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凝在包厢的一角弹奏，他的三角钢琴旁的墙上还挂着小提琴等乐器，不难看出这是这个包厢的音乐角。

两家人都在座位上静静欣赏着他的演奏，曲毕，人们鼓掌，冷凝静静回到餐桌一角。

“没想到你儿子还会弹钢琴？你可从来没说过啊，小王。”

小王指的是冷凝母亲王欣。

王欣笑笑：“瞎玩罢了，孩子的一点小爱好，父母当然支持，还是难等大雅之堂，让你见笑。”

“怎么会，你们这一大家子，真的是让我大开眼界。”长相圆润的男人很是满意笑得开心。

“来，小凝，跟林叔叔打个招呼。”王欣亲切地呼唤冷凝。

冷凝起身，面无表情：“林叔叔好。”

林先生面露难色：“看上去你家小孩今天不太高兴？”

“怎么会，”在对方的视野死角里，王欣狠狠瞪了冷凝一眼，“他就是紧张，第一次见到您有些手足无措罢了。小凝，来笑一个。”

“……”

“我说笑一个。”

冷凝非常勉强把嘴角勾了勾，林先生瞪圆了眼睛，筷子掉在盘上发出清脆声响，林家的另两人也是瞪大双眼眼眉上扬，微微张嘴轻声喃喃。

很好，大概是吓到人了，不会的时候就不要勉强我不行吗。

冷凝懊恼地低头看向自己盘子发呆。

王欣身旁的男人，冷宇轩轻咳了一声，让冷凝忍不住抖了一下。

林先生将冷凝的一切看在眼里，他温和地说道：“冷凝弹得很不错。”

冷凝回看林先生：“还行。”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音乐？例如古代或者现代，你更喜欢哪一个？”

冷凝注意到冷宇轩的目光他正死死盯着他，这应该是个比较重要的问题，但看上去不难。

“现代。”

一瞬间，冷凝听到了父亲指尖敲击桌面那宛如法庭上定锤的声响，母亲也深吸了一口气。

林先生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笑容有些凝固，但他继续温和问道：“为什么？一般人都会喜欢古典音乐吧，你不觉得现在的人们完全没有创造力，欣赏古典乐更有利于身心健康吗？”

“音乐是在进步的，”冷凝平静地说，“贝多芬和莫扎特也不愿写前人写过的东西，后人是根据前人的基础来进行创作。如果只能欣赏原来的东西，在我看来，只能证明审美还停留在那个基础阶段，需要正确的引导来扩展欣赏的界限。当然，原来的肯定是好听的，但也不妨碍新的东西其实更有趣。我也相信现在是有这样了不起的音乐人存在的，只是他们没有一个展示的舞台罢了，毕竟大部分人的审美水平并不需要他们。”

“喔……”林先生瞋目结舌。

“冷凝！”王欣厉声警告了冷凝，同时转头温声细语，“抱歉，林局长，小孩子不懂事高谈阔论，您别在意。冷凝，快点跟林叔叔道歉。”

“怎么会……”林先生顿了顿，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会！你儿子真的很有想法，小王教育得好啊！”

“哪里，不过我们就这么一个孩子，平时确实太爱他了，这么放纵，冲撞了人就是不好。冷凝，道歉。”王欣笑着说话，最后一句语气很重。

“冷凝。”冷宇轩也看向冷凝。

冷凝憋着一口气，他没觉得自己错哪儿，他只是说了实话，看上去这个实话不让人满意。按照情况分析，应该是这位林先生喜欢古典乐，因此母亲才让冷凝演奏的是《致爱丽丝》，然而自己却不涨面子地说喜欢现代的，甚至还说欣赏不了现代的是审美水平问题。

但冷凝并没觉得自己错了，现在确实是一个有能力的人未必一定会发光的时代。大量的平台看似能随意展示你的能力，但流量其实很多是根据算法和金钱来推荐的，那么一个喜欢普通东西的人能接收到的也是普通的，他们并没有扩展自己的眼界。AI的大量平均值作品的创作也会让创新的东西掩盖在海量的数据里。而平台没有义务教育和引导人的审美，它的主要作用是制造病毒视频换流量赚钱，所以它只会让一个好数据尽量更好。

然而他的这些感受在父母面前并不重要。

“对不起，林叔叔。”冷凝小声说道，甚至还配合地尽量歉笑了一下。

“哎呀，这可真是，哈哈哈哈……”林先生开心地笑出声，端起手边的酒吞下一大口，父母见状松了口气。

“林雨萧，你都还没和人家打招呼，赶紧。”林先生呵斥了一下自家儿子。

一直坐在座位上玩着手机掏耳朵的青年终于抬起头来，咧嘴一笑，站起身倾过身体，冲冷凝伸出手：“你好。”

很是轻松惬意。

冷凝定定看了看这位的手，迟疑了半秒握上：“你好。”

“听说你家考上了A大，这可真了不起，我们家小雨得多学学。”林先生乐呵呵道。

“怎么会，小雨上的那才是更让我们羡慕，那可是C大啊，哎——我们真是——”王欣边说边满腹深情地含泪，“想上都没有门路。”

冷凝冷冷看着身边家人和对面一唱一和地演戏，如果是外人，一定会认为这两家是什么多年未见的亲戚。父母这次特别带上自己大概是刚好对方家里有个同龄的孩子，想要做什么玩伴搞好关系，至于搞好关系具体要做什么——他不想知道。

他觉得就是这些关系来关系去，才让本来只用“有能力就上没能力就离开”这样的简单道理在这个世界行使不下去。不如说，现在和所谓的林先生搞好关系，在这里做些谄媚的事，就让冷凝觉得自己是个让世界偏离正确轨道的坏人。

林雨萧似乎对这个氛围很是惬意，虽然他也懒得和长辈们交流，但每次被问到什么问题他毫不惧怕说什么会冒犯到人。他更是一个没有眼色十分大胆的家伙，冷凝眼里的不耐烦都化作实体打字写到脸上了，他仍然锲而不舍地有一搭没一搭找冷凝交流。

“来敬一杯，为今天这顿饭。”林先生举起酒杯。

冷凝顿了顿，没有配合地举起。

“怎么了？”

“我不喝酒，从来没喝过，”冷凝解释道，“而且我也打算一直不喝的。”

“你这家伙，今天一直在……”王欣睁大眼睛瞪着冷凝，随即她注意到自己说话声音有点大了，马上放平语气温声细语，“抱歉，林局长，真的。”

“哈哈哈哈，年轻人一点都不懂人情世故这可不行。”林先生嘴唇噙着笑，但眼睛却没有。

“是的，这确实，哈哈。”王欣歉笑着接道，同时眼神如刀般狠狠剜了冷凝一眼。

冷凝抿着嘴。

“喝，冷凝，”冷宇轩不容置喙地命令道，“养你这么大别这么点小事都做不了。”

微眯起眼，冷凝气结地用舌头死死顶住上颚，憋住了肚子里的话，指节僵硬地举起酒杯，最终配合着众人喝了一口。是红酒，甜，但冷凝觉得酒液腻而火辣辣地顺着嘴沿着食道一直烫到了肠胃深处。胃部翻涌叫喧，一股气随时都要从内里蓬勃而出般不适。

虚伪的宴席上容不得半点真话，冷凝的一切想法只能和烫人的酒液一起在胃里翻腾。

“喂，老爸，我想和冷凝出去玩，”林雨萧大声说道，“这里都是你们长辈，我们待着也没意思。”

冷凝诧异地看向林先生，最终将目光落回父母身上。

“去吧去吧。”林先生笑呵呵。

王欣本来嘴角有些平，但听到林先生的回答后马上变了脸色：“你也去吧，记得带手机联系。”

“放心啦，阿姨。”林雨萧朗声道。他推开椅子，起身，冲冷凝使了个眼色，向外面努了努头，冷凝蹙眉，理了理衣服跟上。

外面正是深夜，透过巨大的玻璃天路可以看清银河，冷凝知道这大概是那块价值不菲玻璃的材质的特殊作用，不过这么清晰的天空大概也只有终产者的聚居地才能看得到。

林雨萧开着价值半个冷凝家房产的飞车，带冷凝前行。他们在离开终产者的聚居地，冷凝能透过车窗看到地上一簇簇的光芒逐渐由配合周围的绿化的白与绿变为了五颜六色的霓虹色彩。

有必要走这么远吗？冷凝疑惑。

最终他们停靠在了终产者和中层阶级的分界处附近的地面上。

这里相比刚才热闹了很多，人山人海，中层阶级的人们在白天拼死拼活只有夜间只属于自己，所以有的人会在这里格外放纵。值得一提的是，虽然这里是终产者和中层的交界处，却意外的有很多穷人阶级。穷人们会在这里从放纵的中层那里捞到些好处，他们也很乐意在这里赚钱，虽然这个时候的中层阶级普遍脾气暴躁，但同样这个时候的他们消费力度最高。

林雨萧在车里打了几通电话，似乎就确定好了要做什么。他轻车熟路地拉着冷凝越过人群，各色皮衣皮裤穿着暴露的男男女女让冷凝心惊。五光十色灯一个接一个，晃瞎人眼睛，劲暴而动感十足的音乐，咚咚地要敲破人的耳膜，迷情的香水味混杂着呛人的烟味，让人呼吸困难头脑打转难以分辨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