领路。

苏柳走在前面，纪诃紧握着苏柳的手走在中间，队伍的最后面，是笑看着苏柳的漆风泠。

管家时不时介绍一下沿途的风景，偶尔回头看到亲王殿下居然走在最后，眼中闪过诧异，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绕山而建的城堡，起起伏伏，九曲回肠。

“我家主人，在花园里钓鱼。”管家将苏柳他们领到城堡的后花园。

天已经黑了下来，对纪诃这个人类来说，昏黄的灯笼下，视线不是很清楚，但对血族没有什么影响。

不过，钓鱼？这对血族来说，真是一个新奇的爱好。

花园很大，迷宫一般的亭台楼阁层层叠叠。

沿着青砖小径，来到一处高台。

苏柳一眼就瞧见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女Alpha盘腿坐在高台上钓鱼。

她的鱼竿是青竹做的。

仔细看去，竹子上是条麻绳，入水的那一端是个青铜直钩，没有倒刺，像一枚针，顶端没有鱼饵。

直钩悬空于水面。

这是“愿者上钩”。

“你这样钓鱼，能钓得上鱼么？”苏柳驻足看了一会儿，出声问。

女Alpha转过身看向苏柳，她长得明艳动人，带着一种过分美艳的长相带来的攻击感，说话声音却温柔淡然，“重要的不是我，而是鱼。”

说着，她收起竹竿，从高台上跳了下来。

她的个子也很高，只比漆风泠低上一寸，不仔细看，两个Alpha差不多高，但身高带来的压迫感都不是很强，也许这是因为这两个血族身上，都有温柔的气质。

——这个女Alpha，是苏柳从前会喜欢的类型。

女公爵潘雪荪似乎从苏柳眼中读出了这一点，笑着看向漆风泠。

漆风泠搂住苏柳的腰，将苏柳往他那边带了带。

苏柳没有感觉到这些，看着潘雪荪的眼神直勾勾的，直到漆风泠捏了捏他的腰，他才反应过来，礼貌性地说道：“公爵大人，夜安。”

“夜安，城主大人，您此次前来，是有什么事么？”潘雪荪直言不讳。

“我希望你可以在这份放弃追责‘跨种族恋’的文书上签字，”苏柳拿出准备好的文件。

“哈哈，”潘雪荪笑了两声后，脸色突然变得很严肃，“城主大人，你难道不知道一旦这种事获得明面上的支持，比起短暂的好处，它带来的隐患更大？”

“我知道，”苏柳似乎早就猜到她会拒绝，“但有没有这件事，这个世道也不会比之前更糟糕了，公爵大人。”

“你想怎么做？”后面涉及的话题有些敏感，潘雪荪将苏柳单独叫到一边。

“比起这件小事，我更希望你可以站在我这边，”苏柳单刀直入。

“……如果我加入，你会嫁给我么？”潘雪荪说着说着，突然勾唇笑了。

“不好意思，我有喜欢的人了，”苏柳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难道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你心中，难道对我一丝一毫的想法都没有？”潘雪荪低头看着苏柳，美丽的眼睛像是在勾魂。

“你的确是我喜欢的类型，如果我先遇到你，也许真的会答应你的追求，但是一旦我遇到他，我还是会选择他，所以我想了想，能被舍弃的喜欢，并不是真正的喜欢，而我对他的爱，跟这种廉价的喜欢并不一样，”苏柳诚实地说。

“既然你不愿意与我有任何情爱上的捆绑，你觉得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我为你肝脑涂地？毕竟AO之间，最牢固的东西，就是爱了，”潘雪荪说。

“难道我跟你处一处，就会有爱么？权衡利弊，或者见色忘义的爱，不过是一场虚假的交易，如果交易的过程中，双方岀的价码不对等，说不定有一方还要掀桌而起，最后沦为一对怨偶，”苏柳顿了顿，脸上浮现一层被爱意滋润的笑，“我跟他在一起，就算吵架也觉得甜蜜，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找对人了。”

真正的爱，是让彼此在相爱的途中，找回更好的自己。

潘雪荪似乎被苏柳脸上的笑意晃到了眼，转移话题道：“如果我签了那份文书，我能从你这里拿到什么？”

“等你签了你就知道了，”苏柳卖了个关子。

“如果这份文书生效，血族对人类Omega的剥削只会更多，”潘雪荪不赞成地说。

“桃城的选美大会，一开始应该是为了给人类Omega一份安全又高薪的工作吧？”苏柳反问道：“可是你看，现在这个选美大会都成了什么鬼样子？”

潘雪荪心虚地眨了眨眼。

“还有国王废除的‘买卖’制度，真的有人听么？”苏柳接着说。

潘雪荪被堵得说不出话。

“现在你还要跟我讲大道理么？”苏柳摊开文书，将笔塞到潘雪荪手里。

肌肤相触的刹那，潘雪荪似乎被苏柳柔软的手激得轻微颤抖了一下，随后她咬了咬牙，握紧笔杆，签下了她的名字。

收起文书后，苏柳心中嘀咕道：这么容易就被我策反，怪不得都没有被戴凝王后选为继承人。

漆风泠、铂西，以及潘雪荪，这几个血族确实不太适合当国王。

好像随随便便就能被Omega骗得将老本都搭进去。

苏柳如果是血族王，心都要操碎了。

“欢迎你加入星火之城，”苏柳友好地与潘雪荪握手。

“……你真是强买强卖，”潘雪荪涨红了脸，但似乎拿苏柳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