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登·奥兰多在见面第一次的时候对冷凝说过,只要解释清楚,就不用在乎情绪问题,他一定能想清楚,因为他很聪明。
那么伊登想清楚了吗?
不,他没有。
冷凝说了那么一大长串,用来解释清楚其中的前因后果,伊登只能感受到痛苦。他能听的出来,对方似乎是在表明他这种情况产生是有可能且合理的,而且从神色上来看对方似乎相当从容淡定,为什么当事人看上去完全不生气?也没有想反抗?
伊登咬紧了后槽牙,微微卷曲的流海扫过光洁的额面。
“这是不对的。”
黑发的青年难得露出了呆愣的神色,伊登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糟,他也并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无法控制情绪的模样。但就算对方会生气,伊登也无法违背自己的心。
人和人之间应该是互相珍视的,人生活在世上并不应该只是被当作工具或者努力让别人成为自己的工具,追求浪漫、美和爱才是人活着的意义。无论是他那严苛完美几乎没有弱点的父王,还是总乐呵呵状态外的母后,他们都有生存在此地所追求的不同的爱。
就算有人要因此而嘲笑他,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看法。
“这是不对的。”
冷凝撑着头的手离开了脸庞一会儿,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手还是恢复了原位。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伊登头一次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悲伤的情绪,如此深刻而又将其深深掩埋。
“你不认为这是个有毒的环境吗?不想逃跑吗?”
“我已经说了,这是我们那里的常见情景。而且如果就这么逃跑的话,生养你的父母该怎么办?”
“他们做了什么特别的?不是说了是工具吗?”
冷凝憋住一口气,他没办法继续解释,他和伊登是不同的,先天的地位差距导致他们的理解不同,如果他是个终产者,父母就能满足于物质生活不再对他如此强压。而且冷凝也害怕说出来作为家长的义务按照法律上来说只有把人喂饱,普通人也是因此来搏杠杆,如果他真说清楚家长没有做什么照顾孩子的特别行为,这位王子殿下肯定会相当义愤填膺继续劝说逃跑。
但他并不想这样做出类似讨伐父母的行为,他认为他已经足够幸运,至少他出生在一个中层阶级的家庭,他的生活相较穷人可以称得上是富裕。然而他灵魂深处又在隐隐折磨着他,因为逃跑是个太过诱人的选项,以前没有机会,现在呢?
不,不去完成作为人的第一任务是可耻的,如果第一个都做不好,那今后肯定什么都不行。
冷凝思考片刻打消了刚才莫名的幻想。
“如果真的是工具,那就是鱼塘里的鱼逃跑了,渔民也没法说什么吧。”伊登语气坚定地说道。
冷凝微微蹙起眉头:“可我不是鱼,是人。如果是人,就应该自主自发地去解决……”
“对,你是人,不是工具。”
伊登很快打断了冷凝的辩解,黑发青年顿了顿,正欲说话微张的嘴唇抿紧。
说不通,输了,本来就不该开始这个解释的,这样就不会被反对了。
不,冷凝知道,他之所以在22世纪都没怎么说,到了异世界反而敢大声说出来就是因为他骨子里的叛逆,他说不定也在期待着一个不一样的答案。但真当他听到的时候,他并没有种解放自由的感觉,反而更加郁结了,他猛然感觉自己十分可怜,一直生存下去的唯一任务都是虚幻且不重要的东西似的。
就连眼前的饭菜都变得寡淡了许多。
冷凝僵硬地切下一块肉,有些粗鲁地塞入口中,他专注地看着盘子,不想在这个时候看到伊登·奥兰多那张恼人的脸。
“我认为你不用纠结这个问题。”冷凝语气低沉。
“……”伊登观察着冷凝的神态,难得沉默。
他有些懊恼地皱紧眉头,他很害怕,害怕自己的热心在别人那里只是多管闲事。他现在很想上去抱一抱对方,说这么久你已经很辛苦了。他还想现在就飞到22世纪的冷凝身边去,带他逃离那个窒息的社会。他更想大声说冷凝没有去处可以找他,他绝对欢迎。
但他知道冷凝并不需要这些。
伊登很快地调整表情,微笑,他可是这个国家未来的王,指引人民的太阳,无论何时他都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确实,本来不是光说擅长什么吗?怎么讨论这么深入。”
很快恢复往常傻乐模样的伊登让冷凝安下心,但他的话又扎了下冷凝。冷凝在心中责备自己如此不小心,居然和别人讨论深刻的问题。
他缓慢咀嚼着饭菜,状似无意,声音还是有些低。
“我这不是想尽量告诉你正确的答案吗?”
伊登放松地呼了一口气,看上去冷凝还愿意和他交流。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非得什么正确的AI答案,我就可以直接说出来你擅长做什么。”
“什么?”
“侦探!”伊登十分笃定地点了点头,“你看这次你就发现了关键,帮助布丽吉特完成了找到罪犯。你平时就很聪明,所以一定很适合做侦探。”
冷凝似笑非笑地哼出声:“不,我敢肯定,我不适合。”
“为什么?因为要和凶手面对面质问有危险?那个又不是探案需要的。”
“我和侦探的思维逻辑方式就完全不同,”冷凝无奈地叹口气,“你们这里还没刑侦体系,所以还不了解,真正的探案是需要现场调查,全方位地发现与众不同的细节。例如某个嫌疑人今天突然戴戒指可能是想遮掩伤痕这样的事情,或者窗台上出现了不该有的磨损痕迹。但我不是这么思考的,我没有那个观察到细节的能力。”
“你还记得当时我说的话吗?‘就算考试,之前也要做很多习题。就算做大餐,前面也要做成功别的简单菜式垫底。’我更擅长的是发现规律,遇见事情发展不符合规律时我能很快注意到异样。提醒布丽吉特的时候就是如此,我只是发现了如果作为一个杀人犯新手,她太完美了。”
“规律?”
“嗯,是的,有些事在旁人眼里没有联系,但在我眼里能很容易找到共通之处。例如‘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句看似在描述完全不同的行为,但在我眼里,它就是描述人和水都在共同追寻自己喜欢的地方。瞧,人攀上会得到富裕的生活,水往低不用担心曝晒而消散。”
“同理,学习也是一样,我很擅长很快掌握一个东西,例如画画和音乐,在我眼里其实和数学差不多。它们在大部分人眼中是很感性的,但我并不,我更擅长用规律理解一个东西,画画只要色彩、构图流线、纯度满足一定要求,它就一定符合大众意义上的好看,它就和数学公式一样只要会理解套用,一通百通。至于音乐,你会通过钢琴曲曲谱来发现,有的就是一个旋律不断重复逐渐加上不同的声部,或者有的正反相反,但它们也很好听。”
伊登惊讶地张开嘴:“这听上去很了不起,那这个就是你擅长的点了?有什么适合这个特点的职业吗?”
“不清楚,但我知道绝对不适合侦探。”
“嗨……”
两人正聊着,就听到隔壁餐桌上传来气闷的声音。
“又被窃了!”
说话的人穿着宽松的长衫,披着个小马甲,他脸很方,颧骨高高隆起,身材有些壮实,大腿将裤管撑得饱满。他似乎正遇到了什么麻烦,脸涨得通红,一把把木制酒杯狠狠敲向桌面,啤酒也撒了出来。
“哎,我就说防不住,你还不信,硬要靠自己,这下好了吧,损失加剧。”桌上另一个人低头环顾了下周围人的目光,压低声音。
这是家总共只有两三桌在吃饭的饭店,他们这样的行为自然引起了饭店内人们的注意,服务员似乎很淡定,他只是看了看就又回头做自己的事擦不知道擦了几遍的桌椅。
“你注意点,别太引人注目了。”
“放心,这家店我都来了几回了,我就算在这里脱光了都不会传出去。”抱怨的男人虽然这么说,声音还是小了些,“我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多人都防不住一个小偷,要知道,我这回的货可是花了我不少心思才弄到手的,我本来打算卖个好价钱。”
“我又何尝不是……”
两人都不经皱紧眉头叹气。
“你们有什么好困扰的吗?”
完全陌生的声音突然窜入两人的耳畔,吓得两人皆是一哆嗦,定睛一看,只见穿着打扮对方似乎是个南部来的商人,亚麻色头发绿色眼睛,身材很是健美应当是来自优渥的家庭,说不定是个祖传的富商。
“呃,没什么,就是生意上遇到了点困难,最近总是被窃。”
“那可真是太令人担心了,我的伙计,你有考虑过询问卫兵帮助吗?”
“卫兵?”
桌上的两人相视对目了一会儿,露出复杂的神情,最终另一人尴尬地回道。
“嗯……卫兵会处理所有问题?”
“是的,相信我,你们有难处找卫兵,肯定会有人帮你们。”绿眸的青年热情地点了点头,身边也亮起助人的光辉。
“呃……”两人害怕地不住往后瑟缩了一会儿。
“不了,”丢东西的人晃过神来,用看笨蛋似的眼神略显困扰地看向青年,“我们这个……不太适合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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