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处心积虑的爱(三)

路熹茗几乎是和小贾同时恢复的理智。他俩不约而同冲出房门,踉跄着奔向楼梯,又各自跌跌撞撞地下着楼。

楚子凌跟在后面叫了她好几声,路熹茗都没有听到。她满心满脑都是那个跌下五楼的人,和他坠落时脸上的神态。

小贾比她先一步来到楼下,显然对这凭空出现的巨大白色无名材质做成的垫子很是疑惑,怔在了原地,后定睛一看,发现顾涵彰正闭紧双眼躺在上面,遂边大声喊着“少爷”边手脚并用攀上那垫子。

紧接着,路熹茗也喘着粗气来到垫子边,因跑得太急被口水呛到,猛烈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涨红着脸仰起头颤声问垫子上的小贾道:“他......怎么样了?”

听路熹茗这么一提醒,小贾才收回了三魂七魄,颤抖着将他的少爷拥进怀中,又伸出食指探了探他的呼吸。

感受到微弱但均匀的呼吸后,小贾苍白的脸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他仿佛忘了几分钟之前自己还坚定地想要和眼前之人同归于尽,此时心底剩下的都是庆幸与失而复得的欢愉。

“还有呼吸。太好了!林小姐,他还活着!”小贾的音量越来越高,从垫子上对着下方的路熹茗笑道。

“那就好,”路熹茗心想,“总归没有酿成大祸,把楚子凌故居变成凶案现场。”

她又想:“还好,金嬉没有放弃我。”

而此时楚子凌也赶到了他们旁边,同样气喘吁吁地对路熹茗抱怨道:“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我在后面看着你几次都要滑倒,还好你没什么事。”

同一幕场景里,除了昏迷的顾涵彰,其他三人却是各怀心思,关注的点也不尽相同。这要是被金嬉看到了,大概它又要调笑一番了。

金嬉也确实这么做了。它变成了一只蝴蝶,从夕阳中飞过来,落在路熹茗的肩上。路熹茗没有认出它来,对突然落在肩上的蓝色蝴蝶感到有些吃惊,转过头来盯着它,轻轻地“咦”了一声。

那蝴蝶却突然开口道:“凡人,你们可真有意思。站的位置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观察你们真的是让我大开眼界。”

“金嬉,你回来了!”路熹茗轻声感叹道,语气里竟有些掩饰不住的欢欣。

金嬉“哈哈”笑了一声,高傲说道:“小丫头,我一直都在的。你自己没发现罢了。”

路熹茗疑惑地凝望着蝴蝶,却怎么都看不出它的表情,只好放弃去揣测它的心理活动,乖乖说道:“那你躲藏得可真好,我怎么喊你你都没反应,我还以为你放弃我了。”

金嬉沉吟片刻,用严肃口吻回答道:“你若不沉下心来,怎能发现我的存在?你若是满脑杂乱思绪,我即使在你面前吹口哨吸引你的注意力,你都看不到的。”

它的回答对现在的路熹茗来说,还是有些难以理解,因此她只好装作听懂的样子,点点头,连声说“知道了”。

另一边的小贾此时也带着顾涵彰走到了气垫边缘,等在一边的楚子凌在下方接过顾涵彰,等小贾爬下来后,又把他的少爷还给了他。

小贾对楚子凌说道:“你们先走吧,我带他回去。等他醒了之后,我会带他去自首......”

楚子凌点点头,给他指了出口的方向,小贾便抱着尚在昏迷的顾涵彰向月栖王宫外走去。

夕阳拉长了那二人离开时的影子。他们的影子比他们本身要坦诚太多,像是从无纠葛一般,就这么亲密、长久、又无言地依偎在一起。

金嬉望着那二人的背影,问路熹茗道:“你知那二人为什么这么痛苦吗?”

路熹茗觉得这问题很简单,便很自然地回答道:“大环境使然,这二人的社会地位、所处群体都是对立的。”

而金嬉却道:“我只同意一半。他二人确实对立,但对立的却不是环境,而是他二人预设的立场。简而言之,是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让他们无可避免地创造出痛苦来。”

它见路熹茗听完这话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之中,叹了口气道:“算了,你现在听不懂也罢,慢慢来吧。也是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废话这么多。”

路熹茗心里暗戳戳地想:“你废话一向很多,不是今天才多的。”但她面上还是很乖顺地笑了笑,道:“谢谢金神指导,我会慢慢去悟的。”

说罢,她便邀楚子凌与其一同离开,前往徐家铺子,看看被关在那里的人们到底有没有被释放。

而这一次,不知是不是因为金嬉就在身边的缘故,路熹茗使用任意门时再也没有遇到卡壳的情况了,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徐家铺子内。

那顾涵彰果然没有骗人,如今的徐家地库内,已是空无一人。能看得出人们走得都很匆忙,那原本关押着他们的牢笼内,都留下了些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比如啃过的馒头,沾了血的布,或者是染上污泥的话本。那些原本在做着实验的工作人员,也都不知去向。

路熹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长舒一口气,觉察出内心的负罪感终于稍稍减轻了些,而饥饿感取而代之翻涌上来。

本来中午她就吃得又少又急,赶着去绑架小贾,一下午又经历了那么多惊险瞬间,一旦放松下来,那底层的生存需求便在朝她招手了。

“我又饿了,”路熹茗朝着楚子凌眨眨眼睛,“我们去吃馄饨怎么样?顺便和李老板汇报一下情况?”

楚子凌笑着点点头,和她一同从徐家铺子正门离开,不出所料又收获了一大堆民众的侧目和惊叹。而这次路熹茗却直接迎着他们的目光回敬了一个微笑。市民们被她的笑惊到了,纷纷偏过头去,就当没看见。

两日后,“徐家铺子不再闹鬼,反而有活人出入,那人好像还是紫微星”的消息又传遍了岳溪城。半个月后,那铺子居然有生意人询价试图买下,还是这十八年来头一遭。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而眼下,路熹茗正瞅着紧闭大门的馄饨铺发愁。

她倒不是因为老板打烊了没东西吃而发愁,只是那店里,竟清晰地传来男子粗暴的叫骂声,和女子断断续续的哭声。

李老板怒喝道:“你怎么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娶你是为了什么?”

李老板的妻子并没有回应,而是继续啜泣着。

接着又是一声训斥:“你自己说说看,这种事情都发生多少次了?不长眼睛?!这可是我们吃饭的家伙!”

他并没有说到底什么是“吃饭的家伙”,而是继续道:“我当初为了你,为了你们家,征兵都选上了,也没去成。我要是去了,今天好歹是个将军了,哪还在这里卖馄饨?!就是为了你,弄得我现在每天低三下四看人脸色,我还要不要面子的?你倒好!”

他越说越气,最后竟停住了。路熹茗以为他们的争吵终于结束,却没想到老板娘的哭声却越发凄厉起来。

“爸爸,别打了!”一个脆生生的童声响起。

“你让开!”李老板对他的孩子也是这么凶的语气,吓得路熹茗心惊肉跳起来。

她的养父曾几何时也是一口一个“为了你”,天天酗酒,喝醉了便打骂养母,最后弄到她好不容易盼来的家支离破碎。路熹茗念及此,不禁攥紧了拳头,几步冲上门前,打算“哐哐”砸门让李老板出来。

楚子凌又一次拉住了她,问道:“你要做什么?”

路熹茗没好气地回道:“她都被打成这样了?你还要问吗?”

楚子凌却神色一凛,道:“你先别激动,这事情应该交给稽查司处理。”

路熹茗白眼都翻上天了,反问道:“楚子凌,稽查司里有女人吗?你让她去稽查司,她所受的痛苦能跟谁说?跟你们这些与施暴者同一性别的人,谁能说得出口?!”

楚子凌叹了一口气,思忖片刻,觉得路熹茗说得有道理,便放开了拉住她的手,对她柔声说道:“稽查司里确实没有女人,但我们至少可以为其提供解决问题的根本途径。不过,或许你才是对的,我们确实甚少接报关于家庭纠纷的案件。”

他这么一服软,路熹茗也不太好意思继续白眼看着他了。她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对楚子凌道了声“抱歉”,便收回了原本攥到发白的手,站在门前听着里面的动静想对策。

金嬉依然保持着蝴蝶的模样,只不过现在已经从她的肩膀上转移到了头发上。它见她这么犹豫,便说道:“你想阻止就阻止呗,反正阻止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我可不是在说风凉话。这两人都有结束这样现状的能力,却一个都不行动,靠你介入,你觉得有用吗?”

“至少,得让她知道有人是在关心她的吧.......”路熹茗喃喃道。

金嬉不经人间苦痛,大概不明白“有人与你同在”这句话的力量,而楚子凌,虽在人间世,却相对处在既得利益者阶层,大概也是无法明白小老百姓的无力感的。

许久后,路熹茗终于下定决心,偷偷在手心里实体化出了个小纸条来,敲了敲门,在李老板一脸的震惊和羞愧中,不着痕迹地把纸条塞进了老板娘的手中,后说了声“闹鬼的事情解决了,别忘了给我们加积分”,便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楚路二人都没再说话。路熹茗第一次感受到沉默的时光是那么的难熬。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在意起楚子凌的想法来。

真的是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她想。

等到路熹茗刚踏进家里的庭院时,便看到一个身着鹅黄色纱裙的美丽女子便冲她笑了一下。而她接下来的三句话,每一句都让路熹茗感到精神错乱。

“渊哥哥,这就是嫂子吗?”

“咦,这难道是路......路姐?路姐你怎么和原来不太一样了?”

“路姐,这么多年,你都去哪了?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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