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梦中时,路熹茗隐约觉得有人将她抱了起来,放在了一块平坦又柔软的物体上。
她嘟哝了一句不知所谓的话,便翻了个身继续睡下去。
等她再次睁眼时,她差点以为自己又醒在了白堡的钟楼里。魏寻正用右手支着头侧躺在她身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他似乎是刚沐浴完,长发湿漉漉的,眉目间还氤氲着些水汽。
只不过他的睡袍是丹青色的,领口也遮得严实,路熹茗收回视线,狂跳的心这才平稳下去。
“你怎么能洗澡啊,受了那么大的伤,”路熹茗瞅了一眼他的黑发,又闭上眼打了个哈欠,“还不擦干,大冬天的,会感冒的。”
魏寻则是朝她笑了一下,用闲着的那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前额,说了声“早安”。
感受到他指尖细腻的触感和温度,路熹茗终于意识到她不是在做梦,瞬间弹起身子,一脸惊喜地说:“你醒了!你昏迷了三天!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是吗?我竟睡了这么久,”他也坐直了身子,“难怪今日醒来后黑眼圈都淡了不少。”
他还有心思开玩笑,路熹茗可没心思接他的玩笑。即使城立医馆的大夫能够愈合他的外伤,他丢失的血液和内部损坏的肌肉也让他无法即刻醒来。
把他背回昭然医馆后,路熹茗除开去了一趟稽查司外,便一直守在他的房里,不知何时她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路熹茗翻身下床,搬了把椅子到床前来,关切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魏寻微笑着摇摇头。
她接着捂了一下自己的腹部,又问:“肚子这里疼吗?”
他依旧摇了摇头。
“那精神状态呢?头痛不痛?”问着问着,路熹茗直接站了起来想要去摸他的额头。
他乖乖地把额头贴到了她的手里,嘴角噙着笑,说:“不痛,好着呢。”
路熹茗感受到他额头上似乎还有些水渍,立刻放开他,跑出去拿了一条干毛巾进来,边给他擦着发根边嘟囔着:“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头发都不知道擦干。”
“我太想要见你了,”他的声音从毛巾下传来,声音是闷着的,语气却是透亮的,“一秒钟都不想浪费。”
路熹茗的动作慢了下来,她的鼻子酸酸的,眼泪也差点流下来,她空出一只手来偷偷抹了抹眼角,然后又换回了欢快的语气,给他讲述他沉睡这几日里发生的事情。
她细细地擦着魏寻头发的每一寸,而少年则是专注地听着她的叙述,抬眼望她笑。
末了,她重新坐下来,把毛巾叠好放在桌上,再坐直了身子真诚地对少年道谢:“谢谢你,你又救了我一次。”
魏寻朝她眨了眨眼,问道:“如果我们是在一个老套的故事里,你现在是不是该以身相许了?”
此时路熹茗或许应该顺着他的调侃,让这氛围持续轻松愉悦下去,或许直接打个马虎眼换个话题,但她沉默了。因为她知道,魏寻表面上是开玩笑,但他的真心也是如此。毕竟,也不是谁都会为他人挡一刀。
“在我弄清自己的来历前,我不想拖累你。”她是这么说的。
“你不会真的信了她说的话吧?”
“你是王吗?是寒照的王吗?”路熹茗小声地问。
只要确定这一点,那殷意果说的话她就不得不信了。
“我的父亲是王,我不是。你想,我离开家的时候才九岁,哪有九岁的孩子就当王的?”
“这也没区别吧,你父母也就只有你一个孩子,你总有一天会成王的。”
如果寒照还存在的话。
他却说:“有区别,我不会治国不会领兵,没有那样的担当和胆识。”
“你才十八岁,谁都会成长的。重点是她说得没错。你之前没见过她,她却能说出你的出身来,她的确是能看到别人过去的经历。如果真的是那样......”
路熹茗她大概就是毁了别人人生的罪魁祸首。
只是没有人记得那样的过去,她也可以完全当作那样的事情不存在。但魏寻呢,他会不会也把过去当作是虚无的呢?
“路路,你是从别的世界来的,”魏寻拉住她的手,“你在这里不会有任何的过去。”
“如果我真的从别的世界来的,为什么我现在回不去了呢?”路熹茗抬头问他。
“因为我需要你,”他见她情绪低落,便对她敞开心扉,“我的需要是你与这世界的纽带。只要我需要,你便一直会在。”
“路熹茗吸了吸鼻子,道:“如果你的说法成立,那殷意果根本不会见不到她的女儿。她对女儿的爱足够强烈了吧?”
似是不满他的表白被眼前人视若无睹,魏寻轻轻叹了口气,自嘲般地问她:“路路,那你需要我吗?”
魏寻问这话的时候睫毛垂着,阳光从窗户外洒进来,落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而那两道长长的睫毛的影子,正向他的眼前人无声地诉说着内心的哀伤与渴望。
“你会像我需要你一样需要我吗?”他又补了一句,“会为了想要同我在一起而留在这个世界吗?”
“我想。”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为何你总是拒绝我给出的承诺呢?”
“如果造成你国破家亡的人真的是我呢?”她问出来压抑许久的问题,“我已经害得你差点醒不过来了,如果我真的还做过什么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你也会一直原谅我吗?”
说这话时,她的指甲深深嵌到了手心的皮肤中,似乎只有向自己泄愤,才能让她在表面上保持平静。
而问完这个问题,她便迅速站起来身再次来向门外走去,试图逃避魏寻可能给出的答案。
“我去准备早餐,你应该饿了许久了。”
话音刚落,她的手便被少年拉住了。接着,她便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等到她再次感受到稳定的重力时,她已经站在了他们曾经到过的被焚毁的、另一个世界里的乐阳城大街上了。
那里依旧是空无一人,只有偶尔几只蟑螂老鼠爬过。寂静的城里会呼吸的仿佛只有他们两个。
“我不能保证你做所有的事情我都能原谅,”魏寻牵着她的手,坚定地对她说,“但只要你做的不是将一整个城池的人赶尽杀绝这样过分的事,我都能接受,这是我的底线。谁都会短暂地成为一个坏人,但总不能失去人性。”
“也不至于真的带我来这里啊,”路熹茗哭笑不得,“你刚刚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乱用魔力?”
“不带你来这里,你又会乱想了。”
“回去吧,”路熹茗摇着他的手,“我怕你晕过去。”
“我的底线对你亮明了,那你的底线呢?”少年抬起清澈的眼眸询问她,“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一直原谅我吗?”
路熹茗的底线一直很有弹性,她原本觉得白堡里的青蛇简直就是个恶棍,造出个假人来欺骗组织里的各种人,还不让大家用自己的真名。但在她与魏寻深入相处后,她似乎又觉得那样的行为没那么不容易接受了,仿佛她潜意识里就不觉得魏寻会是个坏人。
“和你一样,”她回忆起过去,喃喃道,“我的底线和你一样。”
刹那间,她的周边暗了下去,她以为魏寻也同她一起陷入了黑暗之中,便向周围的空气中伸出了手,但她什么都没抓住。
等又一次看完无数故事的结局后,她平稳地落在了魏寻房间里的床上。
“啧,完了,”路熹茗捶了一下床,心想,“我大概是又要面对审问了。”
她就是顺便想了那么一下十三年后魏寻流泪的画面,便又一次在无意间主动结束了异世界的旅程。
果不其然,半分钟后,魏寻便脸色发青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我刚刚在想你,”路熹茗决定先发制人,“我发誓。”
说完,她便站了起来,边向外走边说:“这回真的要去准备早餐了。”
就在她快要接触到门把手的时候,她被人从身后搂住了腰,又被他带着转了一圈。他将她轻轻推在了门上,掌心护着她的后脑勺,低下头来慢慢靠近了她的嘴唇。
这一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停下了。
路熹茗再迟钝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惊呆了,惊到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少年近在咫尺的鼻梁出神。
不一会儿,她唇上柔软的感触结束了,她刚打算长舒一口气,便被魏寻捂住了眼睛。
“你不专心,”他温热的鼻息在她耳畔萦绕着,“哪有人接吻还睁着眼的?”
路熹茗只好闭起眼来。紧接着,她再次感受到了对方柔软的唇,只不过相比于前一次,这一次的他明显霸道了许多。二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心跳也不再能分得清来自于谁的躯体,而直到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他才把她放开。
路熹茗下意识打算开门,魏寻却一脸严肃地握住了门把手,对她说:“我不管你以前想的是谁,你今后,可以只想我一个吗?”
她还沉浸在刚刚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中,大脑当机,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就这么傻愣愣地看着他。
见路熹茗没有说话,他的眉毛耷拉了下来,自己给自己造了一个台阶下:“就当是我救了你的奖励,好不好?”
“不,不好!”路熹茗回过神来,用双手握住他的肩膀,郑重地对他说,“你知道你受伤的时候我有多伤心吗?你怎么能用自己的生命来换一个别人的念想呢?况且,我说了,我想的一直都是你。只要我还会想到你,不管在浩瀚宇宙的何处,我都会被拉回这个世界来,你明白吗?”
魏寻的眼睛又弯成了月牙。他笑着笑着,没忍住又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略带无奈地调侃道:“路熹茗啊路熹茗,怎么只有教训我的时候,你才会说真心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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