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岁了，他天天听着父母对他很失望说着废物老鼠之类的话，他发现自己居然毫无失望的情绪。他自省，他大概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而且已经愈发严重了。

最近学校没有什么大事，一如往常平和，冷凝同期的几个同学有的办了休学，因为他们需要在休学期间直接进行长期的实习，好保证能一毕业就有公司需要的工作经验，还有的可能是因为心理健康问题。理论上来说，冷凝也应该办休学，但他联系了父母询问他的日常安排，父母似乎很忙碌，对他这个不良品有另外的打算。

在得到安排前只能照常努力精进了，冷凝不擅长社交但他会不断看些新东西学习，他在努力防止成为垃圾被丢的那天，完成他作为人的第一个任务——做父母口中的合格产品，防止父母亏损。

时间一直到了2124年6月9日，周五，今天36℃，天气很闷。空中的飞车宛如一个个熨斗在飞行，阳光把玻璃罩子似的大厦照射得如同一个个熔炉中的铁块，地面上自动洒水器滋啦啦地给草坪浇出一道道彩虹。

今天的冷凝一如既往地下课去食堂路上跟碰面的同学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他的母亲。

“冷凝，走。”

他的母亲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配A字群的女人，穿着黑色高跟鞋，黑丝袜，整体配色很单一，只有耳钉是白色的珍珠，看上去像是个常年出入重大场合的人，穿着相当严肃庄重。高挑，近乎完美的瘦长身材，她站着的时候就宛如一只优雅的天鹅，脖子细长白皙让人很想为其带上项链。

这位女性已经年过五十，保养十分得体。年龄的原因，脸上没什么肉，显得颧骨很高，面部线条带着女人的柔和，但从半侧面看去又似乎因为瘦而显得相当冷峻。长发梳得一丝不苟全在脑后盘成一团，前额没有一丝碎发。平眉，一双不用化妆也艳丽逼人的桃花眼，只是眼里没有光全是年龄感的疲惫，下唇很浅，砖红色红唇。

她侧过身子，轻轻扶着车门，半斜靠的身体不经意展现着女人的美丽和韵味，靠在车门上的那只纤纤玉手随意造型都如同佛龛里观音捻着柳枝般柔美。不得不说，任何人看到这名女性都不得赞叹一句美丽，幻想与她年轻时有过一场美丽邂逅。

冷凝下意识蹙紧了眉头，但很快松开了。他身边的同学相当惊讶冷凝母亲居然会来这里，毕竟冷凝完全没说过，显得现在他还要缠着冷凝一起吃饭十分无礼。

“阿姨……您好？你来做什么？”冷凝没有应声，身边的同学倒是搭腔了。

“呵。”冷凝母亲笑了，这一笑宛如花开。那因笑容拢起的颧骨带起女人桃花眼弯曲出一道让人心动的弧，本来宛如冰面一般的冷峻面庞现在绽放出了阳光。

“我来带小凝回家。”女人声音也十分好听，温和亲切，每个音节都似乎经过缜密计算一般敲击在合适的音调。

“啊？这么突然，他没说过，”同学转头看了看冷凝，又回头看向微笑的母亲，跟冷凝说道，“哎，你走吧。”

冷凝深吸一口气，轻声：“嗯。”

“再见。”

冷凝没有回头听同学的道别，但是他一边走一边继续听着后方的声音，他能听到那人似乎和别的聚集在了一起，感慨他母亲和他，不愧是一家出来的，真像。

不，完全不像。

冷凝腹诽，努力控制眉头不要拧在一起。

上了车之后，她的母亲嘴一抿搭上方向盘不再热情，冷凝可以从车的后视镜里看到母亲硬铁般的唇角，不由得心惊。

为什么突然来接他了，最近有做错什么，有什么日程是他忘了的吗？

各种各样的推测在冷凝的脑海里打转，明明什么还没有发生，他已经从各种猜想害怕得窒息。

“上学开心吗？”

非常意外，母亲开始询问起他的感受。

这是什么考验吗？感受重要吗？如果是她问的，应该是重要的，但是应该回答什么？

冷凝犹豫了很久，最后回答：“还行。”

“是吗，看上去很轻松。”冷凝母亲声音温柔而亲切，但冷凝怕极了。

似乎回答错误了，母亲说他轻松，像是在说他不够努力，但这个问题回答很累也不对，因为这种程度如果说累肯定会被母亲说不能承受压力的废物。

“小凝在学校交朋友了吗？”

又是疑问，这个要怎么回答？明明父母知道的，他根本都没什么社交，也不会主动和人说话，怎么会有朋友。

“刚看你和朋友玩得很开心。”女人甜甜地说道，声音里回忆的感觉仿佛刚才和同学玩得开心的是她。

冷凝不确定地从后视镜里观察母亲的表情，却看到了母亲同样观察自己的眼神。那双眼睛美丽，笑起来微微下垂平置的眼角让人很难不心生亲近，但冷凝注意到的只有没有光的眼眸里那一丝精明。

“一般，不熟。”

“是吗？”

“嗯，记不住名字。”

“呵，这怎么行，怪不得你社交不好，”她笑得动听，“要会说话，让人留下好印象记住你。我们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得有出息才行。”

冷凝没有回答。

“要知道，世界上最爱你的就是我了，我说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冷凝仍然没有回答，只是眉头不自觉锁紧。

“知道吗？”女人问道。

“……”

“说话。”女人的声音变平了。

“嗯。”

“大点声。”

“知道。”

回到家里，冷凝站在玄关处踌躇了一会儿不敢动弹，他静静观察母亲的动静。看着自动灯一盏盏亮起，确定母亲从客厅走向卫生间深处才换鞋进去。

他还不知道这次回家的任务是什么。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冷凝要进自己卧室的时候会路过书房，里面新添置的一个巨大钢琴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不应该是家里应有的东西，他很清楚他的父母并不喜欢音乐美术相关的东西，觉得这是不能产生效益的不够稳定的垃圾东西。

尤其是演员一类，母亲格外憎恶那些垃圾，22世纪演员更类似一个IP产品，一个人负责外貌和外出的公共场合，一堆人负责演技和动作，一些人负责替换脸部模型和调整细微表情，一些人负责公关话术和人设背景。母亲经常鄙视演员这种不需要演技就能坐拥巨大财富的职业，但她不会去做这个职业。因为这个职业常常被商业精英的子女或者政界、文艺界的子女包揽了，这么一个香饽饽的职业并不是他们这种中层能够触碰的东西。

冷凝觉得母亲非常有资格鄙视那些演员们，因为冷凝觉得母亲的演技比那些演员更好。这是一句由衷的称赞，他知道在官场上跟一堆话里夹话的家伙交往的不易，不让人看出自己在想什么是最好的。更何况母亲并没有关系是靠自己走到这一步的，可惜她大抵是走到了尽头，所以她经常因为瓶颈而焦躁不已。

但是称赞，并不意味着冷凝喜欢，恰恰相反，冷凝十分憎恶表演，他母亲的表演越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他越是无法从中猜测出母亲到底希望做什么，他越是感到痛苦万分。

“喜欢吗？我记得你小时候去别人家里看着别人弹还随手学了。”母亲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冷凝吓得打了个激灵。

他没敢说话，静静等待下一句，好判断现在的情况。

“好好学，一周内能流畅弹下一首歌，《致爱丽丝》这种程度就行，对你今后的生活会非常有帮助的。”

什么鬼帮助，需要他弹琴？母亲到底是什么情况，能出现如此大的反常？这不是她讨厌的没有效率带来钱财的东西吗？

但他知道了这次回来的任务了。

冷凝僵硬着脸，抿紧薄唇。他捏着拳头，感觉背上仿佛有个看不见的巨大夹子固定着他。

“说话。”

冷凝沉默了好一会儿。

“嗯。”

“你这孩子，跟木头似的，”女人笑得跟画一样美丽，柔和的表情里写满了慈爱之情，“要知道，世界上最爱你的就是我了，你要知恩图报，做到要求才行。”

“……嗯。”

这个弹琴任务很快就得到了展开它效用的时候，也就一周，冷凝母亲就带他到了终产者聚居地旁商业区的一家高级餐厅里，让他弹琴。

这里不同于他所熟知的总是催促着时间和精致的中层餐厅，更不同于那些穷人充满烟火气的大排档或者苍蝇饭馆，这里一眼就能看到和以往去过地方的与众不同。整个餐厅就是悬空设计，宛如一个电梯，可以上上下下缓慢旋转看到360°富人区的优美环境，一进来就像是进入了上古世纪的华丽城堡华丽空阔，结合着现代设计有着幻想中才有的大胆曲率墙面和阶梯。所有服务员都是真人而不是什么AI机器人，他们穿着统一正装，笑容的弧度每个像素都能对上般一致得体。

包厢内，AR成景的鱼游在空中，当然你也可以根据自己喜好换成任何其他东西。巨大的长桌两侧坐着冷凝一家和母亲上级一家，那家人也带了个孩子过来。看上去和冷凝差不多大，男性，虽然穿着打扮和他父母一样正经，但他后脑勺靠近脖子部分还有蓝色的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