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阳城门打开后的第二天,路熹茗和魏寻告别了秦昭然,坐上了那辆墨玉马车。
秦昭然的眼里满是不舍,路熹茗偶然瞟到他,只觉他似是要将魏寻刻印在眼底里,目光一刻都未从少年的身上移开。
等马车的门快要关上了,他才笑着拍了拍车窗,吩咐魏寻道:“照顾好小路,我等你们回来。”
路熹茗对他挥了挥手,说了声“秦叔保重”,心里却想着若是他真那么舍不得魏寻,为何不跟着一起走。
莫逸就坐在他们面前,正与魏寻讨论着他夫人的病情。路熹茗没法插嘴,就塌着腰靠在椅背上,心思却不断翻涌着。
她回忆起十三年后从段施手里接过的那本简书予写的书,暗忖着若不是对与简书予见面有着莫名的期待,自己或许也不会那么轻易答应去翠林。
也不知道那本她只看了一行字便被马车颠簸到车座底下的《认识时间》,是不是依旧在那辆车上。
“书予她最近总是闷闷不乐的,大概也是被寒症折磨所致。我总想着来找秦大夫,但乐阳城一直不开城门,这才又耽误了半年。”莫逸提起夫人,嘴角扬起了温柔又有些悲伤的笑。
“二位到了我那里后,住在我家便可,”他继续说道,“我家离城区较远,你们若是住在城里,来回不太方便。”
“多谢莫先生。”魏寻对他颔首道谢。
“能请到你这样的青年才俊,是莫某的幸运。如今天下谁人不知是昭然医馆的大夫找出了对抗皮草病的药?只是没想到你竟如此年轻,真是后生可畏啊。”
魏寻摇了摇头,谦逊地回道:“并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只是恰巧得到世外高人的指点罢了。况且,她同样也为这药贡献了许多。”
路熹茗见自己被点名,立刻坐直了身板,打起精神来冲莫逸扯出一个笑。
莫逸则是回了她一个微笑,礼貌地说起了场面话:“姑娘家能有此等才学,莫某也很敬佩,昭然医馆果然卧虎藏龙啊。”
接着,他重新把目光投向魏寻,对他说道:“若是能彻底治好书予的寒症,二位想要多少报酬尽管开口便是。”
“我们无法保证能治好她,但我们会尽力的,对吧?”魏寻说着说着转头询问路熹茗。
这场景似曾相识,路熹茗觉得有些怪异,但又说不上哪里怪,只好先点头答应下来。
翠林位处环亚的西南方,是原来南疆国的首府。南疆北临庆国,东接岷地,遍布丘陵与河川。其西侧,则是这世上最深的峡谷。这天堑成为了南疆居民的天然屏障,隔绝了异邦的侵入,也隔绝了来自沙漠的尘土。
在环亚吞并的七个国家中,南疆可谓是最神秘、最保守的一个。他们的人很少去别处做生意,也没什么人去到其他城市求学。他们似乎很在意血统的纯正性,为了维护这血液的纯正,南疆人甚至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南疆女不可嫁外族。
路熹茗在马车上听到莫逸向他们介绍这一荒谬习俗的时候差点没被气笑出声来,但她还是保持了该有的淡定和礼仪,回复道:“我在天锡城见过一个老人,他的妻子就是南疆人。”
莫逸没有否定她,而是说:“总有例外,只是这样的婚姻是得不到祝福的。”
路熹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人家就是贩卖祝福的,谁还在意你们给不给祝福。
“那南疆的男性呢?是否就可以娶外族女子了?”魏寻也开始好奇起来。
“可以的,书予就是庆国人。”莫逸点点头。
“这不公平。”路熹茗脱口而出。
“是不公平,我们也在慢慢改变想法,”莫逸解释道,“我们最近才和岷州那边建立了贸易渠道,为了售出我们的特产。长此以往,会有许多南疆人因找到新工作而受益,他们也会更愿意走出去,更愿意和不同族群的人交流。”
他原本不用解释那么多,但他似乎是发自内心对自己所做之事感到认可,也不想让自己的族人被误解,所以认认真真地对这两位年轻人讲述了南疆最近几年的改变。
说着说着,他又提到了自己的夫人,眼神里振奋的光换成了柔和的微亮:“这也是书予的愿望,她喜欢看到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喜欢和不同的人交流,只是碍于身体不好,只能由我来帮她实现她的想法了。”
路熹茗知道这个时候她或许应该接一个“放心吧,我们一定能治好她”,但她实在无法凭空给别人虚假的希望。于是她只说了个“真好啊”,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马车从乐阳行了三个半小时,终于停在了翠林南部的一座山上。
几名侍者早就等在了一边,一见到莫逸下车,便端来了檀木凳子,垫在马车门口。
路熹茗小心翼翼踩着那昂贵的凳子,一下车便听到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急促水流声。她试图找到声音的源头,却被眼前的气派建筑吸去了注意力。
墨玉和白玉相间,嵌在青砖上,围了一圈,形成一座四方形的堡垒。房顶上镶着金边与银条,在阳光下发出闪耀的光芒。
藤蔓盘旋着缠在玉石间隙的木梁上,像是一双双的手,将这唯一的木制结构压在金玉之间。
“太有钱了吧......”路熹茗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
“秦叔真应该来看看的,”魏寻小声地回应道,“他向来喜欢这些奇特的建筑。”
莫逸让几名侍者提着他们的行李,自己则在前方带路:“这是我的祖宅,只是祖上略有些微薄积蓄,我才能受其庇佑。”
魏寻下意识地想要牵起路熹茗的手,又想起自己医者的身份,生生把抬起的手收了下去,背在身后跟着莫逸走进大厅里。
不得不说,莫家的祖上是真的有钱。路熹茗不敢断定是南疆物产过于丰富,才会把金玉当成板砖,还是只是莫家是这样的。
青玉砌的墙,白玉铺的地,被刷得一尘不染。大厅的两侧安置着武器架与各种名家的字画。大厅中间是镂空的,流水从圆形的水晶顶上细细滚下,落进地面上的水渠里。
那水渠蜿蜒绵长,通向后院,再由后院的人造河流出,重新归于自然之中。
“翠林多瀑布,我们也爱瀑布,甚至喜好在家里也模拟出瀑布来。流水总是能给人带来好运。”莫逸仰头望向水流的来源,对身后的两人介绍道。
接着,他便吩咐几个提着行李的侍者带他们二人去客房。
一路上,不少侍女与他们迎面而来。她们见到魏寻要么莞尔一笑,要么羞红了脸,有些则是等他们走远后才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倒是唤起了她久远的记忆。与昭然医馆的人待久了,她甚至都忘了还有“侍者”这样的职业了。她曾经没怎么关心过这些人,如今却想拉着他们聊聊,拉拉家常,从他们的角度去看看这个世界。
过了这么久,她还是无法明白为什么看起来贴心温柔的颜颜却给了她一刀。或许是她太自负了,总是以为自己聪明到足够了解别人。
他们绕完了像迷宫一样的主殿后,才来到客房所在的偏殿。
那客房可谓是路熹茗住过最大的客房了。她又去找魏寻,看了一眼他住的,才发现原来他们都有一个独立的茶室,浴室,和书房,和一个从墙上流下的小瀑布。
“你原来住的宫殿也有这么大吗?”路熹茗靠在魏寻的门口打趣道。
魏寻哭笑不得,轻轻捏着她的脸说:“我小时调皮得很,我父母才不放心让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屋子。”
路熹茗别开脑袋,摇着头嘴贱道:“啧啧,看来这南疆比你们那里有钱啊。”
“财富不是这么看的,路路。玉石和土地对他们来说兴许并不是稀缺资源。”
“那你觉得什么才是呢?”路熹茗不服气。
“能够被需要的,”魏寻边说边收拾起行李来,“寒照就是没找到能在环亚立住脚的资源,寒照人才会大量离开家园的。当然,也是我胆小,没留在那里,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他说着说着声音便小了下去。
“有没有可能,人才是最有价值的,”路熹茗反驳他,“寒照人能找到在环亚立足的途径,是他们的本事,而环亚需要他们,也是因为他们才是最重要的资源。”
魏寻愣住了,收拾衣服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蹙眉细细思忖了片刻,“咦”了一声,惊喜地回道:“你说得居然很有道理。谢谢你对寒照人的肯定。”
路熹茗笑着来到他面前揉了揉他的脑袋,他则是嘟囔着“好不容易束好的发髻又要被弄乱了”,也站起来揉她的脑袋。
而就在此时,之前带他们来客房的侍者敲开了他们的门。她见路熹茗出现在魏寻的房里,并没有露出任何惊异的神色来,只是恭敬地鞠了个躬,道:“请二位尽快去少爷和少夫人那里一趟,少夫人寒症发作了。”
魏寻和路熹茗立刻提起药箱,跟在侍者身后,迈开步子走向这宫殿主人的卧室。
他们刚推开檀木门,便见那床上正躺着一个浑身发抖的女子,抖得上下牙磕在一起,发出“咯咯”的声音。她面色惨白,呼吸急促,眼里泛着泪光,而她身边的莫逸正在往她被子里塞热水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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