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是个还没踏上社会的人，这个时候你收到了一份你适合当杀人犯的通知你会怎么想？”

青年的语气平静，他仿佛一片宁静澄澈的湖，等待着人经过，照出对方真实的人影。

“……我大概会非常困扰难过？不过也有可能过了几天之后自己心态放平继续生活？”伊登转了转眼珠，随即想到什么解决妙招似的眼神亮了起来，“而且就算如此，我也可以选择做卫兵之类的，看上去都需要制敌技巧。”

“听上去是解决的方法，但其实不对，”冷凝轻合眼睑摇了摇头，指尖一下下有节奏地敲击着调料瓶的边缘，“首先，我们那里和‘卫兵’类似的职业叫‘警察’，我们那常用的武器是一种比袖箭强力还要方便携带和上箭的武器，叫‘枪’。只要射中要害，必死无疑。杀人犯和警察有很大的区别，首当其冲就是面对危险，杀人犯可以毫无顾虑地爆头，而警察大部分情况得选择控制敌人去射穿对方的膝盖。”

“那我只要控制住想‘爆头’的**就可以了。”

“不，没有那么容易，”冷凝又摇了摇头，“AI给你检测的时候能判定你的职业意向必然判定了你的思考逻辑行为模式，警察和杀人犯在技能上虽然有部分重合，但其实差别是很远的。杀人犯并没有心情解决问题选择直接解决人，而警察存在的目的在于解决问题。”

“再举个别的例子好了，这人就是你想要的努力守住本心的类型，我们当时社会里有个人被AI检测出来他会是个金融犯。也就是类似这里骗钱的人，不过不是骗一个，而是骗一群还很难被察觉的类型。”

“如果按照正常理解，为了社会安定，应该不再去做金融相关的行业，但他不，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一定会有所作为在事业上有成绩，只要他控制好自己就行。结果你猜如何？”

“如何？”

“他从一个普通人很快飞速进入了金融业，还是在没背景的情况下，这在我们那个时代非常罕见，但他确实做到了，而且很快获得了成功，飞黄腾达。但，他还是金融犯。”

“这是为何，他是最后还是没控制住所以走捷径了吗？”伊登犹豫地皱紧眉头。

“不好说。有个流传最广的说法是，他虽然一直努力想要让钱流到正确的地方，但雇他的人就是看中了他的资料发现他很适合金融犯罪。他再聪明也抗争不过控制他生命的老板，要知道，在我们那里寡头很多，很多时候你丢了一份工作就再也找不了同专业的工作了。他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最终选择了让自己活下去帮助老板完成了那份无敌的金融犯罪，他让我们世界的穷人从享受20%的社会财富变成了4%，他成功让大部分人一出生起就命中注定背上债务，那些人今后工作努力的一生就是还清那些债务而已没有结余。”

伊登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餐叉上的肉片也随之滑落。

“那他最后怎样？”

“兔死狗烹，代替他老板死了。”

咯噔一声，冷凝如同拿着法槌般把调料瓶定在了桌面上。

伊登抿紧嘴唇，好看的浓眉也锁紧，他不悦地向后仰头，嘴里喃喃着气声。冷凝见状却是轻轻放松般偏过脑袋。

“你没有认为这人会由此走上人生巅峰，我倒是很高兴。”

“呃，我就没往那方面想……我只是在想他要是知道自己会让这么多人都过得如此痛苦，他应该会很难过，毕竟一开始他不想这么做。”

冷凝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接话。

“为什么不选择别的金融老板呢？”

“我说了，寡头，抱团，他可能转一圈发现没什么区别。所谓的小公司其实也是被大公司控制的，无论如何，只要选择了这个，被认定有犯罪才能而录取就是必然。”

“那么老板为什么要让他做这个呢？”

“因为老板是商人，商人永远为了最大利益考虑，这里不是也有‘商人忠于利益’的俗语吗？”冷凝轻哼一声，“在商人眼里，蛋糕就是这么大，如果他不分，就要被别人分掉，别人强大了，他们就会被吞掉，而商人也有自己所谓的‘家人’，他肯定要保护自己的利益。所以，商人希望能快速把蛋糕控制在自己手里。”

“就如同莎拉的父亲，在那个魔法武器工坊里，吉尔伯特和吉娜就可以算作是他的‘家人’。当然这个例子有些不合适，因为他们是生产实际物品确实制造价值的。但你先这么理解，类似查尔斯先生如果不努力赚钱，那么他的工坊就会被别人买走，吉尔伯特和吉娜就会失业。然后再把这个行业换成类似控制金钱流向来产生利益而不是实际生产物品的工坊。”

伊登听的云里雾里。

“我不明白，怎么就失业……不是还可以找别的再就业呢？”

“这就又是一个更复杂的问题了，在我的时代金融需要背景……如果背景丢失，那么相关的专业技能一无是处，”冷凝静静呷了一口甜茶，扬起眉毛，表情微妙，“这些都不重要，让我们回到主题。”

“我们现在知道了检测报告提前告诉父母，再由父母决定告知孩子正确或者错误的报告结果的原因——那就是这份报告本身就是双刃剑，它虽然提高了效率，但也会产生危险。”

“因此，一个人影响一生的第一个选择——第一专业，是由三个因素影响决定的，AI检测报告，父母的决定，以及你自己的喜好。”

“听上去不错？”

“是的，但是现实远远比想象中复杂，有三个选择有时意味着三个选择互相打架。而有些家长为了影响AI检测报告，会做出这个世界的人难以想象的事情，例如创造特别的成长环境，让他们产生性格上的变化。但是当孩子们长大发现事情的真相时，又会因为这个多疑变得很难相信人，走向极端再也不和父母往来的也有，得心理疾病的也有，成为了一个社会问题。”

“我想想，该怎么形容……”冷凝手指点了点桌面，“就如同你见到的贵族们，上次我去谒见国王前，就可以听得到里面吵得不可开交的声音，或许他们都是有往好的方向想，讨论只是为了让国王看清局势做出最好的选择，但结果就是一群人都执着自己想得方向最后吵得难舍难分。”

“我们的社会也是这样，”冷凝把盘子中的蘑菇，叶子菜和肉分开摆在一起，“他们彼此是不同的，最后会为了谁是主体而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肯定有一个是主要部分，就如同这盘克茵莉烤肉，菜和蘑菇都只是点缀，为了让肉更突出罢了。”

“那么你猜，刚才的三个选择里哪个是最重要的部分？”冷凝默默吞掉了烤肉。

伊登用手拖住嘴唇，皱起眉头思索。

“肯定不是我希望的个人喜好，因为你已经说了你的社会注重成果和效率，而且个人喜好也应该是能被影响的一个部分……”

冷凝默许似的微微歪头。

“也不会是AI结果……因为你也说了AI检测结果是递交给父母手里的。”

冷凝满意地合上眼睛，往后靠在椅背上。

“那就只能是父母了。”

“对。”冷凝点点头。

伊登犹疑地皱起眉头，大口喝了下手旁的饮料。

“似乎很糟？又似乎没那么糟？”

“嗯？”

“……再怎么说也是家人？”

冷凝无奈地撑住下巴：“生小孩这又是一个和你社会不同的大问题，但我们可以先搁置。总之我先告诉你一个我们那里的常识，‘任何行动都是为了不浪费自己的一分一毫让自己过得更好’，生孩子也是一样。所以孩子的定义可能不像你想的那么美好，我建议你把他们当成父母的生产资料。”

伊登异常抗拒地用手敲了下桌面，他眉头紧锁，眼周的肌肉也紧张地聚集。

只见他喉结上下游动了一下，艰难地开口：“我不理解。”

“说不定你能理解，就是每个人的出生其实都带有父母赐予他的人生目的，他们在完成那一步后自己的人生才能开始。父母如果不是为了过得更好，他们一定不会生一个孩子。毕竟在我的世界，孩子的养育极可能会破坏他们原有的生活品质。生孩子像是一个风险投资，如果孩子完成了你的目标，你就成功了。所以，孩子的诞生必然带有天然的目的性，他就是为了父母过得更好而出生的。”

“这也太奇怪了！”

“不奇怪，”冷凝摇摇头，“虽然你这里很少，但也有些微的这样目的在。例如国王是为了王位继承所以生下了你，饭店老板为了自己的餐馆经营方便会生下一个上学起就帮忙算账的小孩。这些其实都是类似的，只是我那里高度发展，所以更极端些，父母对孩子的控制更强，社会更认同这种目的性罢了。”

“如果不认同这种目的性呢？”伊登倔强反问。

“那么家长会认为孩子的出生会损害他们的利益，还不如不生，生孩子会异常困难，逐渐人类会消失。提出这种孩子来完善家长利益的口号，本身就是社会潜移默化下兴起并推动的，这是为了防止文明灭绝的一种行为。”

“如果你走运，说不定三个条件就刚好是一个，那你会有个非常努力奋斗家长又支持的做事又很容易提高的幸福人生，但大部分人是三个都不一样。”

“而我，被父母当面烧掉了AI检测报告，他们告诉我这一切都不重要。”

“所以我并不知道我擅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