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六皇子登基大典正式举行。

作为储君的六皇子殿下，要在今日完成祭天，而后被授以国玺，成为大周新一任的天子。

从清晨开始，整个皇宫就开始为这次的登基大典忙碌。

因大典举办的时间紧促，光依靠宫内的绣娘、工匠，无法按期完成龙袍、祭祀用具等一系列物品的准备，宫内便将一些没那么重要或者非皇帝直接使用的物什制作，外包给了宫外，故而近几日，进出宫内外的人稍有增多。

但因时间敏感，所有进宫的人，都会有一到两名侍卫全程陪同，在他们送完东西以后，立刻就会被遣送出宫。

宫门口，排查的侍卫长正在对侍卫进行严格的训诫，要他们在这重要的一日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放过每一个可疑之人。

此刻的穆钱，改换了一张面容，独自一人端着一整盘的瓷瓶，挺直身板走进了宫门。在遭到拦截之后，他点头哈腰拿出了腰牌，经过一番解释，终于由一名侍卫，将他带往司饎司。

司饎司掌饩食薪炭，因祭祀场需要用到许多熏香和线香，宫内来不及赶制，便从宫外采购，穆钱就是借着这样的机会进了宫。他原本想趁着人多偷偷甩掉侍卫，混进祭天大典上。

他没别的意思，就想……看看……

只可惜，侍卫盯得他太紧，只要他稍稍往旁边多走两步，都会被他呵斥，甚至不允许他多抬头看两眼。穆钱倒也不是第一次进宫，但他前几次都是跟随岑忠，到大臣的议事阁里面待一会儿，几乎只在皇宫的东南角活动。而祭天的场所，在皇宫中央的社稷坛。

眼看他送完了炭香，已经被侍卫驱赶着往宫外走了，却在南门宫道上，遇到了一个穿着紫色官袍的官员——正是岑忠。

穆钱见着他，心虚的往通道旁边贴了一些，头也埋得更深了，祈祷对方没有看见他。可偏偏事与愿违，在他与岑忠擦肩而过的时候，岑忠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回头喊了一声：“等一下。”

穆钱本想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那个侍卫却拉住他，转身向着岑忠行礼：“岑大人。”

穆钱无法，只得跟着回头行礼。只不过他全程都是低着头的，没有与岑忠对上脸。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后脑勺上。

看到岑忠盯着自己身旁的男子看，侍卫十分知趣地解释：“他是今日进宫送炭香的伙计。”

“嗯……”岑忠淡淡地应了一声，语气中竟然有几分无奈。他沉默了片刻，对着侍卫说道，“这位公子与我相识，就让他跟着我，稍后由我带他出宫罢。”

当朝左相的话，即便看起来再客气，也算是一种命令。侍卫心中有顾虑，却也只能冷着脸对穆钱交待几句，独自离开。

侍卫离开后，岑忠对着跟随他的其他官员说了两句，便单独领着穆钱往另一边走了。

临走前，穆钱听到有其他官员对着岑忠说什么“兵符”、“守卫”、“陛下今日还发火了”等等的话，听起来，好像是说秦瑾要找什么兵符，因为一直没有下落，故而特别生气。只可惜他还没听齐全，人就走完了。

“跟我走。”岑忠带着穆钱往人流更少的西门方向走。穆钱不知道他想把自己带去哪儿，也不敢问，只能低头跟着他走，直到周围看不到人了，穆钱才问出了刚才的疑惑：“干爹怎么知道是我？”毕竟他已经易容了，就算身形相似，也很难一眼就将他分辨出来。

岑忠停下脚步，微微叹气：“之前你来岑府，用过这张脸。”

穆钱摸脸的手一顿。难怪他说这张皮有点眼熟，但好像又没用过，原来是夜黑风高时戴着去过岑府。

岑忠转过身，看着穆钱的眼神有些复杂：“你怎么又跑进宫里来了？不是让你找地方避避吗？”问话的语气带着几分责备。

“我……就是想来……看看……”穆钱一开始说话还中气十足，越到后面说得越来越小声了。

他完成了岑忠交待的任务，却差点死在了秦瑾的人手里。秦瑾派来的人，不仅要找秦谦的尸首，更要拿穆钱的命去对天下百姓做一个交待。

秦谦的尸首是岑忠的手下亲手埋的，却在第二日不翼而飞。这其中存在什么猫腻，就连岑忠也说不清。

但无论如何，他也会保下穆钱的命，故而随意找了人易容成穆钱送回了京，如今都还关在天牢里，等着秦瑾继承大统后，为他的“皇兄”报仇。

“看什么？”岑忠微微眯眼，“现在宫内很危险，你不知道？”

“不是应该宫外更危险吗？”穆钱反驳道，“清河县有起义军，听说马上就要攻进京华城了。六皇子没有兵符，无法调动京周士兵和暗卫，只会将京中所有的兵力聚集到皇宫，这宫外如何，他可就管不到了。”

“你听谁说的？”岑忠反问。

“刚刚那几位大人说的，”穆钱答得有理有据，“六殿下不是应诏登基么，怎么会连兵符都没有，该不会真如义军所说，是篡位吧？”

岑忠听出了穆钱话中的阴阳怪气，却还是没什么表情，只转身往另一处北口的宫道走过去：“跟我来。”

穆钱跟着岑忠走过几个狭窄的青石通道，忽然出现在一片宽阔的小广场上。广场四周被高墙围住，只有正中间修建了两座类似城门一般的三层檐阁。

岑忠带着穆钱登上中间的檐阁。檐阁的二层有许多凹口，看起来就像是古代的城门一样，却又比城门要窄一些，高一些。

“这大周的皇宫，由外至内共有五道宫门。第一道是南门，第二道高彀门，这里，便是第三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门，穹武门。”岑忠站在中间的垛口处，视线望向了穹武门守护的皇宫心脏，“穹武门之后，便是天子与众嫔妃的居所。”

穆钱跟着站了过去，入眼便是一片华丽的红墙高檐，一座座宫殿即便在白日，也闪烁着绚烂的金色，富丽堂皇，丝毫不逊色于现代的故宫。

穆钱盯着那些宫殿仔细观察，试图从中找到自己曾经去过的地方，看了许久，都理不清头绪，每一处，都像是他曾走过，却又陌生的地方。

一声嘹亮激昂号角声在高彀门和穹武门之间响起。

穆钱被号声吸引，回头却只能看到高翘的金色角楼。

岑忠背着双手，往檐阁旁边的通过走过：“时辰差不多，祭天大典应当开始了。”

“刚才的号声，原来是祭天大典吗？”穆钱跟着走了过去。

两人绕过中间的檐阁支柱，走到了檐阁的另一面楼墙上，入眼先是一片花花绿绿，却又排列规则的密集人头。

因视野受限，穆钱登楼时只看到广场的一个角落，误以为广场只有普通三五个篮球场那么大，却不想第二和第三宫门间，便是社稷坛所在之处，占地面积比足球场还要广。

社稷坛由五层阶梯构成，每一层做得极低，也极大。最下层站在无数官员，只可惜隔得太远，看不清面容，只能通过他们穿着的官服颜色判断出应当品阶比较高的朝官。看来在大周，也不是所有的官员，都有机会朝拜祭天大典。

在社稷坛的最顶层，有一道玄纁色的身影，正伴随着广场中心的击鼓声，做出不同的动作，焚香、叩首、祭拜……一击鼓声，动作便变换一次。穆钱虽看不清脸，却也能认出，那一定是秦瑾。

祭拜最后一步，点燃祭天圣坛。

秦瑾手持国巫“献祭”过的烛灯，一步步靠近用柴火和祭祀品堆积的圣坛，只要引燃神坛中浸过火油的细绳，圣坛中的火就会慢慢燃起。

这是一场完美的祭祀，如果没有那名中途闯入的侍卫的话。

就在六皇子即将点燃圣坛的前一刻，一名侍卫从第二道宫门飞奔而来，冲散了最外层的官员队伍，直奔第二层的护卫士兵处。

他很快便被拦了下来，被按在地上半跪着，却还是仰着望着处在最高层的帝王，似乎是在说着什么。随后，帝王手中的烛灯掉落在了地上，四周的官员也丢了方才的严肃，左一言右一语，在与身旁的同伴讨论着极其重要的东西。

紧接着，还在祭天的帝王竟然不顾身份地跑下了社稷坛，推开了阻挡在他身前的数名大臣，直直朝着穆钱所在的穹武门而来。

一国储君竟在祭天大典的中途扔掉火种跑下了祭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秦瑾做出如此不成体统的行径？

穆钱很好奇，显然，岑忠也是。

“找个人下去问问发生了何事，另外再找一个人跟着陛下，看他离开了社稷坛去了何处。”

还未等到属下的回禀，檐阁上看守的侍卫忽然大叫了起来：“是狼烟！南门有敌袭！”

穆钱抬眼，果然看见了一道灰色的烟柱，从高彀门之外的南门升起。

而南门，就是文武百官上朝所必经的那道皇宫大门。

来不及等岑忠惊讶，方才去探听情况的侍卫也跑了回来，还未登上檐阁就开始大喊：“不好了，岑相，有叛军闯入了皇宫，马上就要攻到高彀门了！！！”

“荒唐！！”岑忠喝声道，“南门有如此多的侍卫看守，如何能在短短半时辰就让人攻破的？”

“是……是京华城中有人与叛军里应外合，就连镇守南门的侍卫长都已倒戈，大开宫门，让叛军不费一兵一卒便占领了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