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京华城,星河苑。
叶冰兰在自己的房间中,拿着炭笔、毛笔,一点点往桌上平铺的画布勾线、添色。
桌的对面,胡珂一手支着下巴,饶有趣味地打量着面前这位穿着男装的“女子”。
“叶娘子穿男装倒是比女装好看许多。”胡珂出言调侃道。
叶冰兰画画的手一顿,双唇轻启,发出了完全不同于以往的、青年男人的音色:“胡兄认错了吧,在下叶斌,叶冰兰是家妹。”
胡珂自然知道所谓兄妹自然是无稽之谈,但头牌忽然消失,又出现了一个样貌相同的兄长,对外自然是要有个说法的。
胡珂也不拆穿,反而附和道:“原来是叶公子,失敬失敬。”
“胡兄一连几日光临寒舍,不知今日又有何贵干呢?”叶斌问道。
胡珂笑道:“我受九殿下所托,每日来给叶娘……叶公子讲点前朝秘闻,打发打发时间啊。”
“哦?”叶斌故作好奇,却是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继续在画卷上涂抹,“故事竟然还有后续?”
胡珂清了清嗓,慢慢道:“昨日我讲到,三皇子得到了自己皇兄命陨的消息,迫不及待去到了被他软禁的父皇宫中,想要出一出平日里那口恶气,却没想到反被皇帝讥讽:‘没有诏书,想要皇位,就自己去造反吧。’”
叶斌看似随意,其实听得极其认真。他知道,胡珂是在借着讲前朝旧事的名头,向他传递宫中的消息。
三日前,蜀郡忽然传来消息,说九皇子遭遇刺客,已殒命羔羊县。与他同行的穆公子也不知下落。
随后,就有了胡珂来“讲故事”一事。
他昨日告诉叶斌,“三皇子”到皇帝的殿中,向他表明“皇兄”已死的消息,要求皇帝下达传位诏书,却被皇帝出言羞辱。愤恨交加的“三皇子”决定铤而走险,伪造诏书。
“于是第二日,三皇子勾结中书令,宣读了伪造的诏书,以皇帝病危,大皇子生死不明为由,推选三皇子继任大统,君临大臻。”
“臻”乃前朝国号。
叶斌听到这里,忽而抬起头:“三皇子就这么简单就得了皇位?”
“那自然是没那么简单。”胡珂继续道,“三皇子在朝中虽有势力,还有中书令的支持,但朝中势力纷繁复杂,还有大部分是大皇子党和保皇党。”
“有的大臣质疑中书令颁布的诏书真假,以‘未立储便继位不符合规矩’为由,要求三皇子先走程序册封为太子,再按程序继承皇位;另外一部分大臣则认为,大皇子遭遇不测却至今找不到尸骨,又怎么能确定大皇子是真的薨了?大皇子与三皇子都有继承皇位的资格,既然无法确定大皇子生死,三皇子又怎能继位呢?”
叶斌也很好奇:“大皇子到底是死是活?”
胡珂的表情有些复杂和无奈:“大约是……凶多吉少吧。听说,大皇子是被他钟意的女子下毒害死的。但女子因为害怕,将他的尸首草草掩埋后不知所踪。三皇子即便知道大皇子已死,但要到千里之外的群山中找到大皇子的尸首,也并非三五日就能做成的易事。”
叶斌思索片刻:“但……三皇子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吧。如今大皇子生死不明,皇帝又被他软禁在宫中,这是他最具优势之时。”
“不愧是叶兄,已经能猜到故事的走向了,”胡珂笑意带着几分阴险,“但你猜,急功近利的三皇子殿下,用了什么手段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见叶斌不语,胡珂也不卖关子了:“他在某日的早朝上,拿出那份诏书,想要择定登基良辰,有大臣出言反对,他便关掉了议政大殿的殿门,谁不同意,就杀谁。据闻,他当日一共杀了六位大臣,有胆识的大臣被他杀了,剩下一些怕死的、或是墙头草,也就半推半就,认下了这份诏书,恭他为帝。”
听着胡珂的描述,叶斌的眼前几乎已经浮现出那副画面:大殿之上满是血腥,而那位六殿下,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坐在龙座之上,看着下面瑟瑟发抖的大臣,接受他们的膜拜。大殿里回响着“吾皇万岁万万岁”的呐喊,让他感受到了成功的喜悦。而他的身边,面无表情站着的,是伺候过两朝帝王的元老——岑忠。
穆长情,这就是你最后做出的决定吗?
叶斌无奈地摇摇头,换了一支毛笔,继续为他的画上色。
胡珂那边还在讲述着故事,比如登基大典选定的日期,三皇子派出去找大皇子尸首的人莫名失踪,皇帝病情越发严重,三皇子广发求贤帖,誓要寻遍天下名医,为皇上治病。
前几件事还好说,毕竟都是宫中秘闻,外人不一定得知。可这第三件事,却是秦瑾近日真真正正干过的。胡珂这些话,基本是在明示他:“三皇子”就是秦瑾,“大皇子”就秦谦。
而秦瑾寻到的“神医”,好巧不巧,就是顾怀双。
叶斌觉得,事情都在往一种诡异的方向发展。
穆钱离京前曾告诉过他,要他无论听到什么样的消息,都不要去干涉,他只需要待在星河苑 ,等他回京后,自会做好一切的安排。
叶斌问他:你想要做什么?
穆钱想了想,笑着说道:他要凭自己的能力,为这天下择出最好的主人。
随后,穆钱跟着秦谦离京了,没过几日,京中就开始传闻,就殿下死在了南巡途中,雍华帝因丧子之痛一病不起,下令由六皇子监国。再然后,就是那场登基的闹剧。
“你在画什么呢?”胡珂见叶斌半天不搭理他,又凑近了一些,想去看他到底在画卷上涂抹些什么。
“家妹离京已久,为兄甚是思念,故作画一副,已解相思。”
胡珂无语。叶斌刚换回男装的前几日,声音还是细细的女声,后面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音色一天比一天低沉。到今日,光听声音,基本已经辨不出他的性别,只是他的脸部轮廓没有一般男性那么粗狂,乍一看,旁人只觉他有雌雄莫辨之美。
若不是他亲眼看着叶冰兰“变”成了叶斌,他或许也会相信“兄妹”这个蹩脚的说辞。
“看看,画得怎么样?”叶斌将画卷提了起来,展示到胡珂面前。
画卷中,一左一右立着两个人,左穿红纱戴朱钗,右穿长袍戴银冠,两人手牵手站在一起,好一副生动形象的兄妹出游乐,甚至连两兄妹的都画得一模一样——“浓”眉、“大”眼、“厚”唇,与山猴子别无二致。
胡珂的赞美之词在他腹中回荡许久,最终,只吐出四字:“画得……不错。”
*
九月初五,寒露前一日。距离六皇子登基还有两日,在距离京华城百里的清河县,一夜之间涌出了一大片起义.民军,义.民军称,当朝六皇子不顾礼义孝悌,软禁当今圣上,刺杀当朝九皇子,意图谋反。而他们,受到九皇子临终所托,必要将六皇子的不耻行径告知天下。若朝廷不彻查此事,他们就要在六皇子登基之日攻进皇城,以生维护大义。
“六殿下勃然大怒,已经派了一队卫兵前去镇压,但对方几乎都是百姓,人多势众,卫兵不敢下死手,人数又没对方多,被他们拿着各种农具追着轰出了城。此事到底如何处理,朝中还在商量,今日朝上,六殿下又因此事赏了几位官员板子,看来是气得不轻。”胡珂优哉游哉地陈述着情况,仿佛亲眼看到了一般。
每天到星河苑讲故事,已经成为了胡珂的一项消遣。今日他甚至连装都不装了,直接就把京华城近几日都在谣传的八卦,又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这些故事叶斌也有听说,只是他人在京华城,以前的耳目已经被秦谦调走,让他没办法去核实这些谣言的真假。
“你到花楼狎妓,你父亲不管你?”叶斌问道。
胡珂还在嗑瓜子,表面一副云淡风轻:“我家早就乱成一锅粥了。我舅公忙着跟岑相斗智斗勇,我娘和六皇妃本就不对付,眼看六殿下要继承大统了,我娘天天催着我爹将生意开到江南去,以后江山易主,我们举家迁去江南。”
“你的靠山倒台了,你看上去倒是一点也不急?”叶斌出言嘲讽。
胡珂也没生气:“嗨~~~九殿下两袖清风,从不与官商勾结,又何来靠山一说。那只是我俩一见如故,有几分交情罢了。”
又在星河苑待了小半个时辰,胡珂摇摇晃晃从星河苑出来了,刚走半道上就被捂住了嘴巴拖进了巷子里,打晕打包带走了。
就在胡珂被人挟持后,巷子的屋顶上忽然冒出了几颗蒙面人头,看清他被挟持的方向之后,一人回头往胡府而去,另两人继续跟随挟持者,看着他们把胡珂带进了城尾的一处宅院。
他们在此等候,大约过了一炷香,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宅院。
夜风刮掉了那人的帽子,虽只一瞬,却还是露出了脸。
若是穆钱在这里,必然能认出,那位就是当朝尊贵的六殿下——秦瑾。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