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天上流云鸟飞兔走,人间岁月斗鸡走狗。
夏安鸩走出玄岳殿时,面上浅笑格外自得,显是一副好心境。
小程子回到内殿,却见君落白已经离了龙床,落座罗汉床上自己扒拉龙眼壳。
“ 陛下,奴才来。”
垂眼看下首殷勤而来的人头,君落白眼底明暗了两下。
“ 小程子,你多大了,之前是就侍候在父皇身边么?”
“ 回陛下,奴才肖羊,今年十四,早先在理藩院负责侍笔,先帝薨世后御前的叶大总管随着去了皇陵,奴才是他干儿子,这才有幸被调来伺候陛下。”
“ 哦,难怪对朝臣的事都清楚,原来如此。”
小程子赔笑着点头,手里剥皮的活不停,同时眼珠提溜不断。
用银叉杵了块甜瓜,君落白道:
“ 我觉得你用的挺舒服,朕身边御前大总管一职总空着也不好,要不就给你升官!”
惊喜盈满双眼,小程子动作小心放下龙眼盘子,立刻便跪地碰碰磕头:
“ 奴才谢陛下提拔,谢陛下赏识。小程子这条命是主子的,今生来世做牛做马伺候您,不,奴才要十生十世伺候主子!”
“ 得了,要你的命有什么用,不当吃不当喝的。”
放下银叉,也不去碰龙眼,君落白起身下地。
小程子忙过去弯腰给当扶手。
在穿衣镜前看自己,玩着袍袖的君落白展了展双肩,昂起下巴道:
“ 朕给你脸面,要的回报只有一个,你得是朕的人。”
跟在身后的小程子哈腰点头,心底却瞬间明白什么。
镜中人目光睥睨了提嘴轻笑下:
“ 你该晓得,朕在冷宫长大,最是见过人情冷暖,最厌烦的就是口是心非的奴才。那些朝臣们见朕小,又知道朕没撑腰的母族,一时半会且没法同朕一心。朕现下也的确不好奈何他们,可这宫中的奴才...杀一儆百,还是杀百挑一,朕总归想办的话还能作数。”
闻言,小程子扑通跪了下去。
“ 陛下,奴才有罪。”
“ 哦,说说看,犯什么事了。”
“ 回主子,奴才祖地边镇,因打仗才流徙入京的。父母死在半道,就剩个舅舅与阿姐。当年要么卖重病的阿姐去窑子,要么我入宫,舅舅让我姐弟自己选,奴才自己跑去招内侍的牙行,捧着用身子换来的银子给舅舅,他才送了阿姐看大夫。”
“ 可就在去年,奴才好容易找到阿姐竟还是在青楼......”
抹了两把眼泪,小程子眼里恨与愁交织。
“ 奴才买通街上闲汉,用了三十两让他将酒鬼舅舅杀死道边。可谁知转头往青楼赎人,银钱上短缺百两。”
“ 后来......”
欲言又止了片刻,小程子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才再张口:
“ 奴才卖了自己拜叶大总管当干爹,每到他不当值夜里,就过去......脱了衣裳被捆住...供他取乐。”
君落白皱眉:
“ 二次卖身钱赎了你阿姐?”
“ 是,奴才在广化门外柳枝胡同租了个小院子,阿姐就安置在那儿。”
“ 那你是怎么成了长信侯的人的?”
闻言,小程子一惊,虽然知道小皇帝对自己背后有人生疑,但只以为是等自己招认吐露,没想到能这么精准说出具体。
“ 陛下都知道了。”
“ 奴才......是这样的,其实也就陛下薨世后的事。侯爷身边皮侍卫来找的奴才,给了奴才份那处院子的地契房契,并一千两银子。然后还有那闲汉口供证词。要么拿好处办事,要么就送奴才官办。”
君落白目光盯紧小程子,努力从他言语与神情中寻错,但的确看不出什么。
若这些话里没有掺假,那小程子同夏安鸩的关联便也不算太深。
单纯的要挟和利用,这其中的忠诚度倒也并非牢不可破。
“ 除了他,你还有几个主子?”
“ 奴才只是按要求将一些天子行止透露给侯爷的人,旁的再没有了。”
膝行向前,小程子碰碰在君落白脚边磕头响亮。
“ 奴才真正的主子只有陛下,对侯爷奴才从不觉得他是主子,只是受困把柄不得不听话办事。”
“ 好啦,起吧,别磕了。一会儿肿成寿星出去殿门,外人瞧了还当朕是虐待奴才的主呢!”
转身移步到水刻边,手指在接水的铜盆里划着玩儿。
“ 大总管的差朕会赏你,师傅那儿要的信儿你也照样去传。不过......朕想出宫去逛逛,顺带你姐弟也团聚下。选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 啊,陛下,这......”
“ 怎么,若是连陪朕微服私访体察民情的本事都没有,朕还如何让你做御前总管呢!”
世间之人能经住利诱的能有几个,何况,小程子知道此刻正是自己表忠心的紧要关头,决不能掉链子。
“ 陛下,奴才倒不是没法子,只不过薛大统领当值,要越过他恐怕有些难办。”
“ 那有什么,将他叫上一起陪着就是。再说,朕身边也不能没护卫。”
于是,大约一炷香后,殿外当值的薛嘉之被叫进内殿。
就见一套红里黑外,犀皮腰封的公子衫;一套蓝色侠客衣;一套暗灰常服,正三套衣衫摆的有序。
“ 诺,大统领换这身朕瞧瞧。”
“ 陛下意思是......”
“ 怎么,还要朕拟个旨意,又或命小程子侍候了才肯换么?”
薛嘉之怔了怔,忙拱手道臣不敢。
向前提起侠客衣服,左右瞧瞧:
“ 臣在哪儿换?”
君落白笑着又努嘴:
“ 就在这儿,朕长这么大还没见人在眼前换衣裳,快点开始吧。”
尴了个尬,汗都冒了。
可君命不可违,薛嘉之还是按吩咐开始原地宽衣。
又两炷香后,宫城西角门,侍卫们验过薛大统领令牌后,目送他架着辆青篷马车出宫。
广化门外人来人往,街面商铺林立,过道的串街的满满市井之气。
鸿福酒楼最高处的五层高阁,西边包间花窗敞开。
君落白嚼着糖葫芦张望,既能将十里八街瞧个热闹,更是把对面胡同某处宅院中,相拥哭泣的姐弟看的明白。
“ 陛下此行就是为方便程内侍探访亲人么,您对手下人真好。”
“ 叫公子,都说两遍了,总忘,事不过三,再错朕就砍你脑袋~”
君落白说的玩笑,但天子无戏言,听话的薛嘉之还是后脖梗凉了凉。
“ 臣...属下记住了,公子。”
点点头,君落白露出满意笑容,边继续探头看街景,边道:
“ 薛统领,哦不,嘉之,小薛,好歹你也是在朕面前赤诚相见过的,也是本公子手下,只要差事办好,对上忠心,朕也会对你好的,不会比小程子差。”
话毕,君落白还特意转身,伸手对着薛嘉之一侧的胸口上房肩胛骨下拍了拍。
不知为何,这一拍连带那笑容,总让薛大统领莫名心慌了慌,脑海中闪现宫中不得不在小皇帝面前更衣的情景,这份心慌更厉害了几分。
“ 属下记下了。”
简短回答并无赘述,抱拳施礼尽显忠心。
君落白本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却因旁侧包间忽然增大的人声而住口。
“ 这种十两银一钱的茶也配端到我们小姐面前,还不撤了。”
“ 拿着,这是三十两一钱的龙井,去煮来重上。”
“ 好好,小的这就去。褚二小姐稍待。”
一阵关门声后,大抵小二去了。可很快,推门声又响。
“ 小姐,胡夫子来了。”
“ 夫子,胡郎,呜呜......”
被这声娇滴滴哭泣还有后面跟来男人安慰,勾的君落白不由离开窗户,颇蹑手蹑脚凑过去贴了墙听。
人呐,生来好奇,吃瓜的心永不停歇。
薛嘉之也跟着靠近,佯装护卫模样,实则也竖起耳朵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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