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因为稽查司有急事,只能提前回去,如今的天锡城里就只剩路熹茗和时不时冒出来说两句话的金嬉相依为命了。
而路熹茗此时正在段施的办公室里等她回来。
段施的办公室有一面墙专门用来藏书,而书柜的正中间一行则摆满了同一个作家的书。路熹茗细细数来,这叫“简书予”的人竟有着超过二十本的著作。
《认识时间》、《七国史与环亚之成立》、《庆语摘》、《南疆河流》......从名字看来,这些书讨论议题、涵盖的范围都甚为广泛,路熹茗很难想象这些内容都可以出自同一人之手。
路熹茗本想抽出一本来看,却又担心自己不经段施同意就翻她的东西实在不礼貌,便只能用好奇而略显渴望的眼神细细品味着这些书壳上的标题。
这时,段施回来了,为她从地下室里调取了十几份来自沃尔伦国的信函和相应的翻译,接着走到办公桌前,给她取出一沓纸和几支笔,对路熹茗说道:“你确定要把这些都抄下来吗?看着就好累的......”
路熹茗坚定地点了点头,回答道:“我抄完之后好带回去研究一下,你放心,我研究完就把它们都烧掉,不会让它们流入社会的。”
“哈哈,妹妹,我要是担心这个,一开始都不会答应给你拿这些过来。我只是在想,就凭这么些文件,真的能破译斯塔诺瓦传来的那封信吗?”
“既然乔里斯已经简单和我介绍过沃尔伦语的词汇在句子中是怎么排列的,我想试试,说不定我能找到这两种语言更多的共同点。”
路熹茗虽然也没什么自信,但好像这已经是为数不多的她在这个世界能够做的事情了。
旋即,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大概帮不了你去会议现场做翻译,但至少我想把这封信解读出来......”
段施闻言愣了两秒,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走到了路熹茗身边,对她说道:“我之前说过在你身上看到了我之前的影子,对吧?但我今天又感觉其实和你最像的是她。”
她指了指那本《认识时间》,有些兴奋地继续道:“简书予,我们的第一任堂主,就是她召集了散落在各地的拥有翻译能力的人,成立了这间汇言堂。她可是我的偶像啊!”
路熹茗瞬间来了精神,她没想到这简书予居然这么厉害。她不禁在想,简书予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着怎样的经历,以及,这个人写的书到底有着怎样的内容。
段施抽出那本《认识时间》,打开翻了几下。路熹茗这才注意到,这书里被插上了许多的书签,而书页边都被翻到有些卷曲了。
“真的写得太好了,我都不知道她怎么能想到这些的。在我心中她可是环亚首屈一指的思想家了,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性别,她大概还会再家喻户晓一些。”段施边翻着书边说着这句话,话的末尾稍带了些遗憾的口吻。
“原来是女性吗?”路熹茗有些惊讶。
“你好像有些吃惊呀,妹妹。”
路熹茗连连摆手,解释道:“不不不,只是从我们的对话中,我实在是听不出她的性别......”
“不怪你误会。人们总说这个世界不需要女思想家,不需要女政治家,所以大家在听到一个较为‘成功’的人时总会默认对方是男性。”
接着,段施让路熹茗伸出手来。路熹茗乖乖照做了,很快,她便感受到了书壳粗糙的触感。
“你拿去看吧,离开天锡之前还给我就好。不还也行,书嘛,就是用来流通的,要记得传递给下一个人哦!”
“啊......这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本书是她的绝笔,她写完之后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居然是这样吗......”路熹茗觉得眼前的书越发贵重起来。
“但是这么好的书读过的人却很少,所以影响力也不大。我一直在想,等我女儿长大一些,有机会一定要让她读读这本书,说不定她也会觉得这本书很好,”段施顿了顿,拍了拍路熹茗的肩膀,“然后她可能会介绍给别人,或许是她的女儿,或许是她的朋友,慢慢地慢慢地,这种思想便会一直有人传承下去,也会鼓舞更多人去勇敢做他们自己、勇敢表达自己。不过,给你也是一种传承呀,我相信总有一天更多人会看到它的。”
路熹茗真诚地对她道了谢,把那本书小心翼翼收进包里,之后便搬了把凳子,坐到段施办公桌的边角去仔细誊抄起这些书信来。
段施看着认真低着头的路熹茗,托着下巴笑道:“我觉得你和她很像,就是因为你们身上都有种不服输的精神,面对不利于自己的境况也依旧积极地去想解决方案。可惜啊,你如今是无法见到她本人了。”
路熹茗得到来自前辈的夸奖,不好意思起来,但她转念想到这样一位优秀的女性竟然如此早地逝去,心下又生出些悲凉。
等到她终于把所有的东西都誊抄完后,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段施对她道了声“辛苦”,接着提出带她去火岩街喝下午茶。
而就在火雾街与火岩街交界处十字路口的花坛边,路熹茗见到了一个奇怪的老爷爷。这倒不是因为老爷爷长得奇怪,而是老爷爷做的事情,对她来说实在闻所未闻。
那个老爷爷正坐在他支起来的小木棚里,向路人兜售着祝福。
他原本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瞌睡,见路熹茗与段施迎面而来,那老爷爷立刻抓起他的眼镜戴上,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用沙哑的声音吆喝道:“两位姑娘,你们最近过得可好啊?可否有意愿对所挂念之人送上祝福呀?”
路熹茗没有回答那个老爷爷,而是踮起脚尖凑到段施耳边问道:“这个爷爷是第一天在这里,还是每一天都在?”
还没等段施回答她,老爷爷就不开心了起来:“小姑娘,你不是天锡人吧!老祝我在这花坛边已经呆了四十多年了!当初天锡城还是小渔村的时候我就在这了!”
“对不起,”路熹茗完全没料到这祝爷爷年纪看起来这么大,听力却还是这么好,尴尬地摸着头对他道歉,“我的确不是天锡人,冒犯您了,不好意思。”
“那这位姑娘呢,看着也面生。”祝爷爷扶着眼镜,转头问段施。
“您好,我是本地人,但之前没来光顾过,所以您大概不认识我。”段施回答道。
祝爷爷叹了口气道:“哎,也对,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怎么来我这里了。真的是一代比一代冷漠啊.......我上一庄生意还是在上周了。你说怎么你们父母那辈人跟你们都不来了呢?是对周围的人都没有爱了吗?”
路熹茗没明白他这生意到底是怎样一种运作模式。到目前为止,这老爷爷给她的感觉就是一个骗子。
他的祝福到底是谁祝福谁,祝福是怎么生效的,谁来保证祝福一定会生效,以及祝福若是没有生效要怎么维权,这些问题他一概没提。
于是她决定从最简单的一个问题开始问:“祝爷爷,请问您到底在卖些什么?”
“你自己看啊,丫头,这里明明白白写着呢,”他拿起一支笔敲了敲放在面前的画板,“祝福一个人收费30贝吉,祝福二人50贝吉,祝福一家人100贝吉,祝福一群人1000贝吉。”
路熹茗依旧不明白他在卖什么,她只看到了明明白白地抢钱。
段施没忍住笑了出来,爽朗的笑声在空旷的十字路口处回荡着。路熹茗倒是笑不出来,她只想找个理由赶紧离开这里。
“老爷爷,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没有人来光顾您的生意了。”段施直言不讳。
“你们还年轻,怎么就一点信仰都没有了?”祝爷爷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可是这和信仰有什么关系呢?”路熹茗实在是不想再和这个看起来就很可疑的人浪费时间了,语气略有些冲地问道。
祝爷爷似乎也真的有些生气,但他又觉得和这些小辈吹胡子瞪眼有些跌份,便只好捋了捋胡须,向她们挥了挥手,道:“算了,你们走吧。”
这话正合路熹茗的意,她拽了拽段施的袖子想让她与自己一齐离开,没想到段施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拉不动了。
“老爷爷,”段施指了指祝爷爷面前的那记了之前来过的人的祝福的本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这上星期接待的客人,买的到底是诅咒还是祝福?”
“怎么会是诅咒呢?老祝我只收积极的祝福!小丫头,你们可不要乱说呀!况且,若是诅咒,按理来说也不会生效啊,因为我只能把祝福变成现实。”
路熹茗不解地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却也在视线接触到册子的那一瞬间摒住了呼吸。
只见那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祝汇言堂全体不再受工作烦恼。祝他们不再被自己的能力局限。”
连写两条对全体的祝福,大概要花2000贝吉吧,路熹茗默默在心里盘算起来,不禁打了个寒战。
而一旁的段施则经历了巨大的情绪起伏。她起先是震惊,接着便是愤怒,她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连脸都涨得通红。
“这该不会是哪个受工作折磨的汇言堂打工人随手写的吧?”路熹茗试探性地问道。
“说不定这只是巧合,不,这一定是巧合!怎么会光是写一行字就能影响现实生活呢?”路熹茗再次尝试对这一现象提出合理的解释。
段施却没有听进去,她也没问祝爷爷是否同意,便一把拿起那本册子,使出全身的集中力,目光如炬,试图把那张纸烧出个洞来。
良久后,就在路熹茗冷汗都快冒出来之时,她叹了口气,把册子放了回去,然后对路熹茗说道:“这不是我们汇言堂任何人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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