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鱼肉

金玉阁本身就是个巨大的情报网络,墨无言作为墨无痕的心腹,自然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只不过,人家大婶既然问了,总有点想要“显摆”的意味在里头,墨无言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发,于人情世故上甚是圆滑,当即装出一副被问懵了的神情,一拍脑袋,“呀,这我倒是头回听说,有劳婶婶为我等解惑。”

大婶笑得果然愈发灿烂,“这‘三王’指的就是义帮的三位当家。大当家薄云义,二当家力无穷,三当家智无双。这三人,各有各的本事,逢年过节拜一拜总能保佑咱们逢凶化吉!至于这‘一帝’嘛,就是凶帮帮主刘欺,据说他娘生他的时候,有条大金龙从天而降,在屋顶盘旋了一夜才飞走。这可不就是‘天帝’下凡?”

“天帝下凡祸害苍生?”楚宜笑道。

大婶“嘿呦”一声,“可不就是说!还敢自封‘天帝’?呸!他啊,早年当兵的时候犯了错,右耳朵没了,所以咱们大家伙儿背地里都叫他‘半聋子’。”

墨无言摸着下巴道:“好家伙,明目张胆称帝,不怕朝廷查下来清剿?”

大婶无奈摇头道:“天高皇帝远,不如地头蛇。那离王派了多少人去剿匪,哪次成了?还不是任由他们祸害到现在!听说前两年离州有个新上任的官儿为了出政绩,请兵的折子都写好了,当晚就叫这凶帮灭了满门,还弄什么‘暴尸三日,以儆效尤’,你说谁还敢管?这当官儿的啊,一茬怂过一茬,那半聋子便愈发地嚣张,这不都祸害到咱们栾州来了……”

正说着,忽然有个大胡子男人挤了进来一把扯过大婶,骂骂咧咧道:“你个死婆娘,又胡说八道!”说完,扭头狠狠剜了楚宜笑和墨无言一眼,朝大婶啐道:“小心刘皇帝听了叫人来收拾你!”

草木皆兵,栾州距离州尚有七日船程,却俨然已是凶帮的天下了。

*

解毒要紧,萧遇自去州府处理腐尸一案,临走还好生嘱咐某“披着羊皮的罪魁祸首”墨无痕务必找到神医医好良娣,不计代价。墨无痕笑着应了。

落日降下半个头,大片的橘朵儿悠然飘在空中,夕阳将渡口染成橘红色,码头上,不少伙计正在清爽的秋风中打着赤膊搬搬扛扛,古铜色的肌肉紧实有力,一下就能扛起三只半人高的大麻袋。他们在凸出的木栈道上匆匆忙忙,脸上却是一派的神情飞扬,满是活力与满足,仿佛永不知疲倦。

也不知道墨无言又被墨无痕差去做什么了,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楚宜笑头戴幂篱,与墨无痕并肩沿着江岸走,“你说的那位前辈住在这附近吗?”

“什么前辈?”

“……就那位性情孤僻但妙手回春的前辈。”

“假的。”墨无痕平静道,“骗萧遇的说辞,你也信?”

投来的目光似笑非笑,楚宜笑觉得他像是在看傻子,气道:“墨少主,骗人的话说多了,人是会变丑的。”

墨无痕两臂交叉于胸前,道:“那我现在就跟他去解释,楚三姑娘病体未愈,还是待在房间养病为好,不宜外出走动。”

楚宜笑立马抓住他的胳膊,真诚地看着他道:“善意的谎言会使你的容貌越来越俊美。”

“……”终是被这毫不走心的话给无语到了,驻足,墨无痕两手扶在楚宜笑肩侧,将她像右转了45°。

不转不要紧,刚转过身,楚宜笑就被吓得“啊”一声叫了出来,引得路人侧目,投来怪异的目光。

只见一道半人高的水泥台上,肩并肩跪着一排女子,年龄不等,有妇人,有少女,亦有懵懂稚童。每人身后立有一根石柱,她们则被像狗一样,脖戴项圈,锁链栓之,双手缚于身后,嘴上亦封有布条,以防胡言乱语。

“现在,你可以买下她们其中的‘一个人’。”墨无痕附在耳畔轻声道,灼热的气息熨烫在耳周,心底却一片寒凉。

“不能都救吗?”楚宜笑颤声道。她不喜欢“买”这个字,所以用了“救”。

“不能。”墨无痕道。

人贩头子手握皮鞭走来,见墨无痕与楚宜笑衣着华贵,知是来了大客户,忙点头哈腰亲自招待。

在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的现代社会茁壮成长的楚宜笑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脚底灌了铅似的走不动道,墨无痕便在耳畔轻嗤道:“不是要吹牛吗?九九八十一难,楚三姑娘该不会连这区区第二关都过不去吧?”

第一关是阻止太子往身边塞人,那这第二关……楚宜笑反应过来,“你要给我添丫鬟?”

“是让你‘挑’丫鬟。”墨无痕道,“做我的人,心肠太软可不是件好事。”

他用了“挑”这个字。牲口才用来挑。

楚宜笑也不喜欢这个字眼,反驳道:“他们是人。”

“也可以是拉你入无间地狱的鬼。”语气里没了玩笑,陡然转冷,墨无痕扶着楚宜笑的腰,往前推了一把,迫她去做选择,“楚三姑娘,不想为人鱼肉,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磨成一柄锋利的刀。”

最后一丝夕阳隐入群山,天,忽然就暗了。江风又急又凉,脆黄的落叶自脚边擦过。

从右到左,共有21人。楚宜笑强忍着心底不适飞快看过一遍,人贩头子极尽销售之能,一会儿捏开“货物”的嘴,“姑娘瞧瞧,多好的牙口。”一会儿撩开少女额前的碎发,拍拍鼓起的胸脯,“公子瞧瞧,多标志的妞儿,放在府里多长脸呐!”

内心天人交战。楚宜笑看过的每一个人,眼中有哀求、有期待、有无助、有急切。

她们都想被人“买下”。

但是,她只能选择一个人。

剧烈的铁链碰撞声忽地响起,位置靠中的一位少女不顾颈上束缚,向楚宜笑的方向膝行几步,本就不算长的铁链瞬间拉直,磨刮着石柱。她怔怔看着楚宜笑,发丝蓬乱,有两行清泪自眼中无声流淌而下。

其余人都被这一幕惊大了嘴巴,人贩头子甩鞭狠抽了距离最近的一名妇人,震慑得一颗颗脑袋迅速低垂,唯有最初挣扎的少女仍拼命却徒劳无功地朝楚宜笑“靠近”。

说打就打,看来挨打已是家常便饭。楚宜笑快步走到少女跟前,稍稍撸起一截衣袖,青紫的鞭痕交错重叠,新伤压旧伤,有的地方因为处理不及时已然溃烂,触碰到肌肤,才发觉少女的体温异于常人,双目却清醒不见病态,若非接触,根本看不出她起了高热。

带病之人,自然不会被人贩子带到集市贩卖。那么她装病也要前来,还孤注一掷地挣扎反抗,楚宜笑心头一跳,或许,她是在“求生”,也是在逼她做一个“选择”。

少女的此番举动必然会引怒人贩头子,若不选择带走她,这个少女,怕是活不过今夜。

眼下,她是她唯一的生路。

墨无痕的声音自颅顶传来,“选好了?”

既定的规则,是只能救一人。

显然,眼前的少女容不得她再去思考其他的选项。

楚宜笑浅浅“嗯”了声。

钱自然是墨无痕付的,自有人送少女回船。看着墨无痕走在前的背影,楚宜笑有些不快道:“你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后悔药。”墨无痕突然停步,害得楚宜笑险些撞到他,“楚三姑娘要是承受不住,现在下我的贼船还来得及。”

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买下所有人的身契,他却偏偏开出“只救一人”的条件。难道只是为了让她习惯或者适应这个世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若是初见墨无痕,楚宜笑毫不怀疑他会干出这种事。但经过及笄夜太子伏兵府外、墨无痕拦她出府使得一双腿骨得以保全之事,楚宜笑就觉得这朵黑莲花指不定是憋着什么其他的主意。

暂且留下来看看再说。

楚宜笑脑袋一扬,垂落的白纱跟着摇动,“小瞧谁呢?”

墨无痕突然严肃起来,“你可想好了,此时不下船,做鬼也别想走了。”

轻哼一声,楚宜笑背着手,阔步向前走去,“绝不后悔。”

*

做戏做全套,墨无痕当真雇了一辆马车带着楚宜笑围着江岸小镇转了一圈,装作去找神医“治病”。

小镇只有沿江窄窄的一线是平地,居民的房屋都建在缓缓高起的小山丘上,行至最高处能俯瞰整座小镇的风景。错落有致的砖瓦房藏匿于绿植间,秋日黄叶纷落,马车碾过,碎满一地金黄。

马车驶过一处圆形空地时,墨无痕忽然卷起车帘道:“此树是此地的神树。”

楚宜笑趴过去,探出脑袋一瞧,一棵巨大的榕树粗壮挺拔,如荫华盖仿佛晚霞烈焰染就,向四周延伸的枝干上挂满红绸,尾端坠着的小铃铛在秋风里发出悦耳的轻响,像极了后世姻缘寺里的古树模样。

“这里也是整座小镇的中心,地势起伏明显,沿着主路一路下坡,便是御船停靠的码头。而不论你身在何处,总有道路能通向此处。”墨无痕解释道。

楚宜笑抛给他一个古怪的眼神,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改行做导游了?

忽然,一道熟悉的味道钻入鼻尖。

楚宜笑眼睛都亮了,“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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