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在苏府盘桓整日,连晚饭都顺便蹭了。
席间见到了苏公的两位儿子,果然被老父亲借着由头,语重心长地训诫了一番,要他们务必重视家族传承,守护好父祖心血。
林薇在一旁如坐针毡,简直想当场跪下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还两位的啊!好在苏颂并非真的动怒,更多是借题发挥,提醒儿孙,气氛很快缓和。
除了这个小插曲,这一日可谓收获满满,苏公应下会着手优化那略显粗糙的“千里眼”,过几日再与她同看。
回范府的马车里,林薇回味着与偶像交谈的点点滴滴,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刚回到住处,管家便来传话,说相公有请,在书房等候。
林薇赶忙回忆了下,自己近日似乎没闯什么祸,新游戏也尚在筹备,那多半是为了“地理培训班”之事。
书房内,范纯仁面上虽不显,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示意林薇坐下,缓缓道:“你前番所奏‘地理知识培训班’之议,朝堂已议论多日。”
他语气平和,内心却不禁轻叹。这几日,新旧两党为此事争执不下,吵得不可开交。
主张强硬者对涉及边军布防、西夏山川形势等机密是否可授于“吏目”心存极大疑虑,认为此乃动摇国本;而主张务实者则力陈此举对边事转运、情报绘制的长远之利。
更有一些人,目光闪烁,盘算着其中可能的人事安排与利益勾连,试图从中钻营。各方各执一词,互不退让。
直至今日,才总算勉强定下“事属可行”的基调。至于具体如何筹办、如何规避风险,还需她这个倡议者亲自去详陈方略。
“三日后大起居,你随我入行宫奏对,将章程细则当面陈清。” 范纯仁最后说道。
林薇心下明了,此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军国大事,朝堂争论是必然的,能推进到这一步已属不易,便郑重应下。
她忽然想起苏颂的叮嘱,那“千里眼”得尽早禀报陛下。于是她试探着问:“范公,三日后奏对,能否请苏公子容公同往?”
范纯仁略感意外,放下茶盏:“哦?为何忽然要请子容兄?他致仕已久,多次婉拒陛下征召,等闲不愿再涉足朝堂。”
他知道林薇崇拜苏颂,今日相谈甚欢也在情理之中,但竟要请动已多次请辞的苏颂再入朝堂,必有不寻常的缘由。
林薇眨了眨眼,卖了个关子:“现在说就不灵了!范公,您信我,此事一定得苏公在场才好的。” 她并未提及具体何物,保持了神秘感。
范纯仁看着她那笃定又带着几分狡黠的神情,沉吟片刻:“兹事体大,需先禀明陛下,由官家下旨征召方合礼制。你且先说说,究竟是何事?”
林薇却起了玩心,站起身,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光说没用,范公,走,我带您亲眼去看个好东西!”说着便要拉他出门。
范纯仁见她那副雀跃模样,与平日谈论正事时的沉稳判若两人,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他正欲细问,却见林薇想了想,又道:“既然要出门,干脆叫上颖娘和府上几位小娘子、小郎君一同去吧?夜里也热闹些。”
范纯仁闻言,心中一动。林薇虽年纪尚轻,但因她屡次出入朝堂,言谈行事自有章法,府中上下多已不将她视作寻常闺阁少女看待。
此刻见她难得显露出这般纯粹的玩心,范纯仁倒也乐见其成,便从善如流道:“也好,难得闲暇。”遂吩咐下去,请夫人一同,并带上几房适龄的孙辈,一起出门夜游。
范家治家严谨,儿孙中罕有纨绔,听闻祖父要带大家夜游汴京,个个欣喜异常。各房太太更是细心叮嘱子女,在祖父面前既要守礼,亦不可过于沉闷失了天伦之乐。
一时间,仆从簇拥,车马备齐,一行人颇为壮观地融入了汴京城的夜色中。
春日夜里,汴河两岸灯火如星,酒楼茶肆人声鼎沸,勾栏瓦舍丝竹管弦不绝于耳,人流如织,空气中弥漫着食物与花香,整个城市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活力。
一个活泼的孙儿嚷着要去丰乐楼吃新出的樱桃酪,此楼高耸宏伟,是汴京首屈一指的正店。范老夫人笑骂:“这皮猴儿,就知道缠着祖父讨嘴吃,合该让你父亲打你板子。”
那孩子也不怕,嘻嘻笑着。范纯仁今日心情颇佳,捻须笑道:“无妨,今日人多,去丰乐楼正好。”便吩咐管家先去安排雅间。
丰乐楼内果然热闹非凡,楼高数层,灯火通明。大堂内有说唱杂耍、歌舞喧哗,雅间则清静雅致。
掌柜亲自迎候,连声说“相公光临,蓬荜生辉”,又荐了春日时新菜式。众人刚落座不久,便有范纯仁衙署的同僚闻讯前来拜会。
林薇别的记忆力不行,但认人脸特别在行,这位官员多次朝堂议事都在,而且她记得他家郎君抢到了一套《开国策》典藏版,在圈子里得意炫耀了许久。
同僚寒暄了几句,又和林薇打了个招呼,便识趣下楼,不打扰范公天伦之乐。
席间,范纯仁兴致盎然,略考教了几个孙儿的功课,大多对答如流,令他欣慰。唯大房幼子支吾不清,颖娘便笑着打趣:“大伯母回去定要好好说道你。”那孩子倒也豁达,摇头晃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逗得满堂大笑。
范老夫人笑斥:“可不许小小年纪就学人家饮酒!”孩子忙道:“孙儿不敢,这是诗仙太白说的,太白海量,孙儿可比不了。”气氛愈发轻松。
不知谁提议行飞花令,玩了一阵,又有人说远不如“开封府夜擒江洋大盗”。颖娘便促狭地看向林薇,林薇连忙摆手告饶:“那我就不玩了,不然太欺负你们啦。”
众人不服,她笑道:“实非我愿,奈何此道我已臻化境,对付诸位嘛……”她抬起手掌,翻转过来,“易如反掌。”
范家几位小郎君哪肯服气,定要较量。结果几局下来,林薇抽到杀手藏得极深,抽到公人精准查杀,抽到平民也能抽丝剥茧组织归票,杀得众人人仰马翻。
最终,大家一致决议将她“驱逐”出局,理由是“破坏游戏平衡”,引得林薇哈哈大笑。
范夫人一直含笑看着儿孙辈笑闹,范纯仁亦觉难得放松。林薇心想,那可不,这可是经过验证的破冰团建利器,自然效果不俗。
待到众人游戏正酣,林薇悄悄拉了下范仲淹的衣袖,指了指雅间外的廊台。
丰乐楼高,视野极佳,汴京夜景尽收眼底。林薇这才从袖中取出一个用锦缎裹着的长形物件,递了过去,低声道:“范公,请看此物。”
范纯仁接过,入手微沉,是一支造型奇特的黄铜圆筒。“此乃何物?”
“暂叫‘千里眼’,”林薇解释道,“苏公说此名太直,或可请陛下赐个更威武妥帖的名字。”她示意范纯仁接过圆筒。
范公微忖,竟要惊动陛下赐名?看来此物非同小可。他深知林薇虽有时跳脱,但大事上极有分寸,便静待下文。
林薇仔细教他如何持握、如何调节焦距。范纯仁依言照做,将圆筒小的一端对准眼睛。
起初有些模糊,他微微调节,下一刻,远处御街上原本朦胧的灯火、模糊的楼宇轮廓,骤然被拉近到眼前!连巡逻禁军甲胄的细节都清晰可辨!
他猛地移开筒身,脸上惯有的沉稳被极大的惊诧取代,深吸一口气,再次举“筒”望去,确认自己所见的绝非幻觉。
“这…此物竟能…”这位历经风雨的社稷重臣,此刻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动。他瞬间明白了林薇为何要请苏颂同往,为何说要陛下赐名。
这小小铜管,若用于军国之事,观敌瞭远,洞察先机,其价值,简直难以估量。
夜色中,范纯仁手执望远镜,久久凝视着远方皇城的轮廓,心中波澜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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