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四周的屋子将它围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格子,雪花小小的,落在地上很快就会化,可在人身上,却能长久的保存下来。
渐渐的,两人肩上、头上都积满了薄薄的一层雪,耳朵和鼻尖被冻的通红。
宁襄阳声音中带着些歉意,“抱歉啊,元乾兄,你本来可以不卷进来的,是我们连累了你。”
李乾元摸了摸她的头,有些桀骜地说:“不存在什么连累,况且你在这里,就算被罚我也乐意。”
“你先和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宁襄阳点了点头,“好。”
“大约是一个月前,南江的庄稼似乎大规模出问题,长势甚好,却不结果。自那时起,便陆续有人投奔云锦城及附近的几座城池。”
“前不久,南江一带全面爆发饥荒,且各地得不到粮食补充,渐渐的,附近城池不再接纳外来逃难人员,于是他们就只剩下了云锦城这一个希望。”
“官僚对外宣称云锦城会一直接纳人员,只是进了城中或许条件艰苦。”
“他们说的不假,即使进了城,也没有足够的粮食,官府起初还设立粥棚,只是渐渐的,粥越来越稀,里面甚至掺杂了泥沙。”
“官府宣称粮仓里面的余粮已经所剩不多,且品质不算上乘,为了能多撑些时日,只能出此下策。”
“可奇怪的是,城中富商却在此时高价卖粮,粮价比起此前整整翻了一番,并且入城的人越多,粮价越高。”
“官府的人不出面压价,粮商们越发猖狂。”
李乾元听到这里,有点疑惑,“那圣上不管吗?南江闹饥荒,应该是会派人来送接济的粮食吧?”
宁襄阳遥了摇头,“此前我也以为如此,可我们等啊等,始终没有等来朝廷的粮。”
“我们宁家不忍心看曾经繁华的城镇变得落寞,不忍看到城中百姓因饥饿而发生争执,于是我们宁家用自己的存粮,熬成粥,开设粥棚。”
“可我们的存粮终究有限,渐渐的,我们对于每日施粥这一事也有了压力,粥不在浓稠,百姓就会闹。”
“无奈之下,我们只好以天价向其他商人购买粮食,可我们宁家终究一己之力,难以护下整个云锦城,天价的粮食我们中规中矩的商人也买不起太多。”
“这时有个平常与我们也有交易的贵客到来,说可以帮我们解决这个难题,只是需要我们帮他抓到一只活的鸮影,因而那天我才会出现在城外那处。”
“只是我没能抓到鸮影。
“就在今日,官府的人说接到举报,我们宁家私自买卖官粮,于是带走了爹爹和兄长,家中女眷除我之外被监禁院中。”
李乾元听完这一番话,冲她微微笑了笑,“事情我已经了解,没事,你们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剩下的交给我,别担心。”
“你未能抓到那鸮影也有我的原因,我定会帮宁家洗脱冤屈。”
此时的李乾元表面笑嘻嘻,内心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
若是没有认识宁襄阳,这件事他大可以交给手下的人去办,可偏偏上天让他遇到了宁襄阳,那他亲自来查这件事,就是把握好上天赐给他的姻缘!
他安慰了宁襄阳几句,随后转身看了眼院中并没有守卫看着,他留下一句“等我”,便起身利用墙边的杂物堆借力,跳着翻过了墙。
李乾元从墙上翻下来,就看到旁边一身黑的随安,“你杵在这儿干嘛,吓我一跳。”
“公子,可否需要我们……”
随安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李乾元看着他,有些不忍直视。
“我们是来正经办案的,现在把他们杀了那不更坐实了宁家心虚吗?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收集证据,证明宁家清白,是其他商贩在赚这国难财。”
听完这话,随安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公子想要我做什么?”
李乾元按住了他的肩膀,眼神看向远处,“不急,先等等。”
一刻钟后,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二人的肩膀,随安条件反射般侧步转到那人身后抬手便是一掌,那人堪堪躲过了这一掌,连忙做投降状。
“随安,随安!停,是我,别打了!”
季康假模假样地揉了揉被“打”的地方,“你可真是一点也不可爱,咱都在一起多少年了,你都认不出我,可真叫我伤心。”
李乾元看着他,心里想到,这也是个不靠谱的,连忙阻止了他继续嘴贫。
“快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和查到的东西。”
季康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这信被烧的只剩“宁琮远买卖……”这几个字,季康补充说:
“这是宁父交给我的,他说这或许会是一个证据,便一直随身带着。”
李乾元看着这信,上面的内容对于宁家确实不利,“先说说你了解到的情况吧。”
“公子,是这样的,今天我照着您的命令跟着宁小姐一起去施粥,忽然间一伙官兵过来,抓了我们去。”
“在狱中,宁父同我说了一些情况。南江饥荒,官府虽开了粮仓,可远远不够前来逃难的人吃,粮商的粮价也日益增高,官府也未曾采取措施,打压粮价、救济百姓。”
“宁家无奈之下自费购买粮食,每日开设粥棚,想尽一些绵薄之力。”
“可宁家虽然是商贾之家,赚的却是一些微末的人力钱,家族底蕴不算深厚,无法长期负担天价的粮食。”
“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宁家被他们以贩售皇粮的罪名抓了起来。”
李乾元听完这一番话,与宁襄阳对他说的基本一致,这事宁家应当没有作假。
“买卖官粮……”李乾元琢磨这这几个字,官粮,有什么可以区分的呢,忽然间他想到了什么,“季康,此前我叫你去查探粮仓的粮食,你可看出是什么粮?”
季康沉思一会儿,摇了摇头,“还真没仔细看,我在夜间去的,本就不太明堂,加上怕被守卫发现,我并未细究。”
李乾元了解情况,派季康继续去查探粮食,“季康,你再去查探一下那些商贩的粮仓里粮食是何种样子。”
“朝廷收走的官粮是颗粒饱满,一颗双果,品色上乘的‘丰谷’,而能够留在民间贩卖的是品色次之,一粒一果的‘单谷’。”
季康恍然大悟,“若是知道粮食是哪一种,那么这件事情就能知道是什么缘由了!公子可真聪明,我这就去办。”
“别拍马屁了,时间有限,快去快回。”
他吩咐完季康,转而对随安说,“那我们也去办些事吧。”
“我那仪仗是不是许久没用过了?我看今天不错,拿出来用用吧。”
一旁的随安有些欲言难止,李乾元看着他扭捏地像个蛆,“怎么了?”
随安面上不露声色,“没什么。”心里已经对他想一出是一出的这个决定批判了个遍。
“您那副仪仗,平时都在宫里放着,此次出行您说了不想暴露身份,连最基本的皇辇都没乘坐,换了最普通的马车,现在想用上仪仗,我上哪给您搞去。”
随安背着李乾元嘴里嘟囔地抱怨着。
另一边,一墙之隔的院子里,前来巡查的衙门主看到院中只剩下宁襄阳一个,她身侧的位置上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看来离开有段时间了。
“人呢,给我滚出来!有胆子挑衅我衙门,没胆子承担结果吗?呸,还不如一个小女娃!”
此时的李乾元已经换回了宫装,身边的随从也均换上了值守的服饰,众人按着宫里的规矩,站好位置。
“听说你在找我?”
李乾元身旁的侍卫将衙门的门踹开,列队站在两侧,等李乾元走上前。
——至于为什么是踹呢?不是因为李乾元不给他面子,而是那门被朝外反锁着,根本无法推开。
“哪个不长眼的敢来踹老子的门?”衙门里,衙门主骂骂咧咧地向外走过来。
他看了眼李乾元,毛头小子一个,于是走上前,没下台阶,居高临下地看着李乾元,“就你的人,踢了老子的门?”
李乾元只是笑着看着他,没有做什么反应,他身边的侍卫抢先一步做出反应,拔刀交叉挡在了衙门主面前,“放肆,尔等怎可对圣上无礼!”
话已至此,那衙门主方才仔细看了看这“毛头小子”,一身银白色锦衣,黑色腰带,上面绣着……他眯了眯眼,还是看不清,又看向了腰间挂着的玉佩。
那玉佩是上好的玉石雕琢而成,其间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龙!
看到此处,他立马跪下身来,趴在地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下官……啊不,草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皇上大驾此处,真真是怠慢,罪过啊!”
李乾元随意地挥了挥手,“起来吧,朕本不想暴露身份,既然身份被你们看穿,那也就不藏着了。”
“朕要在此处等一人,你们该干什么就去干吧,不用在这儿候着。”
说完,他便越过跪在地上没敢起身的衙门主,走进院里,将看呆了的宁襄阳扶起来。
许是跪久了,她起身的时候差点倒在了地上,幸亏李乾元在她身旁,一把扶住了她。
“是不是膝盖疼?我们先到那边坐一会儿,季康一会儿就来。”
说完,李乾元没等宁襄阳回答,将她一个拦腰抱起,宁襄阳惊的连忙搂住了他的脖子,两人鼻息相交,近得宁襄阳可以听到他近乎悄声的笑。
之后宁襄阳被放下,李乾元扶着她坐在了主位旁,接着他也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李乾元看着下面战战兢兢跪着的一批人,他们前不久还叫嚣着要让自己尝尝结果,真是世事难料。
他心里想着: 此前只认为这阵仗过于做作,如次一番下来,这仪仗还真是管用,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李乾元坐在殿上,百无聊赖的晃着手边的杯子,盯着前面似乎在走神,不时地向旁边宁襄阳瞟一眼。
“公子,公子,我回来啦!”
钟表走了一圈又一圈,季康终于跑了回来。他一进衙门就火急火燎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接连喝了几杯。
“这几趟跑的,可真是累死我了,公子,您让我查的已经查清楚了。”
李乾元抬头示意他,将结果直接告知众人,季康接受到意思,缓了口气,便快速说到:
“经检查,宁家粮仓中的粮为单谷,购买的用于施粥的粮食为丰谷。”
李乾元点了点头,等他接着说其他家的结果。
“官府所开的粮仓中,粮食为丰谷和单谷的混合放置,城中各商贩家中粮仓,粮食为丰谷和单谷的混合放置。”
“不错。”李乾元用着杯盖抿了抿茶沫,随后尝了一口衙门的茶,“茶不错,雨后龙井。”
“嘿嘿,是是,您喜欢就好,若是喝得惯,我再给您装点去。”
“南江百姓因饥荒而食不果腹,衙门的人喝的竟还是如此名茶,你们这俸禄,可真是高啊!”
说完,李乾元将杯子丢在了地上,杯身四分五裂,露出许多尖锐的地方,好巧不巧,就掉在了衙门主身前。
他看着茶杯的碎片掉在自己身前,怕被伤到似的,向后挪了方寸,李乾元看着他的小动作,将放在桌上的盖子一并扔了下去,正中衙门主。
“你这么动来动去,朕准了吗?”
这一句话,吓得衙门主赶忙求饶,“皇上,皇上冤枉啊,下官岂敢,岂敢啊!”
“哦?既然不敢,那你说说,真实的情况是如何呢?”
衙门主再次行了个礼,“皇上,是这样的,不知为何,朝廷下发的赈灾粮久久未到,而城中来逃难的百姓却是越来越多,粮食不够,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向粮商购买粮食,维持补给。”
“粮商那边对我们说,如若粮食减少太多,怕是在家族中无法交待,于是我们才匀了一部分官粮给他们啊!”
“是那宁家,他们不间断的向百姓施粥,又常常外出,一定是那宁家将赈灾粮藏了起来,想博取好名声!”
听到此处的宁襄阳忍无可忍,“你胡说!明明是……”
李乾元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给她递了个眼神,随后点了点头,似乎感觉他这一番话很有道理。
“既然这样,双方各执一词,那不如将其他商贩带过来,一并问了吧。”
“随安,提人。”
片刻之后,云锦城共二十一位粮商,包括宁琮远在内,全都到齐。
随安在他们每个人面前都准备了纸和笔,并且巡视着不让他们有交头接耳的机会。
“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有纸和笔,你们写下宁琮远买卖赈灾粮即可。”
听到这话,衙门主不由得慌了神,他看了眼李乾元,又看了看被随安紧紧盯着的商人,他忽然大哭起来。
“皇上,都是我的错,那笔迹是下官的,我下官写了那封信,想要交由更高级的官员来处理宁家,不曾想却被他们的人偷了去,您要给我做主啊!”
李乾元冷笑一声,“偷了去?他们即使要销毁罪证,又怎会偏偏留下宁琮远买卖几个字?”
“他们……他们定是心虚,说不定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们故意留下名字!”
“好,很好。”李乾元点了点头,笑出声来,“如若他们当真买卖赈灾粮,按照他们现在的粮价,宁家何至于现在家中近乎全空!”
李乾元在说到他们时,眼睛看着下面跪着的一排商贩。
“可,可能……”衙门主被压得紧了,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汗,想接着说些什么。
“那不如朕来替你说吧。”李乾元手指敲了敲桌子,忽地弯腰朝着衙门主说道。
“你卖出了下发的赈灾粮,赚取了大量钱财,拿出一部分来买些掺杂了沙土的劣等粮食,向百姓施粥,假装官府也没有收到赈灾粮。”
“另一边,粮商们知道到最后无论如何,一定会有人找他们买粮食,所以价格一涨再涨,坚信买粮食的钱可以回本,并且大赚一番,对吗?”
下面跪着的一排人刹那间冷汗直流,付倒在地上。
“那封信也不是什么报告上级官员的,而是你同他们的交流,你们知道宁家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所以就告他个买卖官粮。”
“你若是不说报告上级,这结果朕还有的猜,你瞧瞧,暴露了吧。”
“你上面的是什么东西朕会不知道吗?朝廷一共下发多少赈灾粮,真正到了你们手里能有多少,再到百姓手里,又能有多少,朕会不知道吗?!”
李乾元说着直接起身,抬脚将衙门主踹了出去。
“朕一路走来,办了多少贪官污吏,上级若是有用,也就不用朕这个皇帝微服私访亲自来南江了!”
“宁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购买官粮,罚一年税收翻一番,衙门主勾结粮商,买卖赈灾粮,其罪可诛,于三日后当街问斩。”
“相关涉案人员,情节较轻者罚俸三年,情节重者等候刑部发落!”
“下发的赈灾粮将会在宁家的帮助下,每日在城中开设粥棚,人人管饱!”
“此案到此结束,都不用再说了。”
说完,李乾元扶着宁襄阳起身,径直离开了衙门。
不知何时,雪停了,只是地上的积雪还未曾融化,走在上面,发出浅浅的“吱吱”声。
宁襄阳想着如今父亲被诬陷一事已经告一段落,家人们也会陆续回家,脸上露出了些笑容。
李乾元见她喜欢玩雪,似是随意地问说:“水云城在冬天会下很大的雪。”
你是否愿与我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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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了嘛,富贵人家用个钟表不算过分,嗯(点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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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旧梦前尘·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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