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钦的斡旋下,李知信终于能去牢房里探视李知义了。
她把李家和酒楼的近况和这位二姐汇报完,便听到她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秋铭考中进士没有。”
“一定可以的。”她隔着牢门宽慰她二姐。
眼下春闱已经放榜了,只是京城离这边还有些距离,消息还没有传过来。
但李知义下一次堂审的时间也快到了,要是按照剧情的发展,李知义被当堂用刑的时候,应该就是许秋铭身骑白马、头戴红花,带着功名回来打脸知县和广裕楼老板的时候。
如今广聚楼三天两头就会有官府的人来查抄账簿,带走伙计前去县衙询问,所以已经很久没有生意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李家的大小田庄并没有被官府刁难。
和酒楼不同,李家的田庄是按照承佃需求出租给佃户的,佃户又会自行雇佣奴仆干活。要是贸然动了田庄,春申县就骤然多出大量闲散劳动人口,春耕时节就在眼前了,府衙也不想酿出不可控的祸事。
但酒楼统共也就三十多名伙计,十来个大小管事,并且广聚楼不开张,食客正好可以去广裕楼。
李知信站在李知义动员佃农修建的水渠边,看着冰雪消融后,潺潺流淌的春水,望向远处抽芽的柳枝,这么多天来焦急的心情总算得到了缓解。
终于,李知义的堂审之日终于来到。
昏庸无能的知县大人在上,手持杀威棒的衙吏在旁,广聚楼的老板、下属跪了一地。李知信扮成许钦的丫鬟,站在堂下安静地旁听。
按照堂省流程,被广裕楼挖走的账房伙计先上前提供了“确凿罪证”,指认李知义在日常经营中存在漏税行为,再由广聚楼的账房先生和掌柜逐一辩驳。
可无论是商户必缴纳的免行钱,还是广聚楼从其他州县进口粮食要交纳的水陆流通税,李知义都一分不差地按时缴纳了。
于是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回到了少缴四成的过税上。
但无论是两年前知晓此事的衙役还是文书凭证,现在全都凭空消失了。
李知信不由得怀疑,他们不是被堂上的青天大老爷“解决”了,就是被小说作者“解决”了。
只剩下一个调任到千里之外某州府衙门的前春申知县,据说还活着。但谁会去请他出面作证呢?人家不用上班考勤吗?
接下来便是李知信期待已久的**戏码——屈打成招。
只见两旁的杀威棒是敲得震天响,李知义在惊恐的哭嚎声里被钳制着跪在地上,嘴里止不住地含冤。
李知信也不知道她们家那地主阶级的父母此刻死哪去了,反正是一点通融的手段也使不上。
知县的惊堂木已经高高举起,他怒目圆睁、他指指点点,他重重地拍下了惊堂木!
“用刑!”
就是这个瞬间!李知信感觉自己被人从后面狠狠推了一把,尽管她的身体在现实世界里纹丝不动。
可她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时空静止了几秒,高举杀威棒的衙役没有动,“明镜高悬”牌匾下的知县没有,高声哭喊的李知义也没有挣扎。
这种感觉她太熟悉了,当年她长姐李知仁差点被秦傲天的仇家暗杀,千钧一发之际,秦傲天从天而降拯救了她。
当时她就曾体会过一次这样的感受。
已经预感到要发生什么的李知信先于众人,转头向县衙门口看去。
胶质般的时间马上就恢复了正常流速,李知信紧张得手心都攥红了,不管面前的李知义被打成什么样,她只翘首以待地盯着门外的街道。
四十大板才打了一半,李知义就痛苦得昏了过去。
李知信难以置信地看着别人把二姐拖到一旁,又抬头失魂落魄地盯着衙门口。
“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一旁的许钦只当她是瞧见姐姐受此酷刑,伤心惊惧导致言语不清。
他立刻出面向知县表示抗议,并要求延后再审。
但广裕楼老板和知县老爷没有接受他的抗议,当堂就给李知义定下了漏税的罪名,并下令要没收广聚楼的部分财产充公。
终于意识到剧情发展并没有如她所愿的李知信瞬间打起精神。
她不管李家人怎么样,广聚楼倾注了她多年的心血,不能平白被人践踏了去。
她要为李知义翻案。
李知信所处的康朝杂糅的是唐宋的刑律,要是对堂审结果不满意,被判决人或其家属向官府衙门提交请愿状,请求对案件进行复审。
但请愿状复审需要提供足够的证据,并且这些证据要经过衙门严格的审查后,被判决人才有可能获得复审的机会。
春申县的县衙摆明了和广裕楼是沆瀣一气的,眼下这种情况,只能选择奏疏复审或司法监督复审。
奏疏复审需要直接向皇帝提交奏疏。要是许秋铭按照李知信设想的那样高中状元,倒姑且可以一试。
现在这个不靠谱的男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音讯,李知信直接选择走司法监督复审的路子。
可问题是,她去哪里找能帮她写复审奏疏的监察官或监察机构呢?
李知信有个闺蜜在春申县所属的邗州直辖县,她的老师早年间做过当今皇帝的太子伴读,说不定有相关的人脉。
事不宜迟,回到家后的李知信立刻收拾行李,要往邗州去。
许钦听闻此事提出要陪她同行,可当他们俩来到邗州时,今年春闱的进士名单也下发到了州府衙门。
李知信把许钦扔在街上,自己挤进一堆人群里检查着名单上的字,许秋铭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探花”二字下面。
“你哥……”李知信热情地跑过来和他分享这个消息,但意识到这街上人来人往太过张扬,所以赶紧弯下腰小声地告诉他,“你哥是本届科举考试的探花郎!”
“那可真是太好了。”许钦抬头望着她的眼眸欣喜地笑了起来。
这端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公子本来就已经够显眼的了,他如画的容颜此刻浮上笑容,更显得耀眼夺目。
李知信感受到周围打量的目光,立刻板正起身子,推着许钦回到马车上。
既然知道了许秋铭的消息,李知信就放心地回春申县等着“天降正义”了。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四天后,和许秋铭高中探花一道传来的,还有一条传闻八卦——皇帝的妹妹、当朝公主看上了许探花,要将他招为驸马。
回到空无一人的酒楼,李知信一条白绫抛过房梁,打了个结实的死结。她站在椅子上比画着上吊自杀的样子。
整日神出鬼没的小陈从外面回来,路过她的时候,丢下一句:“你要自杀?那我回去了。”
“我是真的崩溃了,我以为这就是一个和和美美的种田文,谁知道居然变成了《铡美案》。
果然免费的东西越贵,这条白捡的劳碌命不要也罢。现在不死,将来还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呢。”
她作势就踮起脚,把脑袋往白绫里套。踢凳子前,她低头看看小陈的反应。
但蒙眼的小陈没反应,只是停下来在一旁听着。
李知信从凳子上下来,走到他面前,思考了很久,终于开口问:“知县大人你杀吗?”
本以为小陈要骂她神经病,结果没想到,他居然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他举起左手市侩地搓了搓手指头:“秦大哥说,先拿钱、后办事。”
李知信把手往脑门上重重一拍,崩溃地转身离开了酒楼。
自杀是不可能自杀的,“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李知信还是明白的。
她走到田边,抓起一根断树枝,开始在泥地上画起了思维导图。
“现在小说到了转折点,如果是happy ending,那就是许秋铭冲破皇权威压,回到春申县迎娶李知义。皇帝做个顺水人情,平反了冤假错案。
如果是bad ending,那李知义就是一朝期待终成空,搞不好还会被‘许世美’派人搞死!”
想到这儿,李知信吓得登时就站了起来,手里的树枝都被情绪激动的她徒手捏断了。
她不停地在田埂旁来回踱步,嘴里嘟囔着她预想的可能性:“李知义死了,那会有包拯一样的救星过来平冤吗……”,她突然停下了脚步,有些害怕地捂住嘴巴,“可问题是李知义已经下狱了,而且陷害她的是广裕楼老板,不是许秋铭啊!”
要不是广裕楼陷害她们的时间线在许秋铭春闱成绩出来之前,她都要怀疑这事是许秋铭做的了。
“……”想到这里,李知信仰头望天,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也不是没可能啊。”
与其被动接受未知的剧情,不如自己主动出击。
要将李知义从牢里赎出来并免受刑罚,就需要花钱贿赂知县,要排除此事是许秋铭指示的可能,也需要用钱试探知县。
李家大娘子陪李礼去慧州府学堂读书了,家里能做主的就是整日在田庄上避世隐居的李爹。
李知信立刻找到了他,张口就要八十两白银。结果李爹指指农田告诉她,庄子上的现银都拿去□□苗和幼禽了,资金周转不开。
“实在不行,就把酒楼抵押出去吧。经过此事,酒楼积攒的口碑必会崩盘,生意也会随之会一落千丈的。”
“可这是你和姐姐们多年的心血啊。”
“等你哥哥进士及第,我们家也不再需要如此费尽心血地经营生活了。”
李知信满眼失望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淡淡地扔下一句“好的,女儿明白了”,便转身离开。
她此刻下定决心,不仅要离开田庄,还要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家、离开春申县。
当天夜里回李家收拾行李的时候,许钦突然找上门来,言辞诚恳地提出要娶她为妻。
“皇命难违,我兄长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三小姐,能否让我来代替兄长庇护你们一家周全呢?”
许钦乌黑的瞳孔在红烛的映照下明亮而深邃,里面仿佛未掺半分虚情假意。
“早在我们第一次相遇前我就为你心动,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间,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愫在我心中滋长。如今你既然要去京城讨要一个说法,我便陪你去。
也可否请三姑娘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后,给我一个机会……”
许钦有些冰凉的掌心包裹住李知信打包行李的手,微微用力握了握。
李知信瞧着这双弹琴作画的巧手,骨节分明、修长白净,宛如晶莹通透的美玉一般,手背上淡淡的青筋延伸进衣袖里,平添了许多欲说还休的美。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反握住许钦的手蹲下来,看着他温柔地说:“你想娶我为妻?”
许钦坚定地回答:“是的。”
李知信想了想解释道:“我的母亲还未曾见过你呢,但慧州府学堂离家太远,我不想她来回奔波。不如你画幅自画像,再附上书信一封,差人送去,争取让我母亲同意咱俩的婚事?”
“阿信,这么说你……”许钦脸颊微微泛红,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李知信“害羞”地把手抽回来,背过身不去看他。她被衣袖覆盖住的手用力地张开,而后僵硬地蜷缩起来。
三日后,红着眼的许钦送来了他熬夜赶制的画像。
接过画卷,送走了许钦,李知信把他写给李大娘子的信单独留了下来。
当天夜里子时,小陈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广聚楼,将收拾完全部家当的李知信带出了城。
城郊长亭外,李知信收下伪造的通关文牒,骑上为她准备好的快马,突然灵机一动地问:“你有本事把这幅画送到公主府吗?”
小陈举起摊开的手说:“可以,先付钱。”
这种纯忽悠的话他也能信?李知信被他的一本正经逗乐了,她从怀里取出三两银子放在他手里。
她根本没打算小陈能办成此事,这银子权当支付他这么多天在春申县耽搁的误工费了。
“有缘再会啦,杀手小哥。”
李知信双腿一夹马腹,飞快地逃离了春申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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