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惦记她

“她在你屋里歇,那你嘞?”他说话声恰好在此时引走我的视线,我看他眉眼含着和玉娘相似却更舒适的笑,“大夫叫你莫顾着太多,你放宽心身子才能好,要是还要紧着她,会遭不住的。”视线在玉娘前看我一眼,“你也瞧见嘞,小又是活分性子,在哪里都免不了闹。”头侧过去时玄庭也随之更加放柔,“就算小又不怕劳累你,我也不安心啊。”

玉娘的双眼方向和他相反,我看到她好像朝我偏着的眼神,心里晓得应当跳出来答应玉娘,晚些时候尽量开心地陪她,可我做不到。

刚刚的开心一点点消散,我的眼神随着情绪慢慢下降,忽然感觉手腕被握住,再往下一看,他轻轻握我手腕,“我管惯了娃儿的”将被玉娘抚摸手背的手慢慢握起来,话语间移回我腿上,“康平他们那么闹我也不曾耽搁撒子,她一个女娃儿闹不过他们。”而玉娘的手却没落空,被他瞬间握住,“我最紧着的还是娘”随即起身,“你要是不巴适,我就真莫得心思做事嘞。”

玉娘垂下眼,柔和的眼底像是蒙上一层无奈,叹息着握了握他的手,“娘就在家里,哪里会不巴适?”和哥哥对视的瞬间眼中仿佛含了泪光,“你忙你的活,不必惦记我,我还有林芝陪着嘞。”说完还看了一眼林芝。

林芝也在这时笑道:“是嘞,老板你莫要担心,我会伺候好玉娘的。”扶起玉娘右侧的小臂,“在院里走好几个来回,应当歇歇腿脚了,我扶玉娘回屋。”

哥哥轻声回应,随后朝我看,“你先自个儿画,我送娘回去。”

玉娘本来是拒绝的,可哥哥以安心为由和林芝扶玉娘走几步,随后便走了出去。

看出门的身影,我低下头,看刚才画的画也没心情再画下去。

换个角度想,明明晓得玉娘迫于无奈,要是莫得那么做,也许我就不会遇见哥哥,可我还是不能接受。

郁闷着抬手放桌上枕,偏移的眼神看见笔尖在纸上染黑,竟然,染黑了字!

我顿时坐直了:“这不坏事了吗!”

着急想办法,随后急忙弯腰拉开放纸的抽屉,拿出一张纸,再拿笔蘸墨,看原先那行字,看看能不能把字补回来。

逐字看,逐字回想,就是想不起那个笔画最多的字是啥子!捏紧笔杆想办法,眼睛动来动去,看着戏文忽然想到有原文。

当即手撑桌上起身,哥哥也在此刻进门。

我所有的想法瞬间都偏向他,扔下笔叫着哥哥,跑了过去!他展开双臂很快接住了我,摸摸我脑后,气息缓慢又着急地说:“乖乖,哥哥在,莫怕。”

“不……不是!”终于把脑袋顶出来,我痛吸一口气,手指向后面,“笔上的墨沾你写的戏上了,我想原文应该有相似的内容……”缓了两口气,回过头,“想改回来。”

自从看清哥哥平和的神情,我就晓得事没我想的那么严重,但没想到他这么淡定。

“方才就瞧见嘞。”他按着我坐下再坐到我身边,拿起本给我指黑了的字,“只是写台子上咋走,少那一字,不会走不了步子。还有我亲自教他们,莫得事。”

“呼……”我歪头靠他肩上,“吓死我,还以为坏事了呢。”

他轻笑着放下本子,摸了摸我落他腿上的手,“我不是说过?再写就是。”

冲他撇嘴,“我不是怕耽误事嘛。”

“不耽搁。”他笑说:“不是说要画桃花?我带你画。”

彩色的颜料倒是见过不少,彩色的墨条还是头一回见!摸起来和普通的墨条没差别,但颜色比普通的好看太多。

深玫红的墨条明艳不刺眼,怪不得画出的桃花颜色这么自然。我拿着不想放手,也期待能用起来,冲他颠了颠,“快教我画,我要画!”

“恩。”

他在我后侧微微起身,就像那天包住我的手背,带我在干净的砚台磨墨,带我执笔勾画每一条若有若无的线。

玫红落纸上变浅,随着力道轻重的改变晕染开,而其中的空白好像日光融入桃花瓣里,我看着从无到有的过程,每一片自然的弧度,眼睛越睁越大,比以前画过的都要惊讶。

“好好看!”握笔的手晃了晃,侧过头对他说:“好厉害!”

他含笑朝我看,目光带着左手移向我的脑后,“这样中意”感觉似乎摸了我的头但我没感觉。朝后偏移的眼神转而和我相对,“晚些在你屋里陪你画着玩。”

“好呀!”我别提多高兴。

要不是他说我都没意识到没画树和枝,看着一棵树一点点成型,我的兴趣也愈发高涨,在我好奇中提前画好的一朵桃花被和一枝上翘的树枝相连,在顶端。

感觉到他要带我画别处,我连忙叫停,带他的手跟我画。过程中瞅了瞅他身前,粉色的草落在枝干上垂着。

“你等一等我。”他说完便含笑松开我的手,把一边绿色的墨条拿起来,画一棵很像的草在粉色的草边,“这才安心。”

看纸上自然清新的组合,我感到很舒心,把笔放砚台上,抱住他拿笔的胳膊,脸贴了过去,“草都有得靠,我也要靠。”

反正我做啥子他都由着我,眼下也是当然。他拿过右边的椅子,放左边坐着让我依靠,“累了便睡一睡。”

虽然他总是怕我累到,但我也总是不听他,只靠一会就叫他继续带我画。

笔尖划过的线条风吹起的丝线,勾出自在的草地,一笔笔带起充满生机的草。

“哥哥!”我看到朝一个方向吹的草,忽然灵机一动停住手,朝他侧头,“画秋千!还有桃花的秋千架!”

他忽然一笑,“要不要再画一姑娘?”

“我也是这么想的!”看着纸上的空地,兴致勃勃地说:“多画几个人,热闹!”

他的嘴微微张却没说啥子,俯身带我执笔,边画出一条蜿蜒的线,边慢声说:“若是木架太显眼,不如也用桃花木,花儿在上头也顺眼。”说完,继续边加粗线条,边教我,“笔可重些,瞧着才实。”

每一次不同的笔法他都会说清用途,细长的手指也会带着我发力,我听着,偶尔点头。渐渐看到一个秋千架出现在纸上,多出几个笔墨不重的小人,好像心里也慢慢被填满,满足从内而外,到唇齿间。

“画得真好!”我放下笔,拿起来看。

“小妹厉害。”听他的话,我手捏着画冲他转头,他已经收回了手,前倾着身子坐在我身边。我半靠了过去,看面前的画,“哥哥教的好~”

一碗要打断我的欣赏,他喂我喝药,提醒我先吃进红糖。一口一口喝完半碗,听到熟悉的声音大喊大叫。

“林大姐!我和念宁哥回来嘞!开门!”

靠着椅背的身子往前坐了坐,我透过窗子看外面的天色,“这么早就回来了~”

林芝模糊的身影从对面的走廊走过,纯色的汤匙从眼尾进来,被他叫转回了头,我吃了一口红糖,他喂我药时说:“急性子,免不得更早。”

嘴里的梅子还没嚼完,一阵很快的脚步声伴随康平的声音闯了进来。

转头就对上少年叫“小又!”的喘息声。

我冷不丁愣了下,咽下梅子和汤药,对快步走来的少年笑道:“咋不叫姐姐了?”

他到桌后目光注视着我,我感觉他气息很急,俯身说话也很快,“得,姐姐。”眼神好像在我身上乱转,又在我冒出疑惑的时候和我对视,“还有哪里不安逸吗?”逐渐地,他半蹲下去,目光定在我脸上。

心里感觉暖暖的,我的笑也柔和下来,“莫得不安逸,都很好。”想起和哥哥画的画,我拿过来给他看,“哥哥还教我画画嘞~”

他好像看又好像没看,忽然松口气,一下子坐地上。看他随意的样子我笑出了声,余光才看见离书桌不远的念宁。

“念宁哥说得是。”他话里带气,似乎朝外侧看一眼,随后对我皱眉,“你就是给自个儿找气!”还指我。

“……啊?”我无语笑了。把画放桌上,侧过身朝他前倾,“你训我?”盯着他,“你还训我?!”把腿上的罐子也放桌上,随即起来。他大概晓得我要做啥子,转身站起来就跑。

“你有本事别跑啊!”我笑着指着他追,“你回来,我叫你看看谁气谁!”

追他到念宁身边,和念宁撞上目光,我笑了下,马上躲开,继续追他。

“我说你两句你就气成这副模样,那个丫头那样逼你,我咋不见你对她发火?!”他回头看我的眼神像有点疑惑,眉间好像比我都生气,“我真是想不通你!”我就要追上他,他却突然停下脚步,“我错了,你莫——!”

“啊!!!”想刹也刹不住,我救命刚说一半,被人拉住了胳膊,他也拉住了我。

“小……!”

“小又!”哥哥马上过来和念宁换了在我身边的位置,带我靠了过去。哥哥摸摸我的头,神色焦急地朝我低头,“有莫得哪里痛?脑壳晕不晕?”

我摇头对哥哥笑,“没事,不晕。”

“好姐姐!”循声看康平对我俯身仰头,完全没了刚刚的气势,“好姐姐,我不应当惹你,我错嘞。”垂在下面的拳头忽然抬了上来,向我摊开手,“前两日说好给你买的口琴,今儿才想起来。”脑袋几乎和手持平,眉毛很弯,笑得很殷勤,“这也是我错,全怪我。”脸接着在我面前放大,“你要咋罚我都得,我全听你的!”

主子对奴才罚也是赏,她学的规矩莫得教她诉苦,眼下又不需博姑娘怜惜,她依着当下所想,浅浅笑道:“姑娘不必挂心,管事只是小罚,莫得事。”

在偏厅的样子可不像小罚,夏明期心里无奈,也不能逼问,挺住刚才摔的痛,两手向后撑床,往后倾身,咬牙倒吸一口气,笑道:“好吧,那就先好好歇一会儿。”

姑娘朝她侧坐,展开的笑颜灿烂,窗外的明媚映在姑娘看向她的眼里,她好像心里遭灼了一下,微微恍神。

“……是。”她回过神,顺从垂眸,“谢谢姑娘。”

陪着姑娘歇一刻钟,她起身垂眸看倚床紧抿双唇,眯眼的姑娘,俯身道:“姑娘腿上的药该换了,秋禾去取药来,请姑娘稍等。”

女子舒了口气,向她睁眼,感觉她应该歇好了,便将腹上的手移下来撑床上,上身微挺地朝向她,“好。”在她要告退时,声音快了些地问道:“有啥吃的吗?”

又要说不中听的话了,她不敢看姑娘的眼睛,低着头摇了摇,“莫得。”停顿片刻,双唇浅开,“要等到晌午才得。”

“?”早上没吃饭,还要等到晌午,女子思索间疑惑的眼光变为仇恨:“打人还不让吃饭,真是记仇的王八——”

她伸手挡了下姑娘的嘴,面色凝重地脱口而出:“请姑娘顾着自个儿。”

姑娘是个好主子,要是爬上枝头,她和妹妹都能沾光,眼下莫说教姑娘规矩,能让姑娘顺气不吐脏,才是她的要紧。

最多一个小时前才受过王八蛋的气,夏明期显然有些被吓到,迫于无奈闭了嘴。

不快地撇了一眼,咽回去脏话,悻悻回眸看她,拉下她的手,“你去拿药吧。”

她拿托盘取药,本存着私心,进灶房瞧了一眼,莫得见妹妹,应付了厨娘两句,抿着无奈的笑回了姑娘的屋子。

回来时,姑娘半靠在床上,一双眼眸有些失神地望向窗子,见她进门才回过神。

她颔首走来,温声叫道:“姑娘。”

姑娘挪腿朝她近了一点。

“你这个药能不能上别的地方?”药丸不太管用,女子忍痛眼眸随她放下的托盘降低。

“管家莫得说……”她要蹲下伺候姑娘敷药,腿刚弯了一些,姑娘拉她手臂,身子后挪,将她向床上带,“坐床上上药。”

得的吩咐虽是教姑娘规矩,但她晓得姑娘不顺心是不理人的,为让姑娘顺心,她顺从应声,“是。”

姑娘话语间所说便是想缓解身上伤处,她一个伺候人的奴才不能说撒子,只侧坐床上,轻柔仔细地解开染黄的纱布。

手捏浸过水的湿布,轻轻擦留姑娘腿上的药,可即使再轻也要有些力道,她见姑娘的腿往回缩,抬眼看姑娘咬牙倒吸冷气,语气温柔地说:“不擦净抹药不妥,请姑娘忍一忍。”

各处的疼忽然微小,女子忍气垂看一腿的伤,重重吐了口气,“好,你继续。”

药粉轻轻涂在双腿青紫处,缓和的痛感使身上的伤痛凸显,渐渐分不清疼不疼,女子累了一早上,饥肠辘辘只觉得累。

两条小腿的纱布全打好结,她抬眼浅看姑娘莫撒子精神的神态,低头收拢换下的纱布,安慰似的,隐隐含笑说:“姑娘若是觉着饿得难受,便睡一个时辰,晌午就有吃食嘞。”

药瓶放至托盘里的纱布旁,她目光掠过姑娘将裤管向下扯的手,端托盘站起来,向上瞥见姑娘瞬间舒展眉头,稍微缓和的神情。

她也有心听姑娘的话回去同妹妹吃食,可有了主子的奴才身子哪归自个儿?

她眼中流露连她都不知的无奈,唇角虚虚勾起,全然不知跟随她移动的目光看见她几分心事。她避开姑娘的眸光,转身去不远处的桌边,唇齿隐着酸涩,低柔地说:“姑娘莫得吃食,我要随姑娘的。”

她与自己没有深厚的交情,女子了然她的行为不是源于自身,不忿的思绪顷刻涌上心头,不自觉抛下顾虑,气冲冲将脚踩进鞋里,怒目直冲门前,人也走了过去。

听见匆匆脚步声,秋禾循声看到女子向后飞扬的两条发辫,正去向未上锁的门。她顾不得尊卑,立即把托盘放下,转身拉住经过自个儿眼前,尚未走开的姑娘。

她匆忙叫了声“姑娘!”,紧皱的眉头溢出心急,双唇略大的开合透着慌张,“老爷莫说姑娘能出屋走动,请姑娘莫要出去。”

女子侧瞥向她,露出思索的神情。她虽看不懂,但也从姑娘眼中闪烁的碎光察觉几分犹豫,就见姑扁着嘴,腮鼓着,两步快走到木凳朝外这边,微微侧一屁股坐下。

姑娘坐下后,眼光便离开了她,唇齿间仍攒着气,略有别扭地命她也坐。

这些个时辰,晓得嘞姑娘不喜奴才下跪,她自然不会触主子霉头,双手小腹前交叠,俯身道:“谢谢姑娘。”

待她端坐到那边的凳上,夏明期不觉间移眸略过门格,望向仿若有一层朦胧的窗。

她半垂的眼眸稍看见姑娘向外的目光,看久了,也不由地侧过头去。

那一块地方只有那片玻璃醒目,透着光亮的玻璃像是落雨般朦胧,模糊看不清的光影大小形状各异,连本窗外的光色也弱。

不朝阳的屋子,透不全光色的窗,使身在格中的人肤表不及烈阳下灼热,渗出的汗如露水落地,融于黄土。

蒲扇撩起一抹风,吹着小贩汗颜,顶着热气大声吆喝身前的物件,一着长衫马褂的男子经过,小贩飞快抓起木凳支起的木板上一把蒲扇,拦住男子步伐。

“贵人!贵人,天闷气热,买一扇子解解热吧!”

“去去去!”

男子不耐地摆手赶了赶,小贩垂头叹气,收回手抹额头上的汗。

男子绕远了几步,近一丈处转身,至大门敞开的食馆前,往下抻两下马褂下摆,继而抬腿踏入。

蹙眉,双眼环顾食馆内,欲前进找管事,一个伙计笑脸迎了过来。

“章老爷,您是楼上清净,还是这里吃热酒?”伙计俯身,抬着眼问他。他瞬间眼看近处,“李爷在这里?”

伙计停滞的笑眼转瞬灵活,声调敞亮地说:“老板先前来了这里,馆里贵人多,小的难瞧全,不晓得老爷走莫得。”侧身立他前侧,抬手向里迎,“您先落座,小的来回瞧瞧问问。”

他点头,随伙计走到最近一桌。

伙计给他倒半杯凉开水,弓着腰说:“您请解渴,小的去去便回。”

急急匆匆走半圈,伙计同拾掇的伙计动动嘴,似乎无果,转身去二楼。

没往别处看,脚步随眸去里头第二间房门前,轻叩门。

不多时,房门开。

见李运出来,伙计退步。

待他关门转身,伙计低声说:“章老爷寻老板,像是有撒子急事。”

他点点头,“你先候着。”

房里,李玉左手持书,右执黑子,瞧友人至棋盘下落白子,在斜下处落子。

“你这客待的,真稳妥。”白子一退。

他落子,抬头看友人,肆意笑道:“食馆老板陪你下棋,当然稳妥。”

友人撇了一眼,丢下棋子,抬手夺了他的书,拿手里翻看纸上棋局,“琢磨下棋静心,你拿个本子,当真鬼诈。”

他扔下捻指间的棋子,哼笑一声,“把我叫来同你这少爷磨闲,不能再陪个高兴,翻烂这本子都要赢一赢。”

友人倒无不爽,只扔书打乱了棋局。

“不下了。”友人歇了口气,端起茶碗,“两个臭棋篓子,能下撒子名堂。”

他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端起茶碗。

“做不明白便先搁下,同你爹学学营生,到时任你夺来买来。”

友人嘴沾着湿润,放下茶杯,身子猛的前倾,眉宇间溢出困惑,“我只想不通,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来的那种心思?我娶了她,给她安稳日子,总好过她在她那个不晓得哪里死的爹身边,到时成了孤女,无依无靠好吧?”

想到今儿女子在怀里顺从的样子,他眼底浮现一丝轻蔑,得意的眼光似和同伴展示猎物的狼,“那样的丫头不经事,”随手放下茶碗, 投向对面的眼眸仿若漾起的水稳落一处,“调理几日,便晓得哪个是主子嘞。”

“我咋不知,只是——”

“笃,笃?。”

微小的叩门声无杂音的房中略微突出,他友人还顾着分寸,止住口,悻悻撇他。

他似不在意地坦然淡笑,侧目启唇道:“进来。”

李运推门入内,俯身,“老爷。”

友人眼珠子像荡了下去,看棋盘,捡盘上的棋子,一枚枚尽掌心,

李运浅浅垂着的脑袋朝向他,他并未回应李运眼神溢出的询问,李运似乎懂了他。

“章老爷急着想见您。”

黑子收完收吃了自个儿棋子的白子,友人抬眼瞥他不在意的神情,调笑一声,将手里数枚黑白混着的棋子扔棋罐,挺了挺背脊。

“听说前几日你就莫得见,今儿还要晾一晾?”

他给了李运一个眼神,李运随即退下。

“莫得那个心思。”他摩挲有棱有角的扳指,“既无交情,营生也式微,不配我耽搁。”

他言语无情,神情亦是淡漠。

有营生的皆如此,友人见怪不怪,拿起棋盘上的书,扫落几枚棋子。单手将书卷手里,用一头指他,“如若我家式微,不晓得还请不请得动李爷磨闲?”

卷起的书圆如旋涡,他捏了扳指,撇着朝上,故作思量看向友人,忽一笑,“呵,你家有过势?”

“恶鬼!”

友人气笑着,挥手间书扫棋罐,滚倒的棋罐里,棋子噼里啪啦地散落满地。

他不理会地上白中混黑,坦然如常地揶揄道:“叫我家伙计走一条街找我,莫不是怕我这恶鬼吃了你家奴才?”

友人侧过头看一眼空无一人的身后,手里那本书随即落地,半摊着露出半张棋局。

“撒子奴才,”友人回过头,这才真露出不满,“分明是监视。”冲散晦气似的抬起了头,“不说不高兴的,说你。刘奕说你买的丫头蛮不讲理,莫得脑子,目无尊卑,有几分真?”

顷刻晓得好友怎知,他波澜不惊的眼里好像看见女子求他的神情,蔓上一丝笑意,启唇,微勾唇角,“全真。”

“……?撒子?”友人仿佛预见乐事,饶有兴致地端起茶,唇角吊着笑,“哥哥,给弟弟说说。”

沉静的眼眸提起亮色,探究的意味在眼底晕开,眨眼如模糊的玻璃窗上下断开,再看,见泛红微肿的眼眸瞥向前。

秋禾垂低脑袋,急抬起的眼看似失神,噙着恳求,柔顺的眉朝女子弯皱示弱。

女子见此心一软,很急地说:“我不是怪她,就是觉得你们俩关系挺好,想问问你们是不是亲姐妹。”

奴才之间的干系少有人问,她摸不准这心思难猜的姑娘要做撒子,只能在桌下捏紧手指,垂眸仔细回话。“我几岁被幺妹家捡了回去……”说着,半垂的眼帘里,平静的眼神仿若见那时情景……

应当是幺妹的爹捡她回去,她到陌生的家院里,男子和出门的女子说:“我儿子的老婆有着落嘞!”

她懵懵不懂,瑟缩地看他们。

夜里,男子叫她与女儿睡杂物房的木板,她乖乖听话。

两个娃娃挤一个被窝,幺妹问她:“你是姐姐吗?”

“……”她想了想,“不是。”

幺妹也想了想,“个高的都大,你应当是姐姐。”

她回想看幺妹要低头,便点头:“我是姐姐。”

莫得人想过她的年岁,她也不晓得自个儿多大,幺妹叫她姐姐,她便认下。

因此她们遭嘞不少训斥,幺妹不管他们咋说,都是冲上前,小矮个子挡她前面,稚嫩的声音吐露懵懂的语调:“姐姐个子高,是姐姐,不是妹妹。”

“她不是姐姐,也不是妹妹,她是你嫂嫂!”

“她是姐姐!”幺妹仰着头,提高嗓门:“我的姐姐!”

虽然她不敢插嘴,但也觉妹妹是对的,直到后来她懂了“嫂嫂”是撒子,在幺妹再次把男子惹火,遭了打后,她陪幺妹缩在角落,说:“过几年哥哥到娶老婆的年岁,我要和你哥哥睡一个被窝。姐姐不能和哥哥睡一个被窝的,我不——”

“你是姐姐!”幺妹猛地看她,泛红的眼水汪汪,哽咽地咽了咽,“你是我姐姐…哥哥有爹娘,我有姐姐。”

即使遭男子的打,幺妹也莫得哭出声,眼下她听妹妹的哭声,好像晓得一些妹妹的心思,抱住了妹妹:“是,我是姐姐。”

此后多次遭打,她们莫得一个改口。

多年过去,经历六年前的灾祸,左邻右舍死了一茬又一茬,新来的邻居见姐妹相依相伴,似乎真当她是幺妹的姐姐,男子咋说也说不清楚,怕背上娃儿兄妹□□的名声,娃儿也中意别家的姑娘,捡好处的心思作罢。

不承想男子说家里的钱不够哥哥娶老婆,要卖了她。

幺妹头一个不答应,挡她前面和爹争,遭打也不退让。

她临走前,幺妹还在挣。

争不过的。她比他们的女儿还晓得他们。

“乖乖听话,等我赚到钱就回来!”

不晓得当奴才能不能赚钱,但她从未骗过幺妹,幺妹应当会信。

知晓在贵人家里难有富贵,她就死了心,不再想出去,意料之外,不到两年宅里来了新丫头。……是她的妹妹。

和妹妹的情不是只言片语能说清,她虚望桌边的眼眸蕴上克制的伤心,浅笑看向对面的姑娘,勾着唇角却不能掩饰难过,略略带过数年悲欢离合,不忘以眼前忧色顺势为妹妹搏一份怜悯:“她性子木,老是叫主子们不高兴,若我不管她,怕她会被打死。”

几岁的女孩被捡回家成为潜在的血包,恩情和亲情的交织,女子本不在此的心思感到憋闷,无法多思,眼蕴隐隐伤感,对她叹了一口气。

姑娘恍惚的眼神散开露出无力的伤,像心疼的眼神减弱眼中的明亮,瞧姑娘垂下的唇角,她泛红的湿如污水透出清泉,融于温柔浅弯的眼,“姑娘不必难过。”溢出一抹笃定,温柔的口吻仿若无意地多一丝信任,“我和幺妹都好,眼下还有姑娘护着,以后会更好的。”

将自己与妹妹托付给女子,而女子只想逃离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即便心软也不愿承担从天而降的责任,女子低落地思索怎么回应眼前真诚,不久之后还是狠心说了心里话。

双眸下垂了垂虚看眼前,她顷刻解了心里松散的结,缓慢地起身走向窗。看着窗外透进的明亮,她喉间如微风吹动火苗,烧起一丝跳动的活跃,把自个儿所见所想说给姑娘。轻轻擦金贵的玻璃,面上柔和的光时而转移,眼眸光泽飘忽不定,但笑意不减。移眸偏过头,朝姑娘看去,她柔和的口吻很是笃定,“我相信姑娘厉害,以后准不愁吃穿。”

美好的神情不能减弱她忽略女子想法,让女子背负重担的意图,正因此驱散女子刚刚萌生的同情,眼里的低落淡化无踪,转过头提茶壶。

窗前边看不清姑娘的神情,她却晓得说了姑娘不喜听的嘞,于是闭上了嘴,乖乖回来,适时伸手握姑娘尚未放下的茶杯。

她的乖顺言语莫得令姑娘神态缓和,反而似拒绝她般将眼中的茶杯拿回,随意放置桌上,瞥向她先前所在的地方。

不论从哪里想,她都应当顺从主子,很快便过去坐下。

减少情绪左右思绪,女子手臂支在桌上,更为直接地绕弯子。

不解姑娘为何转变这样快,她抬眼看姑娘不多时,显得平淡的眼光恢复柔色,语调平和地说:“辛姨娘应当二十一二,我不过来三四年,不晓得姨娘们的年岁。”

女子心里揣着困扰,面上故作随意地点头回应。

她似乎看见姑娘的眉浅浅蹙了下,但眨眼的功夫,姑娘就投来好奇而疑惑的目光。

“你来三四年,那三四年前这也是这么大吗?我看院子的墙都挺远的。”

姑娘要做撒子不需任何由头,问她她便仔细回话,一丝不耐也莫得。

姑娘好奇的话语中混入可预见的脏话,幸好很快改了口。她看姑娘有些口干,便想为姑娘倒水,回话时见倒不出水。略低的双眸瞧着茶壶,晃了晃感觉不到应有的重量,她略略上移眼珠子,同姑娘说;“莫水嘞,我去给姑娘取些来。”

女子闻言身子往前一挺,抬手压下她提起茶壶的手,几乎吞字地拒绝她。

虽不解姑娘急撒子,但她莫得不听命的理,只有顺势放下茶壶,微微颔首,“那姑娘若渴了要同我说。”

女子终于缓了口气,向外伸受伤的手臂动了动,继而拐弯问她李玉夜里常在哪里的问题。

孙叔的权不够插手老爷的事,她依着自个儿晓得的回话,想姑娘应当有心讨老爷的好,停顿须臾,身子往前贴桌,回完话后压低了嗓子,低柔地说:“姑娘想老爷留下过夜,还要自个儿和老爷亲近才得。”

说的是工作的分工,她却听成女子有那样的想法,叫女子神情一瞬随心,无话可说地抿唇,有些烦躁地眸向一处撇。

她稍不懂姑娘流露的不同,莫得空琢磨,就见姑娘眼看回来,诧异地说着想法,转瞬,姑娘凑近的眼光满是疑问:“诶,两个姨娘她们住的地方离这近妈?我想晓得他要走多远。”

起初还是寻常回话,但她一个莫得经历的小姑娘,要说仔细免不得羞,粗糙的脸皮泛起了红,言语也吞吐弱小许多。

姑娘说昨日去的不像院子,那应当是她曾拾掇过的磨闲屋子,她浅看姑娘朝上飘向她的眼神,自觉较为稳妥地为姑娘找补。

依她几年来听的闲话,那间屋子的用处不必琢磨,姑娘的猜测莫得错处,她面颊的红不减,极小地点头。

不承想无声的回应姑娘仿佛听见撒子不该有的事,只见姑娘身子一挺,微肿的眼像鱼眼似的鼓了起来,抱不平似的皱了眉。

有些不解姑娘的话,她稍微愣一下,接着摇头,从心回道:“能伺候老爷是福气,大家高兴的。”

尽管想与妹妹长久在一起,但若真有那样的苗头,她是高兴的。

而女子只见为人所有的权利缺失,无法接受他们对人权的不重视,气到直挠头,大呼:“受不了!”

怒火过后转瞬的沉默让她不安,莫得见过姑娘这副样子,她琢磨应当认错。她手攥紧,低头起身至姑娘身边,压低身子,弯下背脊,仰视侧看她的主子。

没心思顾及小心询问,卑微认错的样子,女子吐出一股怒火,淡漠、不耐地撇一眼对面,叫她坐回去。

姑娘的神色还是不好,她摸不准要不要继续认错,想了一想先前几回,决定回去。

将姑娘的不悦看在眼里,姑娘的多次不满让她担忧发愁。

她正琢磨该咋伺候姑娘,姑娘便握着茶杯,眉微蹙地探头看来,“我真没事。”话音刚落,方才看到她身前没有茶杯,桌上的茶杯也完好放着,想她好久没喝水,女子一眼瞥过去,叫她为自己拿点水。

关心在她耳里成了吩咐,她眸光从茶杯转而落姑娘面前,顺从地点头:“得,秋禾这便去。”

姑娘虽说莫得消火,可愿吩咐她,应当少些不高兴。她猜着,提茶壶出门,却不想关上门,刚走两步,听见里头“邦邦!”敲击声。

吓她停住脚,手腕抖起了茶壶。

“真的是疯了!”

侧目看门糊的半透的纸,仿佛感受得到姑娘冒出的火多么烧人。

五指握紧茶壶提手,她不敢耽搁,快步经她们的小院子也不停留,直去灶房。

小脚女子坐矮凳上洗食具,忽听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停手朝门外瞥天色,思索还不到厨娘和打下手的丫头来的时辰。

眼露疑惑间,女子见常来帮厨的丫头匆匆进来,倒完水又匆匆出去。

秋禾提有些重量的茶壶回去小院,突然见妹妹拦路,她隐藏急色,停步。

“你咋在这里?”

妹妹眼珠子在她脸上转,抬手伸向她汗涔涔的脸,仔细抹去汗水。

妹妹眼光停留她面庞,语调无波澜:“春水说你出来嘞。”

她勒紧了的心似乎松了一点,眼神也愈显平和,帮妹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还要回去伺候姑娘,你乖乖听管事的话。”

妹妹拉她要收回的手,不快地看她:“她害你遭打,你不要跟她嘞!”

她眼光停留妹妹的眸里,仿佛含着浓重的依恋,不舍地瞥一眼手提的茶壶,转而露出柔和平静的笑,“姑娘给我吃药,让我坐床上,待我很好的。”握了握妹妹的手,“我几时蒙骗过你?要是姑娘不好,我也不会想靠着姑娘。”

妹妹的眼眸泛起了红,双唇微开,“你受伤便是她不好。”

她伸手抱抱妹妹,轻柔舒缓一口气:“不能怪姑娘,姑娘也护住了我。你不信姑娘,也应当信我啊。”收回手,温柔注视妹妹,“不信我了吗?”

“我信!”幺妹脱口而出。紧接着走近,几乎要贴上她,张好几回嘴,“那,那今儿入夜你还能回来和我一起吃食了吗?”

她隐下低落,微笑摇头,“眼下有主嘞,我应当随主子。”握着妹妹的手,“等以后若是能,我求姑娘也要了你,咱们一起伺候。”

幺妹有好多不舍,可晓得不能改姐姐的念头,只能隐忍不说,含着不舍,双唇微微张着,片刻出声:“我晓得嘞……你要顾着自个儿。”

近三年相依相伴,忽然不能守着彼此,幺妹的不舍要更加显眼,她看懂了,却不能安抚。她笑笑,“恩,你安心。”抽回了手,“姑娘等我伺候嘞,得空我找你说。”

妹妹欲言又止,她当作看不见,侧身绕了过去,走几步远,将憋着的气叹了出来。

进院,直至姑娘房门前,她莫得推门而入,而是轻松叩门。

“姑娘,我带水来嘞。”

“哦,进了吧。”

听姑娘口吻并无不悦,她应声缓缓推门入内,微微抬眼瞟姑娘和颜悦色向他侧目。

不好让姑娘等她,她快着步子来桌前,将茶壶上提,欲为姑娘倒茶。

却不想姑娘眼珠稍转,握上未被全握住的茶壶提手,站起来前倾身子,朝不知何时放到那边的茶杯倒入温水。

“你坐下吧,喝点水歇一会。”

不足一刻钟前才听过主子恼火的动静,眼下叫她坐,她是半分不敢。站在原处垂着眸,呼吸都弱了一些。

女子为逃跑动着打听的心思,但也确实想好久没喝水的她解解渴。许是缺了劝说的耐心,女子利落放下茶壶,拉她收在腹前的手,推她去先前坐过的木凳边。

她心乱间看到姑娘含笑的热络神情,话语的关心推掉她的规矩,摁着她坐下去。

姑娘的手很快,端茶杯、抓她的手,让她握住沾染温热的茶杯,少了几分红的眼眸弯弯笑,唇齿同样亲切地笑着。

“喝吧!”

她眼珠子上看下看地,似乎才反应过来一切,看不出思绪的眸光落向姑娘,淡得似无的笑意勾着,听不出调,轻声说:“谢谢姑娘。”

不晓得是否会错了意,她低头抬手,小喝一口近乎满杯的水。水流的湿润冲散习以为常的干燥,她情不自禁,又抿一口。

杯中白雾袅袅,飘散于屋内,男子碰一碰杯壁,端起茶杯,拿起扣桌上的杯盖撩开浮上来的碎茶。

“竹叶青虽好,可是太苦。”说着,品一小口。蹙眉放下茶杯,看对面,“你们这些做营生的,只顾值不值钱,不知味。”

李玉却不那样觉,泰然一笑,“苦后回甘才值细品。”轻笑一声,“不懂茶喝糖水去。”

友人单单撇他一眼,不与他计较,盖上与茶杯同花色的杯盖,问他:“若你无法和县知攀上,便不去城里嘞?”

犹如木色的眸间一团不见底的黑如鹰,似要将友人神色看穿。

友人受不了他遇此便多思的样子,移眸向别处,抵触地摆了摆手,马上快说:“我随口和你闲话,你不想说便不说。”

他泰然一笑不见底,眼光淡漠地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间瞥友人,“她爹未必偏疼女子,等吃完食我给你两张戏票,你叫她爹听戏。”

友人略思索,忽然前倾,瞧着他,“老爷子中意祥云园那位角儿,若能把方——”

“他有人撑腰,我做不得他的主。”他直接了当。友人身子退回几分,他说:“莫打他主意。若他毁了,怕是更疯。”

那位角儿的性子没见过也有耳闻,况且男子见过一回,为帮一个小姑娘,李玉还在朝丹楼,便敢不顾阻拦闯进,砸酒坛子掀桌子,丢下钱袋就要身契。

李玉非但不呵斥,还退到男子身后,好似怕他伤到自个儿,劝了两句,他不听,便吩咐给了。

那也是两三年前的事,至今记忆犹新,男子想的好友当年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好歹是他半个主子,你要个姑娘还避着他,莫得见过你这样子的。”

李玉淡淡一笑,侧目看朝内开的窗,转而说道:“到时辰嘞,点牌子还是都可?”

他的食馆吃食皆上等,友人当然:“撒子都得。”

他叫来门外的李运,吩咐布菜。

李玉晓得些他们的吃食偏好,没询问便应声下楼,叮嘱伙计莫出错漏。要上楼时,派出去打听的奴仆六人之一,边走边抹着脸上的汗,到管家的身前,缓了两口气,颔首道:“管家,小的打听到嘞,赶紧来回话,他们——”

奴仆仿佛还有话要说,李运环顾馆里的目光收回,打断道:“你先去喝碗水,等老爷吩咐再上去回话。”

“……”想不到能面见主子,奴仆一时愣了神,反应过来赶快俯身道:“是。”

二十七寸的桌上摆了下五上四九道合两位贵人偏口,应时应季的丰富菜肴,一壶陈酿弥漫醇厚的酒香,由杯入口。

两人饭菜没吃几口,友人同他追忆年少往昔,他听得不专神。

无心留恋年少琐碎,他只追将来作为。

友人喝进一壶酒,双眸丝毫不浑,放下酒杯,哈出一口酒气,“叫奴才送我去你楼里,我解解,解解酒再和老爷子听戏。”

窗外洒进的日光打亮地上压书的棋子,友人抬手按太阳穴,手肘入光又离。

他没理说不清话的醉鬼,叫李运进来。

“叫两个奴才拿黑布裹上他,绕路送去朝丹楼,同戏园子的看守说,他带人去不必要戏票。”

李运先应了吩咐,后回禀主子打听清楚。

他思索片刻,启唇:“先把子阔安置嘞,再带他进来。”

两个奴仆带一张三人宽敞的黑布包裹住男子,挨着男子拳头脑袋的敲打,把男子扛了出去。

李运很快带一低头不敢抬的都扑进来。

“老爷,这便是带头来回话的。”

他淡淡的掠过,夹菜入口。

李运站到主子身边,垂眸道:“快说都打听到撒子嘞。”

奴仆朝好面料的下摆跪下。

“是。”

不是自个儿亲自打听的不易记住,奴仆先把兄弟打听的说清楚:“**拙在他爹的学堂教教书,去许家也是为教书。”

他有疑也不问,无言听奴才继续说。

主子莫得言语,奴仆半着眼说下去,“我去几户他们教的娃儿家,有人同奴才说,前些日子有个姑娘常去学堂,想送妹子到学堂学书,赵三千原是不应的,后来不晓得咋嘞,准儿子去许家教书。”

不必细琢磨就晓得那个姑娘便是眼下养在家里,莫得教好的混账。

虽是意料之外,他却不诧异,以下犯上都敢,还有撒子不敢的。

省城乃至更广阔的去处,女子读书不在少数,而这里他有意舍下的去处,还莫得有以此赚女子钱的觉悟,许家也不富裕,赵家父子怎会愿意委屈?

他慢条斯理咀嚼细嫩的鱼肉,琢磨片刻觉必是那满脑壳烂主意的混账耍撒子心思,叫他们上钩。

许家妇人虽莫得蒙骗他女子清白,但把许氏说得清白无瑕,隐瞒她和张宴生来往甚密,李玉眉间蹙了一丝浅淡的不悦,笃定必是**拙去许家教书,许家人自个儿告知,才有昨日的事。

不从警告……他筷子碰着扳指,来回摩擦几下,显然已知是哪个所说。

教书的不好生教书,冒胆插手他的事,莫不是夯货?旁人越插手,他对那个混账越是想降服,拨开看清楚里头。

外头的嘈杂与包间毫无干系,奴仆感觉到很是压抑,不敢吭声不敢动,生怕主子恼火。

许家妇人敢蒙骗他,必不能容,但眼前还有许多尚且不明,待他晓得清楚,先处置许氏。

他超前看的眼神如寒风瑟瑟,湖泊结冰,仅是远望便觉刺骨寒凉。

李运无声垂眸偏看他,并无眼神吩咐,便代他命奴仆:“继续说。”

奴仆隐隐看见几分他的神情,强忍不安地低头回道:“奴才们问过几个在医馆对面的小贩,卖果子的说申时三四刻瞧见穿着像赵楠卓的,见到张宴生和一个面生的男人,他们走进了人堆,不晓得去哪里。”

面生的男子大抵是去食馆的那个,而奴仆话语间的不确定让他瞥奴仆一瞬。

李运虽莫得看出撒子,但听出奴仆言语疑问:“撒子叫像?”

“……”奴仆朝他下摆一侧的眼珠子上下抖动,回想兄弟的言语,语调有些不平:“学堂里娃儿的爹娘说**拙常是粗麻布料子的袍子,与监视的大哥说的一样,而且昨儿只有他去过两回食馆。”

“他们是朝哪里走?”

终于回到自个儿打听的事,奴仆呼吸平顺一些,回禀主子:“朝西走,但应当莫得走多远,不到两刻钟便回去自个儿进了医馆。张宴生和男人后来一个一个回去。”说罢,奴仆想到那人后来说的话,一时忘记规矩,抬头看起了主子:“**拙和他们应当相熟,卖果子的瞧他们待到食来客闭门,**拙才和那男人去食来客。”

主子莫得看奴仆,管家便将奴仆的不敬打下,奴仆赶紧低头。

“卖果子的瞧医馆做撒子?”这回是李运不解,自个儿的营生不顾,怪别家生计,反常得很。

“他不是瞧医馆。”奴仆眼眸不移柱子下摆,“张宴生与他闲话,他便给了张宴生一果子让尝尝,张宴生便买下嘞,他就生了贪心,盼张宴生能多买几个,便盯着他和男人。”

晌午还为了许氏的卖身契去食馆,不过两个时辰便有心闲话,呵,必不是闲话。

他放下筷子瞥奴仆,“张宴生与他闲话撒子?”

主子命奴才打听不可闹大,奴仆仗着李家的势闲话也可问仔细,便扔了一些鸡零狗碎的废话,单说三人:“张宴生像等代写字的男人,和他说些街头巷尾的事,莫得说几句就走嘞。”

面生的男子看似不要紧,却处处都在,还是同**拙去食馆的,他端着李运奉上的茶,思索间浅抿一口,启唇道:“那男人瞧代写的做撒子?”

“卖果子的莫得听见,奴才也去找嘞代写的,可四条街找遍了也莫得。”奴仆继续说道:“一个卖石头的说那男人昨儿买石头,打听有莫得趣事,打听了许久,直到张宴生行医回来,两人才走。”

他摩挲指节上的扳指,渐渐停下。

“他打听的趣事是不是不打紧的?”

“是。卖石头的说撒子他听撒子,瞧着蛮愿意听的,听到行头还买了两块石头。”

他们要打听的不是无关紧要的事,骤然想到李运今早回禀——

问许氏如何看他……

和那些打听同样不痛不痒。奴才说的有些乱,但他很快理清:应当是男子先打听,张宴生回去后两人一同行事。

晓得三人几时相聚,可不知几时谋划,眼下晓得两处便可晓得大半,他眸光似血染黑的剑投向奴才,“那男人是与旁人同行还是自个儿去东街?张宴生看到他时说撒子?”

奴仆看不见主子的眼,却仿佛感觉到他的压迫,不由沉着气,马上回道:“卖石头的见他时街上热闹,一晃眼便过来一人,不晓得他是不是自个儿。张宴生见他蛮高兴,还叫他如撒子兄,问他咋来嘞。”

原觉蛮麻利的奴才竟还会有疏漏,李运在他怪自个儿前怪奴才,“咋不早些说他叫撒子?脑壳空的夯货!”

不是自个儿打听到的记得不准,奴仆莫得法子辩解,叩头认错。

问明白这些便有了些苗头,李玉无心听奴才叫,侧睨道:“你有莫得听过?”

————

没有汇报进度!要看请入专栏~

这就是本月的最后一次更新了,本来想再赶一赶,把正文增加到4000字,可是我担心会影响质量,所以还是等下月28更新前打磨好再给你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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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希望你们看一看小许的故事,纯私心。

这回没啥废话想说,因为小夏的心态已经写得很明白了,别人的视角也会慢慢展开,现在说的就没啥意思了。

如果非要说呢,我真的很喜欢秋禾。

或者说,我喜欢真实的人性。

从某个角度看,小夏是有金手指的,但这金手指不是外力加的,而是她个人的魅力,她值得。

而秋禾只是一个想改变命运,但被时间和命运推着走的人。我从她身上感觉到了无力,小人物的身不由己,所以我对她对小夏的一切行为都是理解的,我甚至在同情她。

说这些话不是宣扬什么封建迷信,只是我觉得有某种力量的牵引,让她们得救。 在我原本的设想中包括小闵在内都不会得救,但李玉的选择是必然,影响到小夏的选择也是必然,所以得救也是必然。

可要是非要安在我身上,那就是我善哈哈哈。

不废话了,下月28号〔这本〕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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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惦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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