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光透过雕花窗棂,带着一丝凉意洒在含章殿内。
南宫疏皱着眉,太阳穴突突跳着,胃里也隐隐有些翻腾。
昨天他把自己喝断片了。
这具身体,早已不是那个千杯不倒的现代青年杨疏,而是滴酒不沾的皇帝南宫疏。
他揉着抽痛的额角,努力回想昨日仅存的的记忆片段。
摇晃的马车里,他好像扯着破锣嗓子在唱一首不成调的、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歌。是吉宝半扶半架地将他拖下马车,在宫门前被侍卫拦了下来,吉宝解释说家中老母最终没能撑过去,他悲痛过度饮了些酒。对了,他好像还塞了金叶子给那侍卫……
他确实好难过。一个大好青年,莫名其妙穿到这鬼地方,成了个朝不保夕的傀儡皇帝。这委屈找谁说去?!他是真哭得涕泪横流,仅靠残存的理智没让自己嚎出声而已。
那收了金叶子的侍卫,看着他伤心欲绝的惨样,竟也生出一丝恻隐,低声提醒吉宝:“进了宫门就莫再让他哭了,当心掉脑袋!”吉宝连连应是,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捂住了他的嘴,半拖半抱地将他弄回了含章殿。
然后呢?
南宫疏不堪地捂住了脑袋。
天杀的!他都干了些什么?!或者,干脆不记得多好,但那段足以让他羞愤欲死的记忆非要时不时闪现,提醒他,自己有多么不要脸。
回了含章殿,吉宝费力地给他擦拭身体,更换被酒气汗渍浸透的里衣。而他,他好像光着上半身,像个八爪鱼,死命地抱住了吉宝的腰,把整张涕泪模糊的胖脸都埋进了人家怀里,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是什么来着?!
“吉宝……幸亏有你啊……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吉宝将南宫疏的手攥在手心里,安慰他说他不会走,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看着吉宝切切真意,南宫疏仿佛觉得自己心漏了一拍,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吉宝日渐丰腴的脸颊。
啊~~~!!
他不想活了,他怎么可以这么不知羞耻!
就在南宫疏尴尬地脚趾抠地,想着往后该如何面对吉宝时——
“陛下?”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床帐外响起。
南宫疏挑开帘子一角,是个没见过的小内侍。
“陛下,吉宝今儿身子不适,告了假。张常侍派小的来伺候陛下,小的叫景云。吉宝特意嘱咐小的,说陛下昨夜睡得不安稳,让小的务必让陛下多睡一会儿。段侍郎早早就来了,小的让他在式乾殿等着。现在已经近午时,陛下可要起来用些膳?”
吉宝大概也不太想见自己吧……
不用立马面对吉宝,南宫疏松了一口气,但心中隐隐又有些失落。吉宝会不会就此厌恶自己?应该不会的。他是皇帝,他再怎么离谱不堪,吉宝也得捏着鼻子忍着。想到此南宫疏更失落了。
宿醉的阴影和社死的尴尬,在南宫疏刻意忙碌的工作中,被暂时抛在了脑后。
“啪啪啪”,式乾殿里钤印声接连不断。南宫疏对这工作越发熟练。今日送来的奏章明显多了些。
“柳相身子好了?”
黄门侍郎段勇见今日在旁伺候的不是吉宝,是个面生的小内侍,嬉皮笑脸道:“托陛下洪福,柳相身子已然大好。这不,刚能下榻,就惦记着国事,赶紧把前些日子耽搁的政务补上。”
原来柳常济已经复出了。
这位被杀手吓得称病躲在家中的权相,胆战心惊地等待了数日,预想中的打击迟迟没有落下,朝堂之上也是风平浪静。这异常的平静,反而让柳常济那颗惊魂未定的心更加七上八下。
柳常济秘密召集了心腹紧急议事。
心腹们各抒己见。
有人忧心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对手必然在酝酿更大的阴谋,劝柳常济继续蛰伏,甚至主动示弱。
有人怀疑杀手落网,供出了幕后指使,建议立刻处理掉所有可能与黑鹞子有过接触的下线,斩断线索。
也有人相对乐观分析道:“相爷,依下官看,那几个黑鹞子本就是刀口舔血的亡命徒,说不准是在道上接别的活时踢到了铁板,被人寻仇给灭了。与相爷您,那是八竿子打不着。咱们不过是虚惊一场。”
柳常济阴沉着脸,捻着胡须,听着众人争论。最终,在各种解释中选了自己最想听的。
虽庆幸自己只是虚惊一场,但柳常济也意识到自己仍根基不稳,洛阳处处隐藏着危机,尤其是那些宗室。
一想到宗室,柳常济就头疼。他就不明白了,那些宗室总乌眼鸡似的盯着自己干什么。他柳常济,当今太后的父亲,陛下的外祖,加之有先帝遗诏,总揽朝政,辅佐陛下,那是天经地义、合理合法的。他没有儿子,没有谋反篡位之心,这个天下终究还是他们南宫家的。可恶的襄王,迟迟不愿离开洛阳,处处暗中与他作对。还有乳臭未干的昭王,仗着宗室身份,竟也敢对他目无尊长。
必须尽快把他们赶走!赶得越远越好!
柳常济口授旨意,命幕僚拟好了几份措辞冠冕堂皇的诏书。核心内容只有一个:以皇帝的名义,诏令几位手握兵权、且在洛阳附近颇有影响力的宗王,即刻返回各自的封地,非诏不得回洛阳!美其名曰“镇守地方,拱卫社稷”,实则就是驱逐出权力中心。
为了掩人耳目,柳常济特意吩咐:“这几份诏书,混在那些无关紧要、例行批复的请安折子和地方杂务奏报里,一并给陛下送去。务必看着他盖好章!” 他嘴角勾起笑意,“然后,立刻送到那几个碍眼的东西手上,让他们滚蛋!”
很快,一摞新的奏章被送到了式乾殿南宫疏的案头。最上面几份,是某地祥瑞的贺表、某官员请假的条子、某处需要修缮河堤的预算申请,而在这一堆垃圾奏章的深处,静静躺着那几份将几位宗王驱逐出洛阳的诏书。
黄门侍郎段勇躬着身,脸上堆着笑:“陛下,今儿奏章有些多,不过都是些不打紧的事儿,盖了章就完事儿了。”
南宫疏正心情不爽利。吉宝躲着他有几日了,这就算生病也该好了吧。怎的,他都不介意自己丢脸了,吉宝还嫌弃上了?哼,今天干完活就去找他,看看那小子在干什么。
南宫疏看也不看内容,只盯着奏章末尾钤印。他盖得又快又准,像个熟练的流水线工人。
话说,这日也是巧了。平时他才懒得看那些奏章,词句拗口,读起来都费劲儿。今日南宫疏在一份奏章中看到了昭王的名字。有关这个讨厌鬼的事情,他还是有点兴趣的。好像……他的禁足期才过没几天吧。
南宫疏借着喝茶吃点心,迟迟没有盖下印章,狡有兴致地读了起来。
“……着令昭王南宫珣,即刻离京,返归封地,非诏不得擅离……”
啊,是要他即刻回到自己封地上去。不错不错,难得柳相干了件让他举双手支持的事情。
南宫疏心情愉悦,这个章也盖得特别有力。
下一份。
襄王?
南宫疏又吃了几口点心,喝了一盏茶。
几乎一样的行文,只是对象换了襄王。
倒霉蛋儿襄王,只差一步就能当上辅政大臣,没料到被柳常济这个老儿篡改了遗诏,如今是个太傅,听着官职很大,其实就是个虚名。
这是要干啥?
黄门侍郎段勇没想到这么不凑巧,皇帝陛下就停下来了两次,每次都是遇到要驱逐藩王回封地的诏书,心里发虚,脑袋垂得更低。
南宫疏用余光扫了一眼段勇这个怂货,假装不在意,爽快地盖了章。但随后开始暗暗留意,这一摞奏章里尽然混了十多份下旨要求藩王回封地的诏书。
看样子刚复出的柳常济已经开始搞事情了。
不消片刻,南宫疏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在内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柳相啊柳相,傻子都看得出来,那几位被你坑惨了的藩王宗室,恨不能咬死你。你倒好,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还要假借我的名义,赶他们走。哈!你以为这诏书盖的是我的章,背锅的也是我?
哎,南宫疏一边机械地盖章,一边在心底摇头叹息。没办法,这人啊,一旦铁了心要作死,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既然拦不住,又何必拦?
想到此处,南宫疏盖着章,嘴角又忍不住微微向上翘了翘。这枯燥的盖章日子,似乎……突然变得有趣起来了呢!
黄门侍郎段勇看着那一摞盖好章的奏章和诏书,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收起:“谢陛下!奴才这就去办!”
多日不曾有如此的工作量,南宫疏的手腕受累,习惯性地伸到一旁,想让吉宝给揉一下。景云不知何意,正要问,只见南宫疏悻悻地缩了回去。
哼!吉宝这个兔崽子!当老子不找他是脾气好,是不是!
南宫疏腾地站起身,径直去了……
吉宝现在住哪儿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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