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6年6月，法国诺曼底，永镇。

羽毛笔尖在羊皮纸上洇出墨渍，像极了死神斗篷下扭曲的五官。

林岚的食指正摩挲在鲁昂地方法院传票的钢印上，那枚拿破仑三世徽章烙得她掌心发烫。

林岚前一刻的记忆是上海陆家嘴凌晨三点的霓虹，电脑屏幕上的并购方案和心口刀绞般的剧痛。

而此刻她却在潮湿的霉味中惊醒，指尖触到的不再是机械键盘，而是一张泛黄的羊皮纸——鲁昂地方法院传票上的火漆印章，正烙着她的新名字：艾玛·包法利。

"先生，夫人！药剂师霍梅先生来收账了！"走廊上女仆的诺曼底口音震得她耳膜生疼。

林岚撑着桌子起身，但饱受砒霜摧残的身体极不给面子地踉跄着。

打发走女仆，林岚咬着牙推开橡木窗。“这该死的穿越大神，命都捡回来了，就不能多加点血。”

六月的雨幕中，三辆运煤马车正穿过蒙蒙的晨光，碾过永镇的石板路，车辙印里渗出的黑浆与《包法利夫人》原著描写的场景严丝合缝。

“果然。。。”

她喃喃着，随手抓起梳妆台的玳瑁手柄镜，镜中女人苍白却不掩美貌的面容，与福楼拜笔下的悲剧形象重叠。

太阳穴突突跳动着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积欠勒合高利贷8000法郎、藏在衣柜底层的砒霜瓶、女儿贝尔特昨夜睡前哼唱的儿歌...

林岚回到书桌旁，她狠狠一掐大腿内侧的软肉，19世纪粗麻布的刺痛感如此真实。

书桌上摊开的《基督教真谛》夹着未寄出的情书，羽毛笔尖凝结的墨渍仿佛艾玛·包法利最后的审判。

"八千法郎..."当法院传票的数字再次刺入视网膜时，她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气音。

属于投行人的神经本能苏醒，视网膜上浮动起半透明的表格，那是前世刻进骨髓的DCF模型：按第二帝国年均通胀2.3%、夏尔年收入400法郎计算，这笔债务相当于2023年45万欧元购买力，也就是325.17万人民币！

她翻出勒合的原始票据。高利贷商人潦草的字迹在煤油灯下难以辨认。

"衣料年息12%，家具年息15%，借款日息0.05%——等等！"手边是男主人夏尔的解剖笔记，她迅速翻过一页产褥热统计表，在背面的空白页上梳理起原主的债务。

“蕾丝衣料欠款1200，家具欠款1800，勒合的借款5000。”

“嗞——”，笔尖戳破了脆弱的账本纸。

"实际年化利率是18.6%，这杂种篡改了复利周期！"

林岚丢下羽毛笔，靠在椅背上。

艾玛·包法利的债务问题来源于她的过度消费，信用借贷买奢侈品、服装、布料、家具。放在后世，不这么做的都被划成老古董。这笔债务高到无法偿还的原因，更多在那该死的高利贷。勒合利用了艾玛的虚荣和无知，通过复杂的利息计算和滚动借贷，使债务迅速膨胀。更别说，原著中艾玛在勒合那儿的消费，多少是这个老骗子哄着骗着达成的。而艾玛呢，甚至连账目都不核对！林岚扯了扯嘴角，为这个时代女性的无知感到悲哀。

窗外的火车汽笛突然鸣响，惊飞了榆树上的乌鸦。

她踱步到另一侧窗前，看见远处铁轨上打着"PLM"的钢印的车厢——巴黎-里昂-马赛铁路公司，此刻正在运输的是诺曼底的廉价泥炭。

1856年夏季潮湿的空气灌进肺叶，林岚梳理着艾玛·包法利记忆中的小道消息，和自己模糊的历史知识，她意识到这条铁路在1857年，也就是明年将贯通里昂段。

前世读过的金融史闪过脑海：这条铁路开通前后股价翻倍！

当然，这条信息对现下的困境毫无帮助，林岚搓了搓脸缓解疲乏，听到房门被敲响。

"妈妈？"

女仆艾洛伊丝抱着金发女孩推门进来，灰绿色瞳孔中是忐忑与担忧。她看向今早性情大变的女主人——仆人间都互相递着话，夫人怕是被前日送来的法院传票逼疯了，搞不好就会把他们全辞退哩。而她作为贴身女仆却知道，今早的夫人从灵魂中让人害怕。

三岁女孩揉着眼睛向大魔王伸出小手，发间系着艾玛死前亲手编织的红丝带。林岚感觉心脏被什么攥住了，那是原主残存的母性在灼烧她的理智。

她叹了口气，接过漂亮的贝内特："甜心，帮妈妈数数这些纸张好吗？每数十张就放进铁盒里。"

孩子咯咯笑着开始摆弄桌上的诊单，林岚趁机抽出勒合今年三月的催款函和汇票。

嗯？水印不对——英格兰银行的玫瑰徽章应该有十三片花瓣，而这张，只有十一片。指尖碾过，大概率是亚麻，而英格兰银行自1837年起，就开始采用含丝水印纸。

“假汇票。。。”她几乎要笑出声，19世纪的高利贷者居然还在玩这种低级把戏，左手倒右手的欺诈连馅饼都不愿出。

贝内特抬头看向心情突然变好的母亲，随即收获额头上一个响亮的亲吻，“贝尔，你可真是我的幸运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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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一楼诊所。

《拿破仑法典》在膝上摊开，林岚指尖划过第1421条的注解页。油灯将她的影子投在石灰墙上，"夫妻财产分离条款，夏尔可以保留诊所，而我带走债务...唔，孩子的抚养权大概率不会给欠债的母亲。"

笔尖划过劣质信纸，"有三个月公示期，这期间法院不能强制执行。"

门外传来夏尔出诊回来拖沓的脚步声。林岚迅速用《基督教真谛》盖住债务重组方案。

"亲爱的，贝尔午睡了吗。"医生看到诊内的妻子一愣，歪斜的领结上沾着产房血渍，食指残留着接生时的羊水腥气。

林岚注视着这个被福楼拜写死的老实人。他还不知道自己头顶上的青青草原，在妻子死后倾家荡产地还债，最后被亡妻出轨的铁证压垮，郁郁而终。现在的他瞳孔里还燃着对妻子的爱意。

当林岚递出法院传票和财产分割协议时，夏尔撞翻了镀镍的工具箱，各种器械噼噼啪啪砸在地板上。

"我们可以卖掉银餐具..."

他跪在地上摸索着金属器械，像在捡拾碎裂的尊严。

"1793年产的银器？"

林岚将脚边的子宫探针踢过去，"去年典当行估价时，你听见伙计怎么说的——‘大革命时期的工艺太粗糙，只能按银料重估’。"

夏尔的喉结在油灯下蠕动，墙上的影子宛如待宰的羔羊。

林岚抛出精心设计的方案："根据法典第1421条申请财产分离，我们会争取到三个月时间。你保留诊所和贝尔的抚养权，我带走债务。”

她攥住夏尔的双手，话语缓慢而低沉，“相信我，为了贝尔，我们必须这么做。你也不想我们漂亮的小公主沦为乞丐吧？”顿了顿，林岚继续道，“另外，我需要你的帮助。"

夏尔抬头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不知是被妻子语言中的诚恳打动，还是被莫名的恐惧摄住。一声呜咽差点溢出他的喉咙，但他最终还是沉默地点了头。

林岚并不在意夏尔是否真的相信她的解释。不管是原著中，还是现实短暂的观察，她知道这个男人会无条件配合她。这就足够了。而财产分离，只是离婚的前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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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夏尔就被林岚拉到了鲁昂。

公证人吉约曼的羽毛笔在抵押合同上悬停："包法利医生确认用诊所地契作抵押？年息9%，按英国式分期付息..."

英国式抵押贷款，也就是按月付息不还本，最近几年才被由罗斯柴尔德银行引入法国。林岚庆幸自己没有记错，但这，还不够。

"等等。"她按住合同。

"附加加速清偿条款——如果抵押物价值增值超过20%，债权人必须接受提前赎回。"

这是她从现代银行贷款条款中拆解的救命索，她会把诊所尽早还给夏尔，况且，提前赎回条款大概率会帮她节省约900法郎的利息。

公证人扶了扶夹鼻镜："夫人，从来没有这样的..."

"那就写在补充协议里。"她抽出夏尔签署的授权书，"根据法典第1134条，契约自由原则允许双方约定特别条款。"

当公证人最终盖上火漆印时，林岚知道她赢得了第一场战役。

地契估值可贷6000法郎，英国式抵押每月仅需支付45法郎利息，比传统的法国式到期还本每月少30法郎，一年就是360法郎。她很是满意。接下来就看法庭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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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永镇家中，林岚再次被全身的僵硬疼痛折磨。仅仅八里路，马车快把她这具破败的身体颠成碎骨头渣。

客厅里，夕阳将贝尔特的影子拉长在橡木地板上，女孩正用炭笔涂涂画画。林岚望着这个不属于自己却血脉相连的孩子，大脑中艾玛的记忆不断翻涌：

月光下的砒霜瓶，女儿熟睡的面容，勒合催债信的褶皱...

"妈妈，火车会带我们去看海吗？"贝尔特举起歪歪扭扭的火车头涂鸦，那是林岚演算利率的草稿纸。

她将贝尔特紧紧搂住，19世纪的麻布裙料摩擦着脸颊："会的，宝贝。火车还会载着我们和金路易回来。"

当教堂晚钟敲响时，林岚撕碎了法院传票。煤油灯下，碎纸仿佛纷飞的冥钞，祭奠着那个绝望的女人。纸片落在账本上，上面罗列着她的作战计划：

1.获取尽量多的流动资金 （清点可抵押物）

2.重组债务（通过法院）

3. 吸纳资本（可考虑勒合，三七分成）

4. 买入PLM铁路股票（预估涨幅120%）

5. 做空里昂生丝期货（预估今年受印棉影响会跌） 。

窗外的夜行列车呼啸而过，车厢里满载着从马赛港发往巴黎的印度纱丽——这些本该包裹艾玛尸体的织物，此刻成了林岚的杠杆支点。

她右手擦过砒霜瓶，笔尖蘸了些墨水，在账本右上角补充上“代理人”一词，顺口调侃道：

"我可不是包法利夫人，我要把福楼拜的悲剧改写成资本论。"

一些无用的历史、金融小知识：

1.DFC：现金流折现，就是算未来100块钱现在值多少，也可以反过来算现在100块钱未来值多少。

2.PLM公司：嗯，作者生造的，因为没找到到底哪家铁路公司发行的股票还是债券。但它又很重要。就自定义了一下，PLM公司，发的股票，可在公开市场交易，伦敦、巴黎两个交易市场上市。

3.产钳：解决胎儿胎位不正难产的工具。据说古埃及就有了，近代产钳是法国钱博伦家族发明的。这东西救了多少孕妇和婴儿的命呀。

4.英式抵押贷款：你找银行抵押房子借100万块钱，然后每个月还几千块的利息，不还本金。房子住着，小钱花着，然后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当然不是，肯定有个契约年限。这里说要约定允许提前还款，主要是为了把诊所尽早还给夏尔。

5.马赛港的纱丽：这会儿苏伊士运河还没开通呢，要等到1869年才开通。这会儿印度的货物都在马赛港卸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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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绝地重生 - 债务惊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