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时，夕阳已经落到树梢上，大片的火烧云蔓延在天际，映红了抬头仰望的人的眼睛。
即使天光未灭，街边的路灯还是悄然亮了起来。
一出门，姜小菲故作耻高气昂的神情便耷拉下来，手里牵着姜域的衣角，低垂着头，好半天才从嘴里闷出一句“哥，对不起，我不该跟他打架。”
“嗯。”姜域眯起眼盯着远方天边的云，随口应了一声。
姜小菲又抓了抓书包带，这个书包还是她来到这里上学后姜域买给她的。
“哥，我不该碰到他的手办的。”
姜域收回目光，扫了她一眼，随意问道：“怎么碰到的？”
一听到这个，姜小菲就撇了撇嘴，“我看到他手办上的手臂歪了，想指给他看，就有人撞到我了，我就撞上去了。”
“撞到你？”
“当时很多人都过来看嘛，他们就挤到我了。”
“你觉得好看吗？”
“不好看，一点都不可爱。”姜小菲利落回答。
“给你弄个女娃娃，穿漂亮裙子那种。”姜域偏头垂眼，看到姜小菲的发旋，小小的。
姜小菲眼里有一瞬的亮光，几乎可以比得上天边的火烧云，下一瞬，她的神采淡下去，现出执拗的神色，她扭过头去，“不要，我要自己做！”
“你？”姜域又扫了她一眼，懒懒笑道：“捏个头都变形成六角形的，再学个几年吧。”
姜小菲瞬间气鼓鼓地，不服气地嚷嚷道：“我才学了多久？！我又不是你！而且，我是你的妹妹，我不怎么样，哥，你当初肯定也不怎么样！”
“伶牙俐齿。”姜域轻嗤一声，“我当时第一次捏就是一只狗，天赋异禀，咱就是吃这碗饭的。”
对着妹妹，他不像对旁人那般懒散少言，情绪都鲜活一些。
容惬一出来，这句话就顺着晚风吹过了耳际，少年带着自得的话语在空旷的走道打着旋，倏然飘远——
“哥，我简直被你的厚脸皮惊到了！”
“过奖，作为我的妹妹，你也有这份优良的基因。”
“基因是什么？哥，说些我能听懂的。”
“大概跟你说的那句你不怎么样，我也不怎么样差不多。”
“……”
妹妹被他哥的小心眼震惊到了，虽然已经见怪不怪，但不妨碍她再次叹服。
姜小菲有些恍惚地道：“……我也是很厉害的，班里我都是前三名的……”
“前三就厉害了，”姜域双手插着兜，慢悠悠往前走，懒懒散散地打击人，“我都是年级第一的，掉到第二都是奇耻大辱。”
“……哥，我希望有一个人超过你。”姜小菲真诚地祝愿道。
“小菲，我希望有一天你也能上年级第一。”姜域送上殷切的期盼。
俩兄妹一个比一个毒舌嘲讽，对着自家人更是毫不客气地开枪。
容惬走在后面，与前面的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说话声模模糊糊传过来，听不分明，但是能感觉到他们聊得很放松随意。
林越日背着小书包，抱着容惬的手机开心地跟妈妈聊天，一跳一蹦地，小书包都跳起来。
最后打起了视频电话，一接通，稚嫩的“妈妈！”就传出很远。
那种开心，任何人都看得见。
前面的交谈声低了下来，在晚风里零零碎碎的。
林越日开心地跟妈妈分享着自己在学校里的事，说了老师夸了他并且奖励了小红花，叽叽喳喳的像只欢跃的小麻雀。
前面的林小菲顿了一下，拉开书包，掏出一排小红花，拍到他哥身上，豪气万千地说：“随便夸！”
姜域被拍得一震，忍不住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两人。
容惬正好偏过头，仅留给他一个清晰的下颌线，和线条精致的侧脸。
姜域无端觉得他笑了，被夕阳映照的侧脸都是柔和的。
“哥，”姜小菲不满地抬头看他，“你没有夸我。”
姜域回过头垂眼看她，语气随意：“这要夸？那你小尾巴不是要翘到天上去。”
“林越日都被夸了！我也要！！”
姜域：……小屁孩的攀比他不懂。
姜域一把摸上她的头，一脸正色，“姜小菲小朋友，身为你的家长，我为你获得了怎么多小红花表示异常的高兴。为了鼓励你，今晚我们吃小龙虾！”
他俩同时停下，对视一眼，姜小菲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拔腿就跑！
姜域紧跟其后。
姜小菲一边狂奔一边呐喊：“我要最多的！我不要洗碗！！”
“笑话！我能输？”，姜域一脸轻松地跟在身后，“输的人承包一个月家务。”
容惬一脸不明所以，这两人好好说着话怎么突然跑起来了？
林越日抱着手机，也是一脸懵，但看到姜小菲一副逃命的架势，他也跟着紧跑了几步。
姜小菲不愧是乡下长大的小孩子，一股野劲，上能爬树，下能摸虾，打架都是抓脸宗师。
区区一个短跑愣是给她两腿狂奔，跑出了飞驰的车轮的视觉效果，一骑绝尘。
一脚踏出学校大门，姜域一脸轻松无负担。
姜小菲跟着踏出，一脸死灰，悲怅欲绝。
胜负分明。
姜小菲抖着手说：“哥，我想住校。”
姜域双手插兜，斜睨了她一眼，“你觉得我会同意？愿赌服输吧，姜小菲同学。”
“不公平！你比我高！腿还比我长！”姜小菲撒泼道。
“行行行，龙虾我们一半一半，家务你包一个月。”
姜小菲面无表情：“我愿离家出走。”
姜域：“想得比今晚的小龙虾还美。”
他们边走边说，很快就走到树荫下。
姜域捞了她一把，走去推自行车。
姜小菲踉跄一下，赶紧正了正身子，眼角余光看到林越日和他表哥，正快步走过来。
前方一道刺眼灯光射过来，姜小菲把手挡在眼前，眯了眯眼，好一会儿才放下来。
她有些茫然似的看过去，一个穿着亮丽优雅的盘发女性推开车门走下来，站在车旁看向学校大门，手里拿着一个漂亮的包包。
距离有点远，姜小菲看不太清楚，她想，应该是林越日的妈妈吧？
哼！
也没有很漂亮，我妈妈笑起来才是真的好看，眉眼弯弯的，会发光一样。
她想得有些入神，姜域喊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忙转头看向他。
姜域站在不远处，身后的路灯打在他背上，现出模糊的光。他眉眼微微弯起来，还含着笑意，像极了记忆中妈妈笑起来的弧度。
——会发光一样。
姜小菲眨了一下眼，脚尖一转，快步跑过去。风拂起她的额发，露出那双笑得熠熠生辉的清亮眼睛。
容惬和林越日一走出校门，就看到车旁等候的人。
“妈妈！”林越日惊呼一声，雀跃地奔跑过去，一把扑进她的怀里。
“妈妈妈妈，我好想你~”林越日抱着他妈妈，软软地撒娇道。
林妈妈笑起来，原本有些静肃的神情软化下来，“是我的错，妈妈太忙了。”
她抬眼看向容惬，神情关切，“容惬，谢谢你了。吃饭了吗？一起去吧。”
容惬点点头，“我跟我妈说一声。”
“不用，”林妈妈摆摆手，“我说过了，先上车吧。”她捏一捏儿子的脸颊，“林越日，表哥帮了你，说谢谢了吗？”
林越日嘟起嘴，转头声音清脆地喊：“谢谢表哥！”
林妈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被小猫挠了一样，先去医院处理一下吧。还有，林越日，你出息了，竟然跟女孩子打架，吃完饭来书房找我。”
林越日神情一下子恹哒哒的，表情委屈了一会儿。
林妈妈转向容惬问：“容惬，那个女孩子没事吧？我给她转医药费。”
容惬：“没事，不过手办的钱他们转给我了，小姨，你收一下。”
“看到了，我们先上车吧。”说着，她拉着黏在她怀里的林越日转身上车了。
说到姜小菲……
容惬抬眼，环顾四周，一转头就看到姜域和姜小菲。
姜域站在林荫道上，旁边架着自行车。天色有些暗，树影落在地上，遮了他上半身，后面的路灯又给他打了一层柔光。再远方，是热热烈烈的火烧云，红了半边天际。
他垂眼看向姜小菲，摸了摸她的头，好像感应到了注视的目光，抬起头来，树影明明灭灭。
他笑了一下，朝他点了点头，挥挥手然后骑上自行车。姜小菲利落的爬上去，高扎的马尾晃荡几下，与姜域离开了。
容惬不由得转身，倾身跨出一步，发丝扫过耳际，带来微痒的触感，有一点失控。
“容惬？”
容惬一顿，停下脚步，垂下眼皮，在昏黄晚风里站成一道孤树的倒影，静默一会儿才转身上车。
这边容惬沉默着坐车走了，那边姜域跟妹妹插科打诨，晃悠着去了菜市场，然后在小龙虾到底要不要放香菜的争吵中回到了家。
他们家在旧居民区，离G市一中不远，甚至可以说是邻居，骑自行车也就五六分钟。
姜域锁上自行车，还在跟姜小菲争执，最终给林小菲单独做了一碟香菜小料，这顿晚餐才完美落幕。
吃完饭，姜小菲迅速洗了个澡，出来时，姜域已经靠在门边等着了，正低头划拉手机。
姜小菲快手快脚地用了一分钟拿上作业，拽上自己的绒毛小熊，跟姜域出去了。
姜小菲抱着自己半米高的绒毛小熊，坐在后座拉着姜域的衣角，在吹拂过来的凉风里眯起小眼睛，神情惬意悠闲。
前面骑自行车的姜域娴熟的拐进一个弯，抄着近道没入了黑夜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