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鲁昂地方法院。
林岚的漆皮靴跟敲击着花岗岩地面,回声在拱顶走廊间形成诡异的二重奏。她数着墙面的鸢尾花纹浮雕——这是拿破仑三世登基后强制加装的皇家标识,每朵花瓣都镀着廉价的铜粉。女仆艾洛伊丝抱着贝尔特跟在五步之后,孩子手中的布娃娃随着脚步摇晃,玻璃眼珠反射着法庭青铜门把手的冷光。
"夫人,霍梅先生今早传话..."艾洛伊丝压低声音,"说如果今天不支付药房欠款,就要向治安官申请扣押家具。"
林岚驻足在《民法典》石刻铭文前,凝视着"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字样。她将最后半块方糖塞进贝尔特嘴里,"日落前他会收到的。"
"咚!"
第三民事法庭中,法官古尔东的法槌砸在橡木桌上。法官的橡木椅比被告席高出两英尺,这是1852年司法改革后的新规。
林岚盯着书记员用鹅毛笔誊写案号,开始走神,墨水瓶旁摆着镀银的痰盂——每个庭审日结束后,这里会积满嚼烟渣和焦虑的唾液。
"第1443条!"她的律师埃德蒙·鲁索用指节叩击橡木桌,惊飞了书记员假发上的飞蛾,"我的当事人要求三个月财产公示期,这是拿破仑陛下赋予每位法国公民的..."
"异议!"勒合的代理人布沙尔站起来,羊皮纸在他手中簌簌作响,"债务产生于婚姻存续期间,根据第1401条,夫妻需共同承担婚姻期间债务!"
勒合的代理人布沙尔挥舞着羊皮纸,假发套因激动而倾斜。这位前税务官的领结别针是圣西门的头像,林岚记起原著里他私下资助空想社会主义刊物。
“我当事人的债务明细很清晰,蕾丝、钢琴……全部用于个人享乐,非家庭必要开支。适用最高法院1817年可免除连带责任的判例…”埃德蒙的激情也不逊于对手。
法官古尔东微不可见地抬头,他的怀表链压着法典书脊,金质表盖反射的阳光正切割着夏尔惨白呆滞的脸。
律师埃德蒙·鲁索再次起身时,脸上正义的激情换成了志在必得的戏谑。他手肘一挥,碰翻了《商法典》,"请允许呈递补充证据——债权人提供的汇票涉嫌伪造!"
旁听席传来骚动。一个穿褪色天鹅绒外套的年轻人正在笔记本上速记,林岚瞥见他袖口的红丝线——二十年后巴黎公社成员的标志。她转回视线,将假汇票复印件推向书记员。
"债权人提供的1865年汇票,水印却使用英格兰银行1839年废止的旧版纹章。"律师的指甲戳着纸面,"根据《商法典》第178条,伪造票据导致..."
看到书记员点头,古尔东手中的银质裁纸刀哐地被拍在橡木桌上。勒合在证人席扭动,汗珠浸透了他领口的蕾丝。林岚知道这击中了要害——那叠汇票里至少有四成假货。
"休庭二十分钟!"法官夹着案卷大步迈出法庭,假发因烦躁而倾斜。
走廊上,夏尔抓住她的手腕:"你怎么敢?如果勒合反诉我们诽谤...或者找我们麻烦"
"那就让他试试。"林岚甩开丈夫。
一旁的埃德蒙接过助理递来的文件,为林岚带来了好消息。"英国式抵押贷款已办妥,6000法郎已经到您账上。"埃德蒙递上烫金契约,语气中带着不可思议,"按月付息45法郎,比法国式节省732法郎利息!"
去银行办理英式抵押已经是两周前的事。红漆落下的那一刻,她就打算好去找原主父亲的战友——律师埃德蒙·鲁索先生。
也亏得原主父亲一直吹嘘女儿天上有地下无、各门学科(修道院课程)样样顶尖的才能,才让鲁索先生轻易接受了自己在与某位子爵的交谈学习中,粗略了解了银行学这门艰深学问。
这位宽容且有同理心的律师在得知世侄被诈骗后,立刻应允了林岚的求助,快速帮她办妥了财产分割申请和债务异议,又动用人脉让银行贷款短时间内落地。
林岚微笑着与埃德蒙讨论贷款策略,心中却在盘算,艾玛留下的银器、首饰、钢琴、家具全打包申请资产抵押,大概还会带来2000法郎流动资金,蕾丝也要尽快出手。
法庭铜钟再次敲响时,勒合撤回了一叠问题汇票,包法利夫人的债务下降到4200法郎。古尔东的法槌在午后的阳光中落下:"准予财产分离公示,下次庭审定于九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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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尔在马车里抱着地契抵押文件,6000法郎的巨额资金让他迷茫又忐忑。林岚却在凝视车窗外飞驰的铁路货车——那些印着"PLM"标志的货箱里,全是从勒阿弗尔运来的印度棉花。
"去电报局。"她突然敲响车顶,吩咐道。现在她只想尽快给巴黎的证券经理人雷蒙·布兰德利发密电。
第二帝国时期,女性无权独立签署商业合同,必须经过男性监护人或者男性代理人才能参与商业活动。林岚即便有完美计划、超前眼光,也无法走到台前,更别说妄想插足绅士们的游戏——证券交易。没有男性代理人的帮助,她甚至连交易所门口的台阶都踏不上去。
而雷蒙·布兰德利,正是她这段时间翻阅报纸、四处打听后,为自己定下的白手套。这个破落贵族的父亲被曝出曾在七月王朝时期操纵国债,家族纹章上至今残留着被革命群众损毁的百合花图案。金融,是这个家族的老业务。没有谁比他更渴望做出成绩,重振荣光。
马车颠簸中,贝尔特用蜡笔在车窗上画起了铁轨。林岚揽过女儿:"看到道岔了吗?每次变轨都有着精确的计算..."她描摹着窗外的轨道,玻璃上映射出马车后方跟踪者的影子。
回想起勒合休庭时冷飕飕的目光,"去圣塞韦兰教堂,"林岚敲响车顶,"从侧门进,正门出。"这是摆脱跟踪的好方法,她在投行时期从安保培训班蹭到的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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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昂电报局内,十二台惠斯登电报机在橡木隔间里咔嗒作响,空气里弥漫着绝缘橡胶的焦糊味。这是1856年最先进的设备,传输速度每分钟15个单词。林岚用暗语口述电文,通知巴黎代理人雷蒙“近日将到巴黎,请准备好开户文件”。
报务员调整并联电阻时,她瞥见玻璃罩下的纸条:"利物浦到港棉花40万包。"脑中瞬间完成换算——按每包400磅计算,这批棉花对市场的冲击足够让里昂生丝的价格空间被严重挤压。
"加急发送至巴黎交易所。"她多付五法郎获得专用线路。电报机铜触点在电流中颤动,将她的消息传达给远方的代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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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永镇后,林岚拎着一袋金路易到隔壁药房,"六百法郎,足够支付此前账单和未来半年的氯纺采购。"
"但利息..."药剂师霍梅的喉结上下滚动,莫名地感受到了压力。
"按《1856年商业信贷法》规定,年息不得超过6%。"她双眼紧盯着霍梅,"需要我向商会举报您去年给农妇的24%高息贷款吗?"
“不...不...”药剂师心中发慌,包法利夫人被债务逼疯的传言看上去是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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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镇诊所阁楼,林岚将地契抵押契约锁进产钳消毒柜,这是诊所最安全的保管处。
贝尔特在楼下用听诊器和女仆们玩过家家,模糊的嬉笑声让她心情放松。
当楼下的座钟敲响第十下时,林岚还在思考勒合的小动作。原著中提到过,勒合收紧艾玛脖子上的套绳是为了一场让人眼红的投机。
她的大脑中正飞速掠过杂货铺的商品,勒合吹嘘的生意渠道,艾玛在他那儿见到过的各种票据。忽然,白日在鲁昂电报局内听到的绅士们的对话浮现出来“多么让人赞叹的品质...洁白又柔软...简直抢疯了”。
“是了”,林岚找到了答案,“一沓伪造的棉花仓单真是再适合不过。”
这位狡诈的黑心商人这回怕是盯上了那些被贪婪迷了眼的乡绅。然而这些乡绅们可不像傻乎乎的艾玛,他们可是要看到实实在在的棉花堆在仓库中的。
“8000法郎的棉花...你打算卖多少家呢?”
克里米亚战争期间,大量的帐篷、被服和纱布需求快速地繁荣了欧洲纺织业,棉花价格被不断推高,然而供给却远远不足。1856年2月,法国急匆匆地拉着盟友们坐上巴黎和会的谈判桌,未尝没有后勤难以为继于是见好就收的意思。
如今,战争已经结束一个季度了,民间的需求缺口已经被填上,失去战争订单的纺织成品会陷入滞销,而不断运来的棉花很快就会撑爆纺织厂的仓库。那时,再令人赞叹的棉花都同腐肉无异。
"利物浦到港棉花40万包...还有铁轨上源源不断运来的印棉..."林岚只觉心惊。
到时候,相信诚信的好商人勒合一定会“及时”地拜访先生们,为自己的误判诚恳致歉,宁愿承担一些损失,也要“高价”收回那些等同废纸的棉花仓单。
林岚嗤笑出声,第三场战役有了切入点,她好心情地转了转指尖的钢笔,差点把墨汁溅在亚麻的睡裙上。
油灯的微光让彩绘玻璃迷离又诡异,车厢压过铁轨的声音从黑暗中清晰地传来。
火光晃动,窗玻璃上隐约重叠着两个影子:一个是福楼拜笔下等待腐烂的艾玛,一个是撸袖子准备撕碎文学悲剧的资本之魂。
一些无用的历史小知识:
第二帝国时期(1852-1870)女性无权在商业契约上签字,参与商业活动需男性代理人。
关于错别字解释一下,氯纺是麻醉剂,大概是涉及敏感词,正确的“仿”显示不了,用了替代。类似的情况这本书里预计还有很多,以后就不解释啦。
还想说说这本小说的创作,这是我第一次写小说哈。大纲大概是前年就开始写的。因为A股市场不好嘛,就想写写小说,挣个奶茶钱。结果还是因为A股实在不好,没心气写...
去年我们发射了洲际弹道导弹嘛,一股脑把我亏了三年的账户带飞了。这不,就回气了,又想把这本写出来。所以暂定全文免费。
大概去年11月左右,我又开始磨磨蹭蹭地整理19世纪的历史、金融,然后写人设,撸剧情,分章节。
正式开写前,每章300字以上的大纲已经搞完了,人物稿,时间线梳理,事件设计等等弄了三版10多万字。所以,正常情况下不会太监,但我估计正文完结也就10万。请读者大大们包容吧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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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绝地重生 - 法庭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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