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6

那垂落的锁链末端撞向昏黄灯焰的刹那,时间被粘稠的黑油冻结了一瞬。

啵!

一声微不可闻、如同水泡破灭般的轻响。

枯槁老妪头顶碗中那点挣扎的豆大火光,应声湮灭。没有烟雾,没有焦糊气息。只剩一点迅速黯淡下去的幽寂,和碗底残存的黑油如同死去的蟾蜍皮般瞬间凝滞、固化、冰冷,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灰白死霜。

锁链末端依旧黝黑冰冷,滴油未沾。

唯有洛明玦被锁链末端贯穿捆缚的手腕皮肉深处,那道冰蓝色的枷锁印记,如同被惊醒的毒蛇,猛地噬咬了一口!一股冰冷而驳杂、如同污血混着陈年冻土的秽气,顺着锁链强行涌入经脉!

“呃……”洛明玦牙关瞬间咬紧,喉底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这力量并不温暖,反而带着一种贪婪的掠夺感,撕裂着他枯竭的脉络,强行注入某种令人作呕的“生机”,稳固他那摇摇欲坠的本源的同时,更将一种腐朽的麻木感,狠狠钉入识海——那是湮灭生命火光带来的、被系统强制汲取的残渣!

一盏!

数字无声划过意识的冰冷湖面,留下清晰却沉甸的刻痕。

没有喜悦。只有一种身处屠场、即将被同化的冰冷疲惫扼住呼吸。他强迫自己忽略手腕深处传来的麻木剧痛,锁链末端拖曳在冰冷的冻土地表,如同另类触须,精准地滑向侧后方另一盏摇摆欲熄的灯火。

那属于一个蜷缩在巨大兽骨角落的瘦小身影。骨骼畸形蜷缩,头顶贯穿的漆黑灯座显得格外巨大、沉重。破碗中浑浊的油面上,一点微弱的黄光跳动着,映出一张模糊如稚童的脸上凝固的巨大惊恐。火苗每一次摇曳,都仿佛要撕裂那张因恐惧而过度扭曲的脸孔,却顽强地苟延残喘。

锁链末端如冰冷的毒蛇信子,无声弹射。

啵!

脆灭。

油面死寂凝霜。又一点残渣般的秽气逆流灌入。手腕深处,冰蓝枷锁贪婪搏动的声音越发清晰。两盏!麻木更深地侵蚀着指尖。前方,千百点昏黄鬼火在凝固的绝望悲恸气息中幽幽摇曳,如同无数沉沦者无声的眼,漠然而冰冷地注视着他,等待着被收割,或被投入这永恒的油池焚烧。

数字在意识深处无声叠加,如同冰冷雪粒一层层覆盖心湖。三盏。七盏。十二盏。锁链的末端成为战场上唯一冷硬精准的“指爪”,无情探出、碰撞、熄灭那风中残烛般的微光。每一次脆响,都是一点微渺生命在系统规则与萧烬雪意志交织下的彻底消逝。冰蓝枷锁如同饕餮凶兽的胃袋,疯狂吞吸着灭灯刹那逸散出的残渣精魄,每一次吞噬都带来经脉深处更刺骨的剧痛和被邪秽灌入的污浊暖流。麻木感从手腕枷锁处蔓延,像一层不断增厚的灰白冰壳,沉重地裹覆整条右臂,每一次挥动锁链都牵扯着僵硬的关节与滞涩的筋肉。

疲惫如同不断上涨的冰河之水,浸透骨髓。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尚未滑落,便被荒原的酷寒冻结成霜粒。膝盖骨被毒钩洞穿的撕裂伤在每一次挪动身体时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扯裂的腹股伤口边缘渗出的黑红血珠,每一次滴落冰冷冻土便瞬间凝结成暗红冰晶。每一次灭灯后短暂的间歇,那无处不在、粘稠如浆糊的悲恸呜咽风都如同带毒的藤蔓,无孔不入地缠绕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堤坝。

就在这样几乎化为机械的冰冷麻木中,他拖着伤腿挪向又一盏孤零零的火光。

一个身形高大、但似乎不久前才被“种”下的男人。铁座崭新,还未生锈。他的胸膛被某种蛮兽粗大的骨刺贯穿,尚未拔除的惨白肋骨暴露在外,粘稠发黑的血液凝固成厚痂。头顶破碗里的油量充裕,火苗也因此旺一些,投射出他尚未完全被绝望吞噬的、布满血丝的眼中那深重的迷茫。他似乎刚被钉在此地不久,仍残存着微弱的挣扎本能。洛明玦的目光只在那惨状上略一停顿便迅速移开,锁链末端冷硬地抬起。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啵!

微光湮灭的死寂中,一道极其细微的破空之音骤然撕裂粘稠的空气!

目标并非洛明玦!

就在那高大灯人头顶灯火熄灭、碗中黑油瞬间凝霜固化的同时,一支不足三寸、通体漆黑如墨、没有尾羽、却凝聚着纯粹阴气形成螺旋气流的小箭——如同一条毒蛇褪下的残骨,无声无息地、阴狠至极地——从洛明玦左侧后方一盏灯火映照不到的骨堆阴影中激射而出!

箭尖!目标!

直取那灯人因痛苦而微张的口唇!

太快!太刁钻!时机拿捏得宛如预演了千百遍!恰恰是在灯火寂灭、油液凝固、灰影绝不敢靠近、而洛明玦因灭灯而有一瞬心神沉浸于枷锁痛楚的瞬间!

噗!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轻响!如同腐朽的枯木被钢针穿透!

那支黑气凝聚的小箭精准无比地狠狠扎入灯人的喉骨深处!

“嗬嗬嗬嗬——!!!”一声不似人声的、极其短促又异常尖锐的嘶鸣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垂死鸡鸭,瞬间从那高大灯人僵直的喉管中挤出!他布满血丝的眼珠猛地向上一翻,只剩下纯粹的眼白!全身无法遏制地剧烈痉挛!刚刚凝固的、覆盖着灰白霜壳的浑浊灯油碗剧烈震颤!

咔…喀嚓!

致命的碎裂声!那只托在黑铁灯座顶端的破碗——连同里面凝固的死油——竟随着灯人的剧烈抽搐猛地一歪,朝着伫立一旁、因突袭而心神一凛的洛明玦方向泼洒而下!粘稠凝固如同黑泥的死油块,混杂着冻结的油粒霜花,劈头盖脸!

灯人溅落之物!绝非任务要求熄灯时的凝霜死油!而是被外力激发、混杂了尸骸死气的极度污秽之物!

任务铁则:【灯不可触血】!这泼洒而来的污秽死油若接触到他身上任何一滴血迹……

灭灯任务尚未完成,身体已布满裂口与冻凝血痕!甚至嘴角刚刚因剧痛撕裂处仍有温热鲜血渗出!

距离太近!死油泥块笼罩范围太大!几乎避无可避!

洛明玦眼中瞬间爆出决绝的凶光!绝境求生撕碎所有迟钝!一直被强制麻木压制的恶毒本能被死亡的锋刃瞬间点燃!身体反应快过思维!

不退!不退!退则被污秽泼洒必死无疑!强行催动几乎僵死、麻木如石的右臂带动锁链抽回格挡?!来不及!左臂?但左臂未缠锁链!力量不够!

唯一的生路——

在这电光石火间,洛明玦被逼出了近乎野兽濒死的狂性!他不仅没后退,反而将残存的全部力量灌注双腿!膝盖撕裂的剧痛被强行忽略!身体猛地向左前方——正是那盏刚刚熄灭、仍在痉挛甩头喷溅污油的高大灯人——狠狠撞去!

砰!

身体猛烈撞击在僵硬的高大灯人身上!那灯人被他这亡命的冲撞撞得向左侧趔趄扑倒!

哗啦——!

一大团混杂着凝固黑油、霜粒、腐朽灯座碎片、污血的腥秽泥块,几乎是擦着洛明玦翻滚扑倒的肩膀和后背,狠狠砸落在瞬间暴露在他刚刚位置的冻土地上!黑漆漆的泥块像腐烂的内脏砸在地面,发出沉闷恶心的噗响,瞬间冻结成一块散发恶臭的污冰。

洛明玦借着这亡命撞击的惯性翻滚而出,左臂在冰冷冻土上擦出大片血痕,浑身沾满冻土碎屑和秽物的飞灰,狼狈到了极点。但!他躲过了那致命污油的泼洒!心脏狂跳如同擂鼓,喉头腥甜翻涌!

代价是——

“嘎……嘎……”一种骨头被强行扭曲、碾碎的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从他右臂深处传来。

在刚才那亡命的撞击和翻滚中,为强行扭转避开污油覆盖的最大范围,被锁链死死捆缚、僵硬麻木的右臂被身体的爆发极限狠狠撕扯!尤其是锁链连接处、手腕皮肉下那道冰蓝色的枷锁印记周围!筋骨、经脉、被那坚硬冰冷锁链强行锁住的部分……在这股扭曲力量的撕扯下,发出了濒临解体的哀鸣!如同钢铁在巨大应力下即将崩裂之前的呻吟!

剧痛!迟来的、如同无数冰锥从臂骨内部同时炸裂的剧痛!狠狠穿透了之前的麻木!瞬间淹没所有神经!比膝盖的贯穿伤更尖锐!更沉!

“呃啊——!”洛明玦扑倒在冰冷的冻土上,牙齿几乎咬碎,才将冲到喉咙的惨嚎强行压回成一声破碎的闷哼!冷汗瞬间浸透后背的囚衣又被酷寒冻结!右臂软垂在身侧,如同一条被抽掉筋的死蛇,暂时彻底失去了知觉!只有手腕深处那道枷锁印记在疯狂搏动,带来一阵阵加剧的撕裂感和被强行灌入的、如同碎冰般锐利的、阴寒的驳杂秽气!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筋骨细微的碎裂声!

废了! 这亡命的冲撞代价远超预期,右臂几近半废!

更让他彻骨冰寒的危机感并非来自臂膀的剧痛——

就在他扑倒翻滚的瞬间,那片射出黑气小箭的骨堆阴影猛地一颤!

不!是那片阴影本身蠕动了一下!

一道模糊的灰影,如同与骨堆阴影彻底交融的泥塑,在方才发出攻击位置后面两三尺远的另一处黑暗死角,幽灵般无声浮凸出来!

这灰影动作迅捷无声远超之前添油的灰影!它根本没有试图远遁,反而如同捕猎的鬼魅,贴着地面、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借着一座巨大的坟包为掩体,朝着刚刚扑倒、右臂半废、浑身剧痛僵硬的洛明玦,闪电般再次扑袭而来!身影在昏黄灯影的间隙中扭曲拉长,如同扑噬的鬼爪!

距离!不足三丈!

那灰影扑出的姿态带着一股决然的死意!枯槁的五指并拢如刀,指尖缭绕着更加凝实、如同黑色毒牙般的死气锋芒!目标是洛明玦因剧痛麻痹而几乎毫无防备的侧腰!一旦刺入,蕴含的死气足以瞬间污染经脉,引发那道冰蓝枷锁的暴动!

右臂半废!身体失衡!左臂刚刚擦伤!无处借力!对方速度奇诡!阴狠到了骨子里!

这是绝杀!比刚才的诱杀更直白、更暴烈的围杀!

洛明玦甚至来不及抬头看清那道扑来的灰影!死亡的腥风已如冰针刺骨!扑面的劲风带着腐朽死气,几乎让他窒息!连挣扎翻滚的机会都将被这近距离扑杀彻底剥夺!

冰蓝枷锁在腕骨深处疯狂搏动嘶鸣!

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绝命之际!

一条在洛明玦扑倒翻滚时就一直紧随其后、在冰冷冻土上拖行的黝黑锁链——那条原本垂落在左侧、并未直接捆缚身体、也未用于灭灯的锁链——如同感应到宿主灵魂濒死的疯狂呐喊,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玄色幽光!

不是格挡!也不是攻击扑来的灰影!

它贴着地面,像一条拥有生命的黑暗长鞭,以比灰影扑袭更快的速度,骤然向上弹射,弯曲,而后——

狠狠抽向洛明玦右前方一盏距离稍远、约莫在一丈开外的孤伶灯火!

那盏灯火托在一个身形佝偻如虾、几乎被自身干枯皮囊包裹的老者头顶。火苗跳动,昏黄的光影映照着老者下巴垂落的、半凝固的涎水冰晶。

啪!!

一种脆裂、却又如同重锤砸在朽木上的闷响!

锁链末端并非“撞”灭灯焰,而是极其沉重地抽打在托起油灯的灯座碗沿下方——那条连接着灯座与老人天灵盖的、如同风干血管般的枯黑茎干之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

锁链抽落的瞬间!那碗沿下方的枯黑茎干如同一截被千斤重锤击中的老藤,应声碎裂!

咔嚓!

碎裂声沉闷而粘腻!浑浊如同油脂的灰白色粘稠液体瞬间从那碗沿断裂口飙射而出!那不是油灯燃料的黑油,更像是腐烂朽坏的骨髓脓浆!同时,油碗失去支撑,带着里面滚烫浑浊的灯油猛地一歪——

噗啦!

一大团滚烫的、冒着硫磺般恶臭浓烟的黑油混合着飙溅的枯骨髓液,如同被激怒的毒蟒喷吐的墨汁,猛地淋头浇下!

目标!正好是那道疾扑洛明玦侧腰的灰影!时机位置绝妙到极点!仿佛预演!灰影扑杀的身形冲入那泼洒而下的灯油黑雨范围,结结实实!没有一丝遗漏!

滋滋滋——!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剧烈的腐蚀声伴随着白茫茫带着腥臭的浓烟骤然升腾而起!那灰影扑杀的身形在浓烟中猛地一滞,发出一声尖锐到不似人声、蕴含着无尽痛苦与惊怒的嘶啸!周身缭绕的黑色死气如同被点燃般剧烈翻腾、黯淡!

滚烫灯油灼穿灰袍、腐蚀枯藤!蕴含的污秽点燃了它本身的死气!

剧痛!猝不及防的剧痛让它所有的攻击瞬间溃散!它本能地弓身后缩,试图摆脱那滚油烈火的酷刑!

这致命的阻隔,为洛明玦赢得了一线喘息!他甚至来不及感受左臂锁链爆发后的萎靡与反噬的剧痛——那是抽裂灯柱茎干的沉重反震感正顺着锁链狠狠扯动他早已不堪重负的左肩筋骨!

右臂剧痛麻木!左臂同样被牵扯撕裂!

生死一线!他用能动的左臂猛地狠撑地面!身体凭借最后一股亡命搏杀中榨出的凶戾气力,如同贴地滚动的刺猬,朝着被滚油浓烟阻隔的反方向、远离那惨叫灰影与倾倒灯油的位置,狼狈不堪却又用尽全力地翻滚出去!

噗通!

又一次重重摔在坚如玄铁的冻土上!浑身骨头仿佛都错了位!右臂彻底软垂,每一次震动都带来筋骨撕裂的剧痛!左臂撑地之处皮开肉绽,鲜血涌出,被冻土瞬间吸附冻结。他剧烈地呛咳着,混杂着血沫的寒冷空气如同冰针扎入肺腑。

浑浊的滚油烟气和灰影痛楚的嘶鸣在几丈外翻滚,混杂着灯油泼洒的滋滋声。更多未被惊动的昏黄灯火在周围幽幽晃动,将这混乱杀戮的微小角落衬得更加死寂、荒诞。

灭灯的数量悄然跳动:四百七十一。

然而冰冷数字背后,是右臂的几近残废、双肩欲裂的重创,和被彻底撕开伪装后**裸的杀局阴险。他挣扎着半坐起来,靠在另一座废弃冰雕般的石墩上,剧烈喘息,每一口气都如同咽下刀片。视线死死锁定浓烟边缘——那里,黑影轮廓扭曲挣扎,枯藤般的躯壳被滚油烫出坑洼与裂缝,粘稠的黑烟正不断从其“伤口”处弥漫出来,带着无尽怨毒,发出更加非人的“嗬嗬”声。

它不是孤狼。

它只是第一只探出的爪牙。浓烟后的黑暗深处,那片庞大的坟场死域中,仿佛有无数双更加冰冷、更加饥饿的眼睛,如同夜枭般无声睁开,幽然注视着他这只闯入绝狱、已流尽废血、在陷阱边缘苟延残喘的困兽。

灯,已不仅是灯。熄灭它们,更是在黑暗中踏出一条通向自身毁灭或救赎的荆棘血路。每一次清脆的灭灯声响背后,都可能在无边的死寂里,点燃更幽深可怖的、只为将他拖入油池的——

猩红引魂之火!

感觉这章写的好奇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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