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小酒馆居然开了门,老板娘熬了一锅子浓汤,一院子的伙计长工围在一起吃得热热闹闹。
温柳踏进门时听到了一声“客官欢迎!”,待看清楚是他后,老板娘示意其他人都坐下继续吃,什么也没问地就将人带到了后院里。
此时温杨正在写红包,一笔一划亲手写上福字,然后将最大的一个递给了旁边的红衣小童,揉了揉他的头顶,笑得慈祥。
“真是难得。”
他抬头看向温柳,笑吟吟道,也递了个红包过来,“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新的一年讨个彩头。”
温柳伸手接过,面无表情,“西街坊市的那些怪物,跟你有关?”
“哦?”
温杨显然知道他在说什么,笑道,“为什么这么觉得?”
他低头继续写,“你也是温家人,你觉得那样的货色是我会做出来的?”
不会。
温柳抿唇,但是昨日宵禁之后发生的事情,明明已经封锁了消息,他却知道了,很明显不是他手眼通天,就是跟他脱不了干系。
“……我不走了。”
沉默了半晌,他道,“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哦?”
温杨倒真是有些惊讶了,“你不是认定我灭了温家满门,执意要让我血债血偿的么?”
“我没有认定。”
温柳很冷静,“只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所以我只能自己去查个明白。”
“可我说了,你就会信吗?”
温杨笑,“我们温家人天性多疑,就算是自己亲眼见到的,也得存上三四分怀疑,更何况一个死去多年的二叔?”
温柳没有辩驳,只是道,“信与不信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已经打算留下来,不再与你作对。”
“这倒不错。”
温杨笑道,“温家如今只剩我们几个,你能够想通,我很高兴。”
“但我还是反对用人试药。”
温柳神情冷肃,“若你做的事有违温家祖训,我的承诺就不再算数。”
这是他的底线。
“……温柳,我并不缺炼毒的人。”
温杨轻笑一声,起身走过来道,“我允你来去随意,是因为你姓温,而不是非你不可,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太过重要。”
“我从不认为我有多重要。”
温柳面色平静,“只是每个人都有他的规矩,在没有确定温家血案与你有关之前,我愿意与你维持这份表面平静的关系。”
“……好,我答应你。”
沉默片刻,温杨叹了口气道,“谁叫你毕竟是我侄儿呢!那就去做另一件要紧的事吧,若你能办好,我甚至可以把枞儿还给你。”
“你说。”
温杨笑,“这件事很简单,那就是保护沐王府小王爷的安全。”说着,他放低了声音在他耳边悄道,“最好,能控制住他。”
“什么?”
温柳皱紧眉头,温杨却笑了笑,“怎么?这比让你用人试药还难接受?”
“这位沐小王爷可不是一般人。”
温杨淡淡道,“当今皇帝没有孩子,早有了过继宗室的打算,而他的父亲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兄弟,算来算去,这太子之位除了他也再无旁人。”
“所以你想借控制他来控制大梁?”
温柳懂了,继而冷笑,“真是好大的野心。”
“有何不可?”
温杨不以为意,“温柳,你不懂,这位子他们秦家坐得,我温家也坐得,我们并不比他们差。”
疯子。
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温柳轻嗤,“若我不答应呢?”
“不答应也没关系,我可以换个人。”
温杨笑了起来,“我说过了,并不是非你不可。”
可若换别人……
他就没有办法拿到足够的药材研制金蚕蛊的解药。
而那人也会看出秦睿哲对那丫头的痴迷与讨好,那丫头会有危险。
“枞儿。”
见他仍在犹豫,温杨朝红衣小童招了招手,温和笑道,“你跟着哥哥回去好不好?我最近要忙,无暇顾你。”
温枞点头,然后听话地走到温柳身边,伸手牵住了他的衣角。
枞儿。
温柳眼眶一湿,瞬间知道自己没有了其他选择,到底说了句,“好。”
***
天渐渐的黑了。
谷冬笑在房间里坐立不安,熬好的红糖水放在桌子上都没有喝完。
辜大夫说是家中还有孩子需要照料早早回去了,傍晚的时候姑父也被人用软轿抬了回来,姑姑带着静茹宝宝在房里一直陪着他没有出来。
如今,她偷偷的跑出去看一两眼也没关系吧?
万一温柳早就回来了,但是还下不了决心进来呢?
越想越觉得不安,谷冬笑顾不得还隐隐作痛的小腹,偷偷摸摸地溜出了房门,做贼似的趴在廊柱下往外张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腿脚都冻得有些发麻,才从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到了那片青色的衣角。
“温柳!”
她高兴得跳了起来,却差点跌进雪里,温柳一把抓住了她,感觉到她周身冰冷,往下一看,发觉鞋子也因为蹭到积雪洇湿,顿时脸色难看得可怕。
“温柳……”
谷冬笑有些怯怯,下一瞬间却腾空被人打横抱了起来,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发出就被人喝止。
“闭嘴,我现在心情不好。”
她眼疾手快地捂住自己嘴,一双眼睛圆溜溜地滚来滚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温柳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叹了口气道,“我先送你回去。”
顿了顿,他又闷声道,“听话一点,你现在不能受寒。”
他知道!
谷冬笑脸上瞬间爆红,恨不能埋进他怀里去,就这样被他一路抱回房间,直到被小心地放在了床上才松开手。
“再过几天,真的要给你找几个丫鬟。”
温柳半蹲下来给她脱去打湿的鞋袜,谷冬笑脸红着缩了缩,却被他不耐烦地拍了一下,“躲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谷冬笑简直想捂脸,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那是来的路上事急从权,如今……他难道不觉得这样的行为也太过亲密了一些吗?
半湿的袜子被脱去,玉白的小脚已经冻得如一块生铁,温柳顿了顿,想起她那没有几分血色的唇瓣,忽然伸手握住帮她搓暖起来。
谷冬笑全身的血液都瞬时汇聚到了脸上,然后整个人仿佛都要爆炸了一般,他……他在干嘛?冻僵的脚又痒又麻,本来没有什么知觉的,这一下简直超过了所有感官。
她再也受不住的缩回了脚,眼神慌乱地瞟向别处,“不,不用了,我待会儿要壶热水泡泡就好了。”
温柳站起身,神色平静,“那我去吩咐下人。”
“嗯。”
谷冬笑埋着头,国公府人少,只住了荣勤一家三口,她姑姑又是个不喜欢热闹的性子,家里下人不多,过年还蒙恩回去了一部分,如今真没有几个可供使唤的下人。
“对了。”
走到门口,温柳却又突然止住了脚步,“你得早点习惯,这样的事以后我会常做。”
什么意思!?
谷冬笑惊住,待还要再问,那人却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
西街坊市之事就此不了了之,荣勤挣扎着进宫去汇报了一次,回来就只告诉众人不要再提,毕竟当时情形太过诡异,以免引起民间恐慌。
锅子店老板的孩子被沐王府管家收留,又有秦睿哲看着,倒也不需要再担心什么,更何况辜月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看他,检查身体有没有留下什么隐患没被发现。
几天后谷冬笑就恢复了往日里的生龙活虎,荣勤则还需要静养两三个月才会没事,不过这也给了他难得的一段时间好好陪着妻女。
温柳没有再住在荣府,他带着枞儿找了个客栈住下,许久之后才将人带进国公府打了个招呼,惹得谷冬笑十分惊讶。
她是当真不记得他还有这么一个弟弟。
这个名叫温枞的孩子不过十来岁的模样,长得极好,眉宇间与温柳相似,却又多了一分刚毅,神情冷淡但礼数周到,一举一动都仿佛一个小大人般。
“当年他被温家一个下人救了出来,辗转好几年才找到了我,我前段时间离开就是为了这事儿。”
温柳道,“如今弟弟已经找到,我也没必要四处乱走,所以便打算好好留在京城照顾他。”
原来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找到弟弟了呀……
谷冬笑有些失落,却也觉得理所当然,以男主的性子,本来不会为了她这个配角留下来,能改变剧情就已经很好了。
她一点也不贪心,真的。
“还住什么客栈?直接住我们国公府吧!”
谷盼烟极喜欢温枞,觉得他好看又乖巧,再加上昨日谷冬笑那事儿,再看温柳已不同于从前,“你是大哥的弟子,又对冬笑有恩,我本来就是要照顾你的,再加上枞儿这孩子我也是真心喜欢,你们就一起留下吧。”
谷冬笑期盼地看过去,温柳抿了抿唇,终是微微一点头,“打扰夫人了。”
“客气什么,以后不都是一家人?”
谷盼烟笑看着他,意有所指,她以前喜欢秦睿哲,但现在想想,若日后他真能坐上那个位置,哪里又还是出身平民的冬笑可以应付的?
更何况如今她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
那还不如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知根知底,还愿意照顾她一辈子。
她大哥就剩下这一个女儿,她只求让她安安稳稳一辈子就好。
于是,秦睿哲万万也没有想到,不过被皇伯父召进宫里了几天,他梦想中娃娃亲的媳妇就这么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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