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无尽之泪(二)

等黄先生简单向他们一行人介绍了自己夫人廖云的情况后,他便守在一旁用着期盼的目光注视着他们行医的过程。

秦昭然捧着一个装了半杯水的茶杯在室内走了一圈,摇了摇头,径直走向了门外。

路熹茗趁着他出门的间隙悄悄问道:“秦叔,你这是在做什么?”

秦昭然笑了笑,解释道:“这是我用来探测环境的工具。”

“就用水就行了?”路熹茗满脸问号。

“这是最简单的一种,用其他工具也可以,比如磁针,火把,或是风车,任何一种可以与环境产生交互的东西都可以用来作指示。比如这栋房子,如果在某处,我手中的水开始产生剧烈晃动,那么那一处便是这栋房子里与整体最不协调的地方。”

“然后呢?”

秦昭然又说:“那最不协调的地方或许就是让人产生‘怪病’的根源。当然,这个根源也可以是人或者任何有生命的事物。小路,你先回去坐着吧,我一个人更好集中些。”

别人都这么说了,路熹茗只好压住自己的好奇心,乖乖地走回室内,而魏寻正在专注地对廖云进行诊疗。他将头发束了起来,连额前的碎发也收进了发带的禁锢中。

他先是检查了廖云的眼睑和瞳孔,给她把了把脉,问了她一堆问题,然后记下症状,写下药方子递给黄先生让他去抓药,接着便开始用棉球轻柔地为她清理着眼部。

廖云却对魏寻说:“小秦大夫,别白费心思了。我已经吃了无数的药,却怎么都不见好。”

魏寻笑着回应道:“是吗?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而他手上的动作却没停过。

路熹茗本想去近距离观摩他的诊治过程,但看对方如此专注,想着还是别去打扰了,况且他好像在和自己闹别扭,一个上午都没和她说话,她也不好厚着脸皮贴上去,只好走到桌子边坐了下来。

她边小心翼翼吃着水果边观摩着魏寻的一举一动,心道,这魏寻和秦昭然倒是挺互补的,一个是正儿八经的大夫,讲究理论和实践结合,一个倒更像侦探或者风水大师,有他们俩在,这昭然医馆看来是不愁生意的。

而自己呢?路熹茗想了想,难不成是个一天到晚只会对这个世界挑刺的饭桶?

想着想着,她便笑了出来。她笑得无声无息,甚至只是浅浅扯了一下嘴角,却被廖云看到了。

她也笑了:“你很喜欢葡萄吗,妹妹?你笑得很甜呢,而且我看你连葡萄皮都吃下去了。”

这还是路熹茗走进屋子到现在第一次看到她的笑,这甚至让路熹茗产生了一种“她真的在和我说话吗”的错觉。

可这屋子里再也没有别的人可以被称作“妹妹”了,于是她只好腼腆地说道:“这葡萄太好吃了,谢谢你们,我还是第一次吃这么甜的,没忍住就笑了。”

至于为什么不吐葡萄皮,完全是因为垃圾篓离得太远了。

魏寻闻言回过头来,诧异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继续忙去了。

“阿帆,你再去拿些来,顺便切些蜜瓜给她吧。”廖云对守在一边的黄先生吩咐道。

“不用麻烦,这些已经够了!”路熹茗连忙摆手,拒绝坐实自己饭桶的身份。

黄帆一口答应下来,走去厨房忙活起来。

正当路熹茗抓耳挠腮想着要不出去透透气、不要坐在这里白吃白喝时,秦昭然一手捧着茶杯,一手捧着一盆植物回来了。

“黄夫人,我在花园的角落里发现了这个,请问这盆栽是您的吗?”他问。

路熹茗定睛一看,只见这精致的青花瓷盆里栽着一丛阔叶银边的绿植,看上去平平无奇,但这植物矗立的姿态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忧郁。

廖云点点头道:“哦,是的,那是种只在晚上开的花,但已经许久没有开过了。”

魏寻结束了手上的工作,转过身来走到秦昭然身边端详了片刻那植物的茎和叶,又对廖云说:“这花名唤蝴蝶葵,本应是白天开的,为何说是晚上开?”

廖云神情哀伤又充满怀念地注视着盆栽,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过了许久,她才指着路熹茗说:“你们先去别的房间坐坐吧,我和她聊一会儿,有些事情,只有她才可能会懂。”

突然被赋予别样的信任,路熹茗内心竟有些欣喜,她立刻点点头,道:“愿闻其详。”

她想,她总算不是饭桶了!有些事情,也只有她才能做到,不是吗?

等到这客厅内只剩下她们二人时,廖云才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唤路熹茗过去坐。

她亲切地问:“妹妹,怎么称呼你?”

“路……秦路,你可以叫我小路。”

“小路大夫,我刚刚是不是吓着你了?其实你一出现,我就开始注意你了,因为你很像我的一个挚友。”

“我不是大夫,叫我小路就可以了,”路熹茗微笑着说,“是我长得像您的朋友吗?”

廖云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是气质。你身上有种令我熟悉的气质,所以刚刚总忍不住看向你。”

路熹茗心想,奇了怪了,她是不是有种人山人海的气质?怎么那么多人看着她都觉得眼熟?

“请问,您的那位朋友,和这盆花有关吗?”路熹茗彬彬有礼地指着放在桌上的那不会开花的花问,“您说有些事情只有我才可能会懂,是什么意思呀?”

廖云也向盆栽望去,喃喃道:“是啊,她叫越儿,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这盆花原来的主人,不过她已经在两年前去世了。”

“啊,抱歉……”

“这么算来,我也是在她去世后接手这盆花之后才开始流泪的。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个吗?”

路熹茗试探着说:“如果是这样,我把花带出去一晚上,然后再看看今晚您会不会流泪,便可以得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了。”

虽然她觉得一盆花就能让廖云连续流两年的泪实在是有点扯,但是如果不试试看,那确实是无法下定论的。

廖云眨了眨肿胀的眼睛,对路熹茗笑了笑,说:“即使真的是这样,我也不会把花扔掉的,因为这是她留给我的东西。”

路熹茗能理解她的话,礼貌地反驳道:“但您的眼睛,再这样下去或许可能会导致严重的眼疾,甚至是失明……”

廖云视线下移,盯着地面沉默了片刻,才说:“如果赔了我的一双眼睛,便可以向她赎罪的话,我倒宁愿这样。可哪怕我就是瞎了,她也回不来了。”

路熹茗捏着衣角思忖半天,才开口道:“您别这么说,如果我的好朋友因为我不断流泪,甚至可能再也看不见这世间的各种景象,我会心如刀割的。”

“你果然很像她,“廖云转过头来盯着路熹茗的眼睛,”这也像是她会说出来的话。”

路熹茗不管自己像谁,她只想坚持自己的想法:“可以信我一次吗?把花交给我一晚上,我只是想确定到底是不是它让您流泪。”

闻言,廖云叹了口气,道:“好吧,不过那之前,能陪我说说话吗?”

见路熹茗点了点头,她才继续说道:“是我害了越儿,她为了我的自由,而付出了自己的自由。”

接下来的半小时内,廖云对路熹茗阐述了她挚友的死因,以及这背后的一连串故事。

原来,她的夫君原是天锡城枢文苑掌苑,而夫君的父亲是第一任长老会的长老。怎么看,都是个显赫的达官贵人之家,所以六年前,她的娘家人不顾她的愿意安排她嫁入黄家,因为他们认为这是廖家飞黄腾达的绝佳机会。

但廖云向往着五湖四海,说什么都不肯嫁人。

“我父亲原本是长乐的文官,越儿姓齐,是长乐国的公主,因身体原因自小随母家与我在乐阳长大,我们亲密无间,曾梦想着一同游历天下。她见我每日郁郁寡欢,不想嫁人,便想着带我逃婚。我们在一个夜里偷偷地逃出了乐阳,一路向西走去,希望走到天锡人找不到的地方去。而因为是暗中行动,我们也不敢坐马车,怕在驿站留下踪迹。”

可天有不测风云,她们很快遇到了匪徒,齐越为了保护她,为她挡了一刀,幸好有过路侠客为她们赶跑了劫匪,这才得以保命。受了伤的齐越无法再前行,廖云只能带她去临近的医馆医治。

就在齐越受伤依旧昏迷的第三天,廖云的家人带着稽查司的人找上了门来。他们抓走了神志不清的齐越,给她冠了个“诱拐”的罪名,将她打入了大牢。

“等一下,稽查司抓人不需要理由的吗?不需要庭审的吗?就这么随随便便给人扣上罪名?”路熹茗气愤地问。

“妹妹,你忘了,她可是前朝公主,而我夫君的父亲,正是掌管律法的第一任长老。”

言下之意便是,排除异己,哪需要那么多的理由呢?

“抱歉,我能问一下吗?”路熹茗依旧很气愤,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听起来你们的婚姻是利益交换,可廖家能提供给黄家什么呢?”

廖云也没生气,只是淡淡笑了一下,道:“哪需要什么利益交换,只不过是我夫君对我一见钟情罢了。”

路熹茗闭嘴了,这个理由让她莫名难受起来。就因为一见钟情,便要逼迫别人嫁给自己吗?什么狗屁霸道的逻辑?

“之后我在父亲房前跪了一天一夜,跪到晕过去,之后又绝食,甚是想要以命相逼,就希望他们能再动用关系把越儿放出来,他们都对此无动于衷,甚至说,‘你再为她求情,也改变不了你要嫁人的事实’。”

“我后来松口了,答应嫁了,我以为只要我嫁了,越儿就能出来,可是我还是太天真。最后,她在狱中过了四年孤寂的日子,最终因伤病未愈,心情低落,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就这么死在了狱中。”

这对挚友,自此就这么阴阳两隔了。

“如果她不是长乐的公主,结局会不会不一样?”路熹茗心想。

怎么别的故事里的公主王子可以过得轻松自在,而她来到的这个世界里,他们却都经历了如此的挫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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