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云见路熹茗情绪逐渐低落下去,拍了拍她的手,道:“妹妹,要不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看着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路熹茗回过神来,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我还没搞明白这盆栽为何会让您流泪呢,我要是现在回去了,怕是不好和师父交差。”
“她能和植物交流,自小除了我之外,最好的朋友便是些花花草草,”廖云继续诉说着,“我曾笑她,到底是不是石芯在伪装晶芯,毕竟没人能知道她到底在和这些植物说些什么。现在看来,是我低估了她和这些生灵之间的感情啊。”
“在被抓进牢里的第一个月里,她便给我写信,让我如果有机会能为她带一盆花进去,那她便不会那么寂寞了。我不懂植物,只想给她最好的,去到花贩子那里便要最贵的,谁知道这蝴蝶葵需要日光才能开花。”
路熹茗不解地问:“可是为何您说这花是晚上开的呢?”
廖云叹了口气,道:“狱中少阳光,这花根本照不到太阳,而越儿却成了它的太阳。白日里,越儿要去做些针线活,而晚上,她才有空和花聊天。久而久之,这蝴蝶葵竟听着她的倾诉在夜里开花了。”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路熹茗惊叹道,“她竟然改变了植物的作息?!”
“她死后,我把花带回天锡城。头一个月里,这花也是在晚上开的,可一个月过后,它却再也不开花了。我以为是过了开花的季节,可谁知,这两年里它不曾开过一次花。也是它来了之后,我才开始流泪的。”
“为什么这花放在花园的角落里?”路熹茗问。
如果真的很重视,那怎么会让它孤独地在阴暗的角落里落灰呢?
廖云抚着花盆轻声道:“我的婆家人觉得不开花的花不吉利,便扬言要扔掉它。最后我与他们争执了半天,他们才妥协,让我放在院子的角落里。”
只要和正常的事物不一样,和“普通”有出入,便可以用一句“不吉利”概括,引起大家的恐惧,然后将那些独特的、超常的、甚至是卓越的事物排除在日常生活之外。
路熹茗心想,发明“不吉利”这个短语的人,可真的是手段高明啊!
廖云接着说:“妹妹,你知道吗,我的能力是可以听到很远处的声音。可即使是这样,我也怎么都听不到越儿和花交流的声音。”
路熹茗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廖姐,你一直都感受到了,她对你的思念,以及花对她的缅怀,这些情感是不需要语言传递的,而它们都在你每一个夜里凝结成泪了。”
植物的情感过于纯粹,也会因为这纯粹而强烈。而在那无数无眠的夜里,齐越又是如何向它诉说着自己对自由的向往,和对过往的怀念的呢?
她现在或多或少地明白了什么是秦昭然和魏寻口中的“环境与人”。人影响环境,环境影响花,花又反过来影响人,环环相扣,绵绵不绝,甚至没办法判断这影响到底是从何开始,又该自何处结束。
“小路大夫,”廖云没再称呼她妹妹,“这花是在惩罚我吗?我本应该时刻牵挂着越儿,可我竟在相处中爱上了我的夫君......我是不是背叛了她?”
她哀戚地继续倾诉着:“我恨自己是官宦家庭,恨自己的父母,恨自己明明说要效忠长乐王室、却最后背叛他们的家人,却唯独恨不起我的夫君来。他这两年一直在为我四处寻医问药,甚至不惜变卖家产,辞去工作,我实在无法硬着心肠讨厌他。如果早知今日局面,我当时直接嫁了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害她丢了性命呢?”
路熹茗暗忖道:“可这整件事情的起因就是他啊。如果没有你夜夜流泪,他可能也不会为你做到这种地步,你也不会爱上他,如果你爱的只是他为你做的事情的话。”
但她并非局中人,怎知其间因果,又怎知廖云的真实感受呢?
所以她想的那句话她当然没有说出口,她说出口的是:“花并没有在惩罚你,它只是在表达无尽的思念和哀伤而已。”
紧接着,她又问:“廖姐,齐越姐她葬在哪里,让我把花带过去吧,然后把它种在墓前,你以后经常去看她就好。它应该也想陪着齐越姐吧。”
“没必要,”廖云摇了摇头,“就让它留在这里,就当我在赎罪了,还能提醒我我的过错。”
路熹茗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泪流多了,就不珍贵了,最诚意的泪,还是留到去见她的时候再流吧。”
等见到廖云笑着送捧着花的路熹茗走出房间时,秦昭然不禁转过头去和魏寻说:“果然有些事情只有小路能做到。”
魏寻只是瞅了一眼她手上的花,又看了她一眼,便偏过头去继续闹别扭。
路熹茗见他这幼稚的举动,心道:“这小子,到底在气什么?”
在去客栈的路上,路熹茗向他们详细叙述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又提到了回到乐阳要去把花种在齐越的墓前,顺便问了秦昭然是如何找到这盆花的。这整个过程中,路熹茗都能看到魏寻想搭话又强行忍住的滑稽模样,于是憋笑憋到脸都有些抽搐。
客栈老板见到他们的第一件事,便是问:“几位客官从何处来?”
听到他们说出“乐阳”二字后,老板松了口气,给他们开了三间房,又说:“还好几位不是从洛京来,若真是如此,本店怕是不能接待了。”
“为什么?”秦昭然问道。
老板扫视了一圈,发现无人关注他们,便低声说道:“孙仙婆各位知道吗?环亚预言最准的那位,她老人家前些日子放话了,说洛京附近即将有瘟疫,虽如今没有真的发现有人得了瘟疫,咱们小店还是得防着些,万一呢?是吧?”
接着,他又补充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几位最近还是别去洛京了。”
路熹茗他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只好勉强笑着向老板道了言不由衷的谢。
晚饭后,魏寻敲开了路熹茗的房门,他站在门外,手里端着洗好了的葡萄,递给了她。
怎么,这是要和好?这小鬼还特意跑去外面买葡萄?
虽然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魏寻为什么要和她闹别扭。
“你不是不和我说话了吗?”路熹茗笑着接过盘子。
他又倚在门框上,装出无所谓的样子,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路熹茗坏笑着说:“你不本来就是小孩子嘛。”
“对,只有有些人是大人,我永远长不大。”魏寻看着另一边的门框,阴阳怪气道。
“抱歉,”路熹茗向他道歉,“我不应该提前否定你未来的发展的。”
闻言,魏寻转过头来有些无奈地说:“你这样,会显得我很傻。”
路熹茗边将垃圾篓挪到门口边说:“你不是说我傻吗,怎么,要和我比比看谁更傻?我跟你讲,我可不会认输的。”
他忽然愣住,接着原本板着的脸再也绷不住了,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路熹茗把盘子端到他面前,指了指盘子,说了句“一起呀”,然后便捏着葡萄吃了起来。
他们就这样靠在门边,一起吐着葡萄皮,安静地观察着楼下客栈大堂里来来往往的旅客,像是两只在树上啄着果子注视行人的鸟。
等到吃完了半盘后,魏寻伸了个懒腰,说:“走吧,去火秤街,再晚些商铺都要打烊了。”
“为什么要去火秤街?”路熹茗问。
“你来的路上,一步三回头的,难道不想去吗?”他过身去,等着路熹茗跟上。
“秦叔呢?”
“我问过他了,他说让我们自己去,他来过天锡城很多次了。”
路熹茗只好把葡萄放在桌上,擦擦手跟着他下楼。
“葡萄好吃吗?”他和她走在路上,肩并着肩,却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
“好吃啊,很饱满很甜,”路熹茗朝他笑了一下,“劳你费心了。”
“和在黄家吃到的比起来呢?”
“不一样。口感有区别,他们家的要软一些,你买的要脆一些,我都很喜欢,”路熹茗边说边觉得有些无语,“但你该不会连这都要吃醋吧?”
他眉毛耷拉了下来,问:“你不开心了?”
路熹茗努努嘴,思索片刻,回道:“倒也不算,只是如果你总是这样,我会不敢做很多事情。”
魏寻闻言认真考虑了半天,随即说道:“抱歉,下次我会努力克制自己的行为。”
“葡萄即使酸得很,我也很感激你能费心帮我买到它,”路熹茗停了下来,看着魏寻的眼睛,“是你的心意本身对我来说很重要,而不是葡萄。”
“所以,我对你重要吗?”他轻轻地问,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重要,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哦。”他有些失望地避开她真诚的眼神。
“不是你在发烧那天说想做我的朋友吗?”路熹茗感到有些好笑,“现在反悔了?”
他点点头,道:“是,我确实是这么说的。”
接着,他低下头来,用很郑重的语气对路熹茗说:“昨天的事情,要是吓到你了,我道歉,对不起。我当时真的是有些生气。”
“我是有些吓到,”路熹茗笑了笑,“我原来真以为你想跟我做朋友的。但现在看来不是。不过你还不错,即使生气还能顾着不让我受伤。那速度,要是我脑袋直接磕门上,大概会痛死。”
他抬起头来,又问:“如果我不想只做你的朋友,你会怎么想?”
路熹茗则说:“顺其自然吧,很多事情都可以刻意追求,感情的事情还是讲究水到渠成的。”
“好,我懂了,”魏寻点点头,“不过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好像和我们刚见面时不太一样了。”
“万事万物都在变,人也是会变的。但对你来说,我是变得更好了,还是更差了?”
“哈哈,又不是只有好坏之分,”路熹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觉得你变得成熟了,当然,心思也重了些,还有就是,变得爱和人拌嘴了。”
“我又不是和谁都这样......”他撇撇嘴,嘟囔道。
路熹茗默默吐槽道:“别人我不知道,但你确实和我吵了不少架,包括十四年后的架。”
接着,她指了指交叉路口大树下的小摊子,对魏寻说道:“陪我去那里看看吧,那里有人在贩卖祝福。”
那熟悉的大树下坐着十四年前的祝爷爷,他脸上的皱纹少了许多,小摊子却气派了不少,而他的面前,则是排了一长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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