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不是冰原的死寂，不是魔窟的阴寒，而是一种……浸透骨髓、渗入魂魄、将每一缕思绪都冻结成冰晶的……绝对冰冷。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沉浮，如同溺水者坠入永夜冰洋，连挣扎的念头都被剥夺，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回归虚无本源的……湮灭感。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暖意的……光，如同投入深海的星火，悄然点亮了这片绝对的黑暗。

光很柔和，并不刺眼。是那种……初冬薄暮时分，从厚重云层缝隙中漏下的……最后一抹……残阳余晖的颜色。橘红中带着灰调，温暖中透着凄清。

洛明玦的“意识”被这缕光牵引着，缓缓“上浮”。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荒芜的……山坡上。

山坡上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的……积雪。积雪并非纯净，夹杂着枯黄的草梗和黑色的泥土，显得……脏污而寂寥。天空是那种凝固的铅灰色，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暮色之中。

寒风……并不凛冽，反而带着一种……疲惫的、有气无力的……呜咽，卷起细碎的雪沫，打在脸上，带来细微的、冰凉的触感。

这里……是哪里？

不是清静峰，不是任何他记忆中存在过的地方。一种……陌生的、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熟悉感的……荒凉，弥漫在空气中。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

身上穿的，不再是那件染满血污、被粗暴撕扯过的青灰布衣，也不是千年前清静峰的月白道袍，而是一件……极其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棉布长衫。颜色是洗得发白的靛蓝，袖口和衣摆处打着几块不起眼的补丁。触感粗糙，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凡俗的……温暖？

脚上是一双……磨破了边的……单薄布鞋，鞋底沾满了湿冷的泥雪。寒冷从脚底丝丝缕缕地渗入，带来真实的刺痛感。

他……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落魄的……凡人？

困惑如同雾气般弥漫开来。他尝试调动灵力，却发现体内空空如也，只有凡人的、微弱的血气在流淌。一种……久违的、属于“活着”的……虚弱感，让他有些不适，却又……奇异地……安心？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啜泣声，顺着呜咽的寒风，飘入了他的耳中。

声音来自……山坡下方。

他循声望去。

在山坡的背风处，靠近一片枯死的、枝桠扭曲如同鬼爪的……白桦林边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孩子。

看起来约莫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极其单薄、缀满补丁的……破旧棉袄，小脸冻得青紫，嘴唇干裂，挂着晶莹的冰凌。他蜷缩在一块巨大的、被积雪半埋的……青灰色岩石后面，瘦小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的、令人心碎的……呜咽。

孩子在哭。哭得……很伤心。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极力压抑、却依旧控制不住从喉咙深处溢出的……破碎的抽噎。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又无人可以倾诉，只能躲在这荒郊野岭，独自舔舐伤口。

一种……莫名的……悸动，猛地攫住了洛明玦的心脏。他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朝着那个孩子……走去。

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他的脸上，他却感觉不到多少寒冷，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个哭泣的孩子所吸引。

越来越近。

他能看清孩子凌乱的、结着冰碴的黑发，看清他冻得通红的、紧紧攥着衣角的小手，看清他微微颤抖的、瘦骨嶙峋的脊背。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怜惜，如同潮水般涌上洛明玦的心头。这感觉……如此陌生，却又……如此强烈。仿佛心底最柔软的那处，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

他停在了孩子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孩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哭泣声……猛地一滞。瘦小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更加用力地蜷缩起来，仿佛想要把自己藏进岩石的阴影里。

“……谁？”一个带着浓重鼻音、颤抖的、稚嫩的童音，从岩石后面传来，充满了……恐惧与……戒备。

洛明玦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他缓缓地、尽量不发出声响地，绕到了岩石的正面。

然后，他……看到了孩子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清秀、却因冻饿和哭泣而显得异常憔悴的小脸。眉眼依稀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熟悉感？尤其是那双……含着泪水、如同被雨水洗过的……黑曜石般的……眼睛……

此刻，这双眼睛里，充满了……惊慌、无助、以及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深深的……疲惫与……绝望。

孩子也看到了他。小小的身体猛地向后缩去，紧紧靠住冰冷的岩石，如同受惊的小兽。

“你……你是谁？”孩子的声音带着哭腔，警惕地瞪着他。

洛明玦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孩子齐平。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柔和一些，尽管他早已忘记了如何做出“柔和”的表情。

“我……路过。”他听到自己用一种……极其沙哑、却意外温和的……声音回答道，“听到你在哭……怎么了？”

孩子怔怔地看着他，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眼前的陌生人，虽然衣着破旧，面容冷峻，但眼神……似乎……并不凶恶？反而带着一种……他从未在旁人眼中看到过的……复杂的……东西？像是……关切？

长时间的恐惧与委屈，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宣泄口。孩子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身前的积雪上，融化出小小的坑洞。

“他……他们……抢了我的……馒头……”孩子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小手指向山坡另一侧隐约可见的、几间低矮破败的茅屋轮廓，“……那是……娘亲……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吃的了……”

洛明玦的心脏……再次被狠狠揪紧。

抢馒头？为了一点食物？

他无法想象，是怎样的境地，会让一个孩子为了一块馒头，哭得如此绝望。

“你……娘亲呢？”他轻声问，声音不自觉地又放柔了几分。

孩子的哭声……骤然变得更加凄厉。

“娘亲……娘亲她……病了……好久……好久……”孩子的声音破碎不堪，“……前天……前天晚上……她……她不动了……怎么叫……都不动了……好冷……好冷……”

孩子说不下去了，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瘦小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令人心碎的呜咽。

死了。

娘亲死了。

最后一个亲人，也离开了。

留下他一个人，在这冰天雪地里，连最后一□□命的食物，都被抢走。

洛明玦……沉默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与……愤怒，交织着涌上心头。他看着眼前这个无助的孩子，看着他那双与记忆中某个身影隐隐重叠的、充满绝望的眼睛……

千年的恨意，仙魔的争斗，那些纠缠不清的恩怨情仇……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如此遥远，如此……虚无。

眼前的，只是一个……即将冻饿而死的……孩子。

他缓缓地……伸出了手。

那只曾经握剑斩杀万千、也曾沾染至亲鲜血的手，此刻，却有些……笨拙地、小心翼翼地，轻轻……拍了拍孩子冰冷颤抖的……后背。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生疏的温柔。

孩子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冷吗？”洛明玦听到自己问。声音干涩，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孩子点了点头，又猛地摇了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洛明玦沉默了一下。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举动。

他……解开了自己身上那件……同样破旧、却是此刻唯一能御寒的……靛蓝棉布长衫。

寒风瞬间灌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但他没有犹豫，将还带着自己体温的长衫，轻轻地、仔细地……披在了孩子单薄冰冷的……身上。

孩子彻底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忘记了哭泣。那件粗糙却温暖的长衫，仿佛带着一种……神奇的力量，瞬间驱散了他周身的寒意，也……短暂地……抚平了他心底那无边的恐惧与绝望。

“穿着。”洛明玦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带你去找点吃的。”

他站起身，朝着孩子……伸出了手。

那是一双……布满细小伤痕和老茧的、属于成年男子的……手。并不好看，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可靠。

孩子仰着头，看着逆光中这张冷峻却莫名令人安心的脸，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带着温暖意图的手……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哭泣，而是一种……混合着委屈、依赖、和一丝微弱希望的……复杂情绪**。

他……犹豫地、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自己那只冻得通红、布满冻疮的……小手。

轻轻地……放在了那只大手上。

触感……冰冷与温暖交织。

洛明玦……轻轻握住了那只小手。很凉，很小，仿佛一用力就会碎掉。他牵着他，转身，准备朝着可能有食物的方向走去。

然而——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眼前的景象……猛地……扭曲、模糊起来！

铅灰色的天空、灰白的积雪、枯死的白桦林、以及身边那个被他牵着的、仰着小脸看着他的孩子……一切都如同水中倒影般，剧烈地晃动、破碎！

“不……！”洛明玦心中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掌，想要抓住那只小手！

但……

他抓了个空。

手中的触感……瞬间消失。

眼前的黑暗……再次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那个孩子……骤然变得惊恐、不解、以及……深深失望的……眼神……还有那双……与某人……越来越像的……黑曜石般的眼睛……

然后……

一切……归于虚无。

……

……

洛明玦……猛地睁开眼！

剧烈的喘息着！胸口如同被重物压住，传来阵阵闷痛！

眼前……是……客栈房间……低矮、布满蛛网灰尘的……木质天花板。

身下……是……冰冷坚硬……残留着屈辱痕迹的……床板。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那股……混合着劣质熏香与阴寒死气的……诡异味道。

梦……

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一场……真实到令人心碎的……梦？

他缓缓地、僵硬地……抬起手。

手中……空空如也。

没有那只冰冷的小手。没有那件披出去的长衫。只有……冰冷的空气，以及……掌心残留的……那一点点……虚幻的……暖意。

他……竟然……会做那样的梦？

梦见自己……像一个真正的、有血有肉的……凡人一样……去怜悯……一个孩子？

而那个孩子……

洛明玦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想起来了！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那种……依稀的熟悉感……

千年前……清静峰……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怯懦与依赖的……少年萧烬雪……小时候……不就是……那样一副……模样吗？！

那个在雪地里无助哭泣、失去母亲、被抢走食物、绝望等死的孩子……就是他？！就是……萧烬雪？！

为什么……他会梦见……这样的萧烬雪？

为什么……在梦中……他会对那样的萧烬雪……产生……怜惜？

是……愧疚吗？因为知道了……可能的……真相？

还是……某种……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东西？

“呃……”洛明玦猛地用手臂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梦境中那份真实的温暖与怜惜，与现实中冰冷的恨意与屈辱，形成了极其残酷的……对比。

仿佛在嘲笑他千年的执着，讽刺他此刻的境地。

此梦……堪怜？

怜的……究竟是谁？

是梦中那个无助的孩子？

还是……梦外这个……连一场虚幻的温暖都不敢抓住的……他自己？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冰冷地……浸湿了手臂。

气死我了，明天体测[柠檬]什么实力啊，在公交上赶稿，真服了，快到学校了[可怜]我可以死在工交上吗？不想体测，不想跑800米[柠檬][柠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Chapter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