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锐衡如此直白的自我曝光听得路熹茗打了个寒颤。他们之间虽隔了一面墙,让路熹茗无法看到对方的表情,但她依然能品出小贾说这话的意图中,隐隐有些撕破脸的味道。
顾涵彰又一次陷入沉默,良久后,才喃喃道:“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
贾锐衡轻声笑了一下,回问道:“那你还一直让我呆在你身边?”
顾涵彰:“锐衡,我能影响这一城的经济,能左右半个国家的贸易,但我控制不了我的心。我从见你的那一刻开始,目光就再也无法从你身上移开了......”
贾锐衡:“是,你控制不了你的心,所以你控制我的自由,用你那魔力把我束缚在顾府。而我去哪里你都会追过去,不是吗?!”
顾涵彰:“我真的不想失去你。若不是今日我走得急,怎会给那贼人钻了空子,将你绑至此处?锐衡,你知道那贼人是谁吗?”
小贾大概是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把路熹茗给供出来,于是他回答道:“我不知道。我醒来后,四周只有我一人。”
顾涵彰又低声下气地问道:“他们有没有伤着你?”
“没有。”
接着,顾涵彰舒了口气,说道:“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你不知我有多着急,恨不能将整个岳溪城都翻开来找你。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平日里得罪了什么人,又或者是我的竞争对手来向我勒索,我甚至在想,要不直接把我的产业给他们,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没有那些事业又怎么样?放弃一切,我们二人,大不了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去一个没有人在乎你有没有魔力的地方,去一个没有人在乎我俩性别的地方。”
贾锐衡叹了口气,说道:“少爷,这些话,你从来没对我说过。可是,我们无法重新开始了。我没有办法骗自己去全心接纳一个杀我亲友的人。”
顾涵彰思考良久,却说:“没关系,没关系的。你能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路熹茗还是第一次参与到这种类似于“霸道总裁爱上我”加上“强制爱”的桥段中来,心下感慨万分。
并非是同情作恶之人,路熹茗对于顾涵彰的罪恶心知肚明,但她还是忍不住在想,若是没有风原谷,没有晶芯和石芯的对立,没有所谓的世俗眼光,他们二人是不是不用这么处心积虑地欺瞒对方,或者是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号,做出伤害对方的事情来。
若是这二人是生活在她原来的世界里的,他们现在大概会上着大学,普普通通地谈着恋爱,或许会受到些阻挠,但也不至于弄到今天这人命关天的虐心地步。
她想着想着,心又开始痛了起来。明明这世界的环境也好,人们的处境也罢,与她看上去没有丝毫关系,但那种熟悉的负罪感又莫名涌上来,扰得她心头发酸发胀。
半晌后,小贾的声音再次传来:“少爷,其实,你不用做那么多,我也并不会离开你。但你一旦做了这些事,我却怎么都无法让自己再留在你身边了。我懂你的执念,可是少爷,不管怎么换地方,该遇到的问题它一个都不会少。”
贾锐衡顿了顿,继续道:“我宁愿和你在环亚,在岳溪城里。虽然会冒着被分开的风险,会受人指摘,但在这里,我们好歹曾经快乐过。”
顾涵彰回道:“我明白了,我们不走,我们就留在岳溪。锐衡,我们回家吧。”
小贾问道:“徐家铺子里的人,你都放了吗?”
顾涵彰:“放了,都放了,我带你去看,真的都放了。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小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柔声说道:“少爷,陪我去露台吧,我想看看这里的风光。”
路熹茗听着他们前脚贴着后脚地去到了隔壁的露台上,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一种莫名强烈的不妙预感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促使她也蹑手蹑脚走到自己房间的露台外面,再探了个头偷窥着隔壁。
这做法着实有些猥琐,但路熹茗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如今她的脑海里都是小贾说着“斩断一切”时那决绝的眼神。
可正当她聚精会神观察着隔壁露台的一举一动时,却被后面的人戳了一下肩膀。路熹茗满脸不解地回头,用气声问道:“你做什么?”
楚子凌难得一脸严肃,对她说道:“你又能做什么?”
路熹茗哑然,她思忖了好一会儿,却发现自己实在没什么能做的。难道直接跳出来,说“你们别吵了”?还是跑过去敲门,说“你好,我是绑匪,请交一下赎金谢谢”?还是现场变出个烟花来,给他们二人助兴?
她就像是正隔着帘子看戏,若是不打开帘子,定是无法清楚得知戏台上发生了什么。但若是打开了帘子,那她本身便会成为戏中的一员。
或许拉开帘子本身,就会让整个事情变了性质。
正当路熹茗苦思冥想之际,小贾已经带着顾涵彰来到了露台边,她只能赶紧将头往回缩了一些,和楚子凌二人背贴着墙,紧紧靠在门边。
那二人的声音不再被墙笼罩着,就这么透过空气传来,显得清晰无比。
小贾开口问道:“少爷,你看这岳溪城的百姓,他们和我,有什么分别吗?”
顾涵彰想了一会儿,回答道:“你自是与他们都不同。”
小贾又问:“何处不同?”
这回顾涵彰倒是没有再说话了。
路熹茗抬头浅浅看了看右手边的楚子凌,随即低下头来,也开始在心中思考起这个问题。但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若真将眼前之人和她以往遇到的所有人进行比较,楚子凌究竟不同在哪里。
那么对于楚子凌来说,她路熹茗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当路熹茗意识到自己居然开始想这有些矫情的问题之时,立刻疯狂摇起了头,像是要把这妄念摇到宇宙之外去。
楚子凌见她突然反应如此剧烈,凑近疑惑地问了句:“怎么了?”
路熹茗见他靠近,不知怎的心里一紧张,脚下打滑,直接坐到了地上,发出了“咚”的一声。
“是谁在那里?!”顾涵彰的声音传了过来,吓得路熹茗赶紧捂住嘴。
小贾解围道:“大概是野猫吧。这宫殿废弃这么久,有猫很正常。你还没说,我与他们有何不同呢。”
顾涵彰似是疑惑未消,安抚小贾道:“我先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回来告诉你。”
小贾声音忽然提高,大声道:“怕是没有分别吧!我与他们,都是一样的。在你眼里,都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存在。高兴了就像亲近宠物猫一般玩弄两把,不高兴了就让我们有多远滚多远。”
听了他这话,顾涵彰似乎很受伤,也没有心思再管那声音的来源了,而是语气低沉地问道:“锐衡,我在你眼里,真的是这样的吗?”
而贾锐衡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低语道:“如果不是四年前的一天,我刚好制造了个意外,再刚好顺手救了你,你若是在岳溪城的街上见到如此平凡的我,大概也不会对我动心吧。或许我们只会擦肩而过,又或许现在徐家地库里关着的人就是我了。”
许久后,顾涵彰开了口,声音却是嘶哑非常:“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却并没有说明,他知道的到底是什么。
他像是只会讲这句话了,重复了五六遍,一遍比一遍喑哑,一遍比一遍撕心裂肺。
“少爷,对不起,”小贾的声音微不可闻,“我可以抱抱你吗?”
接着,便是玻璃茶几倒地、盆栽破裂的声音,再然后一声闷响传来,路熹茗再也顾不上瞻前顾后,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只见那二人以飞快的速度从露台坠落下去。
没想到小贾说的“斩断一切”,竟真的是玉石俱焚!
路熹茗拼尽了全力大喊一声:“垫子!”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像刚刚的那一霎的时刻,她的精力集中到似乎周围的景致都变成了一片纯净的黑,而世界中剩下那几十米开外的地面,和那降落的二人,在发着光。
也不知是时间变慢了,还是她的思维变快了。那二人降落的速度竟也跟着慢了下来,像是一条拖着尾迹的彗星一般,在空中划出一条笔直幽雅的运动轨迹。
他们坠落的速度,慢到路熹茗甚至能够看得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安详,与遗憾。
刹那间,慢动作结束,世界恢复原有的光亮,顾涵彰一个人落地了。而他,正落在路熹茗实体化出来的那块巨大的充气垫子上,不知生死。
“我还是参与了,”路熹茗心想,“不知道金嬉这次会不会对我失望。”
而小贾,却正蹲坐在隔壁的露台上,凝视着楼下的顾涵彰。
他的手被碎掉的花盆割得鲜血直流,他却像是根本没有感受到一般,就在那夕阳照耀下的露台上木讷地流着泪。
路熹茗也呆呆地盯着小贾,不明白为何她看到的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坠落的画面,为何小贾却依然在露台上呢?
突然,她再次想起顾涵彰的能力来:使被施加对象在限定范围内活动。
她恍然大悟。
或许刚刚那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或许不是。
可不管如何,他都选择把生的希望给了自己爱的人,一个人坠入孤独和可能到来的无尽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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