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穿阅办的日常就是反复无常。

近年来世界各地穿越事件频发。当地派出所的警察忙里偷闲唠着别处的八卦,前天这个市穿来一个哪朝哪代的大侠,飞檐走壁被老式居民楼违接的电线绊倒,摔进重症监护室啦;昨天那个县的河里凭空出现一条巨大的怪鱼把河道堵住,军队都叫过去了发现人家只是搁浅啦,最后给送到了最近的景区湖里,天天有记者翻围栏过去拍啦……

对次元破壁最感兴趣的总是那群年轻人,实习的警员正准备讲下一个,报警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喂?警官啊,内个什么什么商场有个没穿衣服的神经病,搁电梯门口躺着不起来还一直笑,过去拉他还咬人……哎哎!别过……!”

诸如此类的事情让公职人员苦不堪言,为了民众的安全他们又不能放任不管。于是华国东拉西扯凑起来一批人,成立了时空异常事件管控总局,下设文献、游戏、民俗三类分局,以分别处理来自不同穿越源的穿越者。

而穿阅办——全称文献穿越者事务处理与溯源办公室的负责对象就是来自文本的穿越者。总局通过统计测算,在文献穿越落点最密集的地方设立了办公室,并研制了许多方式将附近的穿越落点也引导至办公室所在之处——这样一来穿阅办要么闲得满办公楼打滚,要么左耳听着某总裁的咆哮右耳接着某反派的威胁,手头还要到处寻找这些尊大佛是从哪里穿过来的。

溯源,再把他们送回家。如果穿越者想留下来,还要对他们原本的身份和人格进行审核,层层报备后送去分局培训以适应现代生活。穿越者融入正常社会总需要一个过程,最初对接的工作人员还要负责后续的走访和调查。

总而言之,“闲得满办公楼打滚”不过是部门领导给手下社畜画的大饼,连着加班一周、好不容易送走一名超雄总裁、拎着豆浆油条回到办公室里还没坐下就被突然摔到他办公桌上的男人溅了一脸血的贺临砚对此深有体会。

这班就上到这吧。

贺临砚木着脸,顾不上自己身上的血迹,一边按下警铃一边对男人进行基本的急救。男人身上穿着的盔甲破烂不堪,即便如此将那些废铁片扒下来也费了他一番功夫。血液透过织物鼓起一个个血泡,贺临砚探手去解他的领口,随后被男人咽喉处的骇人伤口惊得手指一抖。他粗略数了下,男人身上危及生命的伤口至少有四处,等救护车来一定来不及,穿越者的的身份到医院里也是回避不了的问题。

男人的结局注定是死亡。

按照总局规定,这些因时空异常来到现代的“角色”,是不允许人为修改与之相关的剧情的。人类对于维度的研究并没有那么深入,而“角色”也终究是虚构的,业界仍在就“角色”穿越到现代是否应有权利一说争论不休。不是没有人进行过尝试,无论是跟着“角色”回到穿越源,还是强行将他们留在现代社会,最后都没有什么好结果。最严重的一次是发生在国外的:一尊虚构的伪神被宗教组织控制,短短一个月令数万人家破人亡,直到各国联手派遣了一支特殊小队,强行将伪神送回穿越源,再配合军队才得以给这场悲剧画上句号。

贺临砚再清楚不过,因为他的妹妹就是华国派遣的队员之一。

时空异象不仅带来了各个虚构位面的“角色”,也给予了部分人类特别的力量。贺临砚的妹妹贺映棠热衷于用文字创造各种神奇的世界观与角色,当她第二天早上刚一睁眼就看见前一天晚上通宵写出来的角色直愣愣地竖在她的床头时,还以为自己是白日做梦或者熬出了幻觉,正要闭眼继续睡去,却见那角色将枯枝扭缠的手臂高举,直直砸向她的脑袋,这才尖着嗓子跳下床,一边喊哥救命一边往楼下冲。在厨房和早餐斗智斗勇的贺临砚闻声拎着煮牛奶的锅走出来,正巧跟顺着楼梯扶手爬下来的枯木撞了个对脸。

贺临砚:……

本以为只是普通的穿越到现代的“角色”,但当贺临砚把那堆枯木组成的人形五花大绑送到穿阅办后,却被告之无法送其回到穿越源——准确来说,枯木人形来自未完成的作品,仅仅是一个设定,并不构成成为“角色”并穿越的要素,因此这个枯木人形并非“角色”,而是能力的造物。

能力的所有者自然是贺映棠。睡眠严重不足的姑娘被穿阅办的工作人员灌输了一大堆与时空异能相关的理论后,试着写下了她给枯木人形设定的名字“凋零”,那堆枯木瞬间零落在地,随后化作细碎的文字散去。这件事情被上报到总局,贺映棠的能力被命名为“虚实”,本人也因此受到了穿阅办的工作邀请,至于贺临砚——

H市穿阅办主任谭正则在邀请他时给出的理由很正式,翻译成白话就是:我们很缺能限制“角色”行动的员工,你连时空异能造物都能徒手制住,想必是个人才,和你妹妹一起给我们打工吧。

从高中到硕士一路保送上去、名牌大学大热门专业毕业、手握四五个大企业offer的贺临砚想也不想就要拒绝,而谭主任端着茶缸,只说了三个词:

“行政编,无考核,不调休。”

贺临砚把offer一甩:“谈合同吧。”

就这么把自己和妹妹送上了贼船。

行政编?因为总局实际是挂在国安部下的。与民众对接的大多是事业编岗,真正接触“角色”的工作人员在每个市的穿阅办也就那么五六个。

无考核?时空异能者是各国都求之不得的稀缺人才,贺映棠自然不用多说,总局那边不知道哪来的信心认定贺临砚也会成为时空异能者。实打实的异能还需要笔试去筛吗?就是真让这俩人去考也不是考不上。

至于不调休,哈。确实不调休,但没说不加班啊。

一周只加班一次一次加班一周的贺临砚无话可说。

ok,说的一点问题都没有,滴水不漏,要不人怎么是领导呢。

贺临砚的脑子再次把当年那个涉世未深的自己拖出来反复鞭尸,手上一刻没停,翻出条还没拆封的毛巾按在男人胸口上最深的伤口上,眼睛盯着他脖子上那道极深的刀伤飞速思考。

救不救?

按规定肯定不能。他也见过贺映棠那次从国外回来后把自己关在房间自闭了整整一周,那个活泼的姑娘从此知晓了自己应肩负的责任是多么沉重。她用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将记忆中满目的硝烟与血色化作坚毅,走出房门后对着贺临砚说,自己一定要胜任穿阅办的工作,保护现实的人们。

眼前濒死的男人只是“角色”而已。

虚构和现实,孰轻孰重,还需要犹豫吗?

身后的房门被人猛地推开。

“来了来了!怎么个……卧槽,你没事吧贺哥?!”

咋咋呼呼的实习生冲进来的同时,贺临砚便做出了选择。他腾出一只手,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抽出自己的钱包丢给实习生,语速极快道:“让小戚去叫救护车,他失血太多,我们处理不了。你去楼下药店,什么止血就买什么,赶紧去。”

实习生被他一脸血的样子震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哪里还有思考的余地,接了东西就往门外冲,差点撞上后赶来的谭正则。中年人到底是见过风浪的,谭正则看着贺临砚的动作,又瞅刚才的实习生跟火烧屁股似的喊人打电话,立刻明白了贺临砚要做什么,上前去拉他的胳膊要阻止他。

“你要干什么?不行!你能保证这个'角色'不是下一个'玛门'吗?隔壁的老刘你知不知道,他就是因为……”

“行了,”贺临砚头疼,赶紧打断了领导的长篇大论。“您要是闲着就去叫贺映棠过来,得让她先把这些伤写到不致命,‘角色’该不该死我无所谓,但在我这里,人命最要紧。”

实习生的行动效率还是高的,戚枫进屋的时候正在举着手机跟医院沟通,确认救护车到达时间后冲贺临砚点了点头,顺手把工位上带着耳机沉浸式啃面包的贺映棠也拎了过来。女孩犯着低血糖,见发号施令的自家哥,当即摸了随身记灵感的本子趴在门框上奋笔疾书。谭正则看着这群年轻人熟练地配合,气不打一处来,指完这个指那个,悲哀的发现没一个人搭理他。

他还真就拿这几个人一点办法没有!

一个总局重点关照的时空异能者,一个给总局研究所投资的金主家的公子,还有一个自从发现不调休只是领导骗人打工的经典话术、立刻从三好员工蜕变成怨气社畜的精英刺头。

我能怎么办,我也要加班的啊!谭正则憋屈地看着贺映棠笔下的字浮出纸面,游鱼一般钻进躺在办公桌上那个男性“角色”的伤口里进行填补,他苍白的面容漫开一丝血色,微弱的呼吸也逐渐恢复力度。人是救回来了,贺临砚松了一口气,往后一靠。谭正则抓住这个机会,上去掐着他的肩膀开始晃:

“祖宗欸!你咋办?我咋办??上上周刚去省里开的会强调‘角色’的命运自主权和‘三不干涉’原则,我回来没给你们讲吗!没让你们写会议报告吗!回头溯源下来生平和现状对不上怎么跟上面解释,怎么给人民解释??也跟他们说人命要紧吗?光办里的投诉信就满天飞了,你看看外面有几个把他们当人的啊?老刘不就因为这个停的职吗!平时跟你们讲你们不爱听……”

贺临砚早已练就一身“任你崩溃抓狂我自权当耳边风”的摆烂本领。也怨不得领导敏感肌,隔壁三组的刘松舟上周接手了一个小女孩“角色”,见她可怜单纯,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待在穿阅办的待客室,自作主张把她带出去下馆子。结果这个小女孩是一本西幻作品中的恶魔幼体,离开穿阅办办公楼的特殊磁场不久就现出原身,在闹市区接连袭击了数十人。贺临砚上周加班也有部分原因在这上面,这头要给总裁大爷溯源,那头还要带人去协助捕获恶魔——指三组跟他带过去的人一起布控设陷,然后他撸袖子去抓——拎着变回小孩的恶魔回穿阅办,又被通知总裁大爷非要喝82年的拉菲,社畜白眼一翻,把小孩丢给三组转身往超市走去,准备随便买一瓶糊弄一下。

他没时间关注后续,只听说当事人停职查办,同组好几个通报批评写检查的。这会儿看谭主任的样子,多半是要从严从重了。

其实贺临砚救下这个男人倒不是出于心软和同情,只是触及到对方已然注定的结局时,他突发奇想,如果“角色”在虚构世界的人生到此为止,来到现实后所延续的生命,是否依旧是虚构的呢?如若并非虚构,那么度过现实人生的“角色”又该如何定义?

社畜太久了也是要找点乐子的,救人之前他就想好了办法。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恰好有那么一点灰色的小手段。趁谭主任喘气的功夫,贺临砚连忙给他顺毛,顺便奉献出自己的馊主意:“这有什么,就说是我写的。等人醒了问问他的名字,现编个短篇,俩小时的事儿。”

戚枫扶了扶他那个老土的粗黑框眼镜,从两人身后幽幽飘过,看热闹不嫌事大,留下来一句油醋:“对,我作证,贺哥通宵写了五万二。小贺也看到了。”

还迷糊着的贺映棠:“嗯嗯嗯。”

谭正则……谭正则要被气厥过去了。

谁教的啊?这都是谁教的?这和自己可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这厢三人摆烂一人气得团团转,那厢的男人居然恢复了意识。贺临砚最先注意到,他整了整被扯皱的领口过去查看了男人的状态,“虚实”的效果果然不错,致命伤都愈合的差不多了。面色憔悴的伤员并不老实,被他制住动作居然还有力气瞪他。

哟。贺临砚一乐,平时揣着的那点装货属性马上端了出来。他看男人跟看动物园里窝着的老虎没什么两样,眼神几番挑衅之下,后者的凶气果然升腾而起。贺临砚顿时对自己救人的决策无比心满意足,社畜的日常固然枯燥,但如果有一只大猫摆在手边随时逗一下解闷……

好像也不错。

贺临砚自然而然地把这个男人圈进自己的地盘,甚至已经开始计划一三五带点吃的去待客室投喂、二四六路过就去敲敲玻璃调戏一下,至于溯源的小短篇——已经构思好了,word一开把他名字往里一打,半小时搞定还能摸鱼一个半小时。

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旁边的谭正则看他得意那样儿就知道这小子准是在琢磨怎么偷懒。唉,反正人救也救了,不能真再一刀攮死。绝望到感觉自己今晚洗头又要掉一大把头发的中年人摸着自己岌岌可危的发际线,一拍脑瓜,真给他拍出一个好点子。

这个“角色”在确定真正的溯源身份前肯定不能留在穿阅办。待客室是各组公用的,保不齐就有哪个外组闲着没事干的跑过去接外包;也不能把他随便送出去藏在哪个地方,穿阅办的建筑物有特殊磁场保护,“角色”身处其中和现实的普通人类差不多,什么魔法什么内力都会受到磁场干扰无法正常使用。

不过……谭正则琢磨着,这种保护磁场在戚家和贺家都有,前者拿着技术专利,自然要给自家独苗用上。后者则是因为家里有个时空异能者,本就容易吸引散落在外的“角色”。即便贺临砚工作能力再强,其身份依旧是一名普通人。贺映棠拒绝前往总局工作后,上面就派人来给兄妹俩居住的跃层公寓周边也设下了这种特殊的磁场以保护二人的生命安全。

成!送去戚家还是贺家还需要想吗?给他谭正则两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把随机炸弹丢去关系户家里。他打定主意,上前拉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竖尾巴的贺临砚,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

贺临砚的笑容僵在嘴角。

这不对吧!

贺临砚磨着牙尖回身找人,发现另外几人一个个脚底抹油跑得比下班还快,只得不情不愿地当了这个倒霉蛋。他在给男人做介绍时下意识隐瞒了妹妹的异能,只说是靠自己的二创替他治疗了身上的伤。贺映棠的异能“虚实”能将虚构的文字内容具现,在反社会组织和“角色”眼中无疑是一块香饽饽。他救下男人确实有着不可告人的私心,但他绝不会将相依为命的妹妹暴露在危险之下。

贺临砚坐在男人身边,等待着救护人员的到来。期间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让男人眨眼以回答是或否,见人乖乖答了,也将一身凶气收敛起来后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谁会对导致自己加班的罪魁祸首感兴趣啊?贺临砚面无表情地腹诽。不知道他们几个出去的时候是谁手那么欠把门给带上了,密闭的空间和南方初夏的高温把血腥气渐渐蒸了出来,贺临砚闻着头晕,正要起身去开窗透气,却一下没站稳,右手下意识去扶桌面,结果按在了男人的小臂上。

刹那间,大漠、箭雨、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随着颈间血液喷涌而出,陌生的景象走马灯般在眼前走过一周然后消散。贺临砚恍然抬手捂住自己的喉咙,确认自己的脖子完好无损后,视线落到了男人咽喉那道还没有完全愈合的刀伤上,心下有了些许猜想。

他顿了顿,没有作声,拍拍男人的胳膊潦草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随后走到窗边拉开窗扇,探头出去深深吸了一口气。收手之时贺临砚看见了零星的光点钻进了自己的掌心,然而他并没有觉醒时空异能的激动,眉眼间反倒多了几分沉郁。

真正的普通人怎么可能徒手制服高危“角色”。

贺临砚的异能比妹妹觉醒的还要早,只是他的能力和方才经历的通感毫无关系。

不远处的救护车呼啸着冲到了楼下,贺临砚看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车进了办公楼,快步走回男人身边,把卸下来的那堆破铜烂铁一股脑儿地塞进了办公桌下面,正要去开门时又折了回来,把男人头顶的发冠三下五除二摘下,也丢进了办公桌下的视线死角。确认没什么大问题了,贺临砚搓了把脸,再开门恰好把医护人员迎进来。他简洁地描述了伤情,并搭手把男人转移到担架车上。趁医护人员固定他的身体时,贺临砚的左手隐在担架下,搓了一个响指。

极细的光丝在空气中一闪而过。

下一刻贺临砚的声音在令狐逸脑海中响起:

“怎么称呼?这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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